水流声哗哗不停,在寂静的夜里流淌得格外清晰。
贺兰卓脚步一顿,停在小院边缘。
他怕惊扰了这方天地。
祝允清立在洗碗池前,微垂着头,一个接一个洗净铁盘上残留的洗洁精泡沫。
温黄的灯光自头顶倾泻而下。
夜色朦胧如墨,独他那抹身影浸没在光晕里,细细的金边勾勒出极具美感的身形。
少年初褪,青年未满。
贺兰卓望着主角,指尖微蜷。
眼前的身影似乎与他的记忆深处重叠。
在他的少年时代,耳边哗哗的水声从未断过,时常进入他的梦里叨扰。
那时家里还没有发达,只是在繁华都市一角经营着他们的小小火锅店。每晚放学,他都会去店里帮忙洗锅刷碗。
锅壁上总会凝结一层厚厚的红油,油腻腻又顽固,一遍两遍三遍……
滑腻的触感黏在指尖,洗洁精的独特气味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散。
他通常要洗四五遍才能彻底洗干净。
洗完一批,又有新的一批要洗。
等到店里人声散尽,重归寂静,他的两只手也早就被水泡得发白起皱。指腹软塌塌的,失了知觉。
然后强撑着收拾桌子扫地倒垃圾,只为了能让他爸妈休息会儿。
晚上十二点,街道空荡很少见人。
昏黄的路灯陪着他们三人归家,摩托车带起的风声划过耳侧,柔软舒适。
那是难得的惬意时刻。
他们虽然是本地人,早年拆迁换来一套房,却因为没有固定工作,加上爷爷奶奶生病住院,积蓄花了个一干二净。
他爸早年不务正业,可以说把全国各地都旅游了个遍。
小时候,他甚至不知道他爸长什么样。只记得逼仄的小店,和妈妈单薄背影下挺拔的脊梁。
直到耗尽积蓄也没能救回老两口,那个肆意少年郎才在一夜之间长大,回到店里辅佐他妈妈开店。
等到贺兰卓长大一些,店里洗锅刷碗的工作理所当然落在他身上。
刚开始,他会累,会烦。
总想着有这时间能多刷几套练习题,能早睡一点,不至于第二天上课没精神。或许,他的成绩也能更进一步。
想着,心里总会腾起一股无名火。
可每次怒火中烧,闭眼,却总能想到他爸妈倚在桌边,脊背弯着,眉眼间是化不开的倦色。
心里忽地哑火了。
他们是为了他才……
渐渐地,他将那些莫名其妙的脾气归结为少年时代踏入青春期的附加产品。将它们悄悄藏在心底,再没取出。
可眼前的少年,又与那时的他截然不同。
贺兰卓的目光落在那双冲洗铁盘的手上,动作平稳流畅。
他的视线甚至是奇异的专注。
但那专注里,空无一物。
即便今晚是场无妄之灾,即便手上已经被烟灰烫伤,或许在洗洁精刺激下,那处伤还会刺痛。
可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没能在他眼底激出一丝波澜。
没有压抑,没有恼火,没有怨怼,就连该有的一点点委屈或倦怠都没有。
像是……
不在乎身外事,亦不关心身上伤。
“统子,你说……为什么他的情绪会这么稳定?”
根本不像是一个少年。
【为什么……】小团子闪了闪,【因为,原世界就是这样设定的啊。】
是了,祝允清是这本书的主角啊。
他到底在想什么?
为什么要见祝允清?
一个纸片人而已。
贺兰卓敛了目光,悄然后退,转身轻轻关上后门。轻微的响声融进夜色,并不会引起其他人注意。
门彻底关闭的那一刻,祝允清似有所感,扭头望向贺兰卓之前停留的地方。
目光所及,仅有紧闭着的光秃秃的门板。
再无其他。
直至池子过满,水流溢出沾湿裤脚,祝允清才像是被那点湿冷唤回了神,忽地收回视线,抬手拧紧了水龙头。
换完衣服回到店里时,只有一盏小灯还亮着。周曼照常坐在角落,面前放着几套刷过的数学题。
“祝允清,又得你帮帮忙了。”周曼将面前的试卷转向祝允清,抬手指了指,“这道,这道,还有这道……我都不会。”
祝允清拉开椅子坐下,细细看了一遍提干,扫过周曼的做题思路,很快明白问题所在。
“这题你……”指出问题后,他简单讲了讲解题思路,周曼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
借着昏黄的灯光,她明显注意到祝允清手背的烫伤更严重了点,眉头一蹙,“我爸妈也真是的,都说了別让你洗……”
“没事,过几天就好了。”祝允清打断她的话,随即解释:“这是我的工作,拿钱办事而已。”
他们没有义务为他让步。
“算了算了,我说不动你。”周曼起身翻找出医药箱,将药膏递给他,“你自己涂,肉长在你身上,不知道疼吗?”
随即顿了顿,又问:“祝允清,那天……我看到你手腕上……怎么回事?”
周曼莫名觉得,一定跟贺兰卓有关系。
“没事。”祝允清垂眼,晃了晃抹上药膏后亮晶晶的手背。
“你别多想。”
贺兰卓一脸嫌弃,推开全知乐凑过来的额头,“我真的只是单纯结了个账而已,店里人有点多……”
靳岚捋正偏离位置的红毛,跟着帮腔,“确实是这样,这家店人经常爆满,很火的。”
“我当时在店里,我也可以作证!”丁新桐举起右手,朝面露不信任的全知乐点点头。
“好吧。”全知乐偷瞄了一眼贺兰卓,身上衣服挺整齐,不像打过架。指节没有泛红,不像打过架。
又有两位“人证”作证,这才放下心来,率先翻进校园,“先走了,给我哥送烧烤……待会儿凉了。”
隔着铁围栏,那头卷毛随着主人的动作一蹦一蹦,怎么看怎么开心。
贺兰卓、丁新桐、靳岚三人:“……”
兄控,绝对是兄控!
“那什么,我也先走了。”靳岚挠挠头,手里紧紧攥着袋打包好的烧烤,“我周末回家住。”
“你这烧烤……?”两人同时发问。
靳岚难得露出点腼腆笑意,“这个啊……是给我妹妹带的,不说了,我先走了!”
说完,一溜烟跑开,没顾不上整理头上再次移位的红毛假发。
贺兰卓、丁新桐:“……”
妹控,绝对是妹控!
其实贺兰卓也有个妹妹,但两人年龄差有点大,关系只能称得上是不冷不热。
“我们也走吧,再迟点宿舍要关门了。”丁新桐开口,指了指围栏。
贺兰卓目光扫过围栏,落在面前人身上。
“用帮忙吗?”
想着丁新桐以她的身高不一定能翻过去,他可以勉为其难让她踩着自己脊背借力翻上去。
“看不起谁呢?”丁新桐闻言,没好气剜了贺兰卓一眼,拍拍手,利落地将马尾辫甩在身后,又抬手把小兔子发夹在头上夹紧。
后退几步,一个助跑飞到围栏上,身体灵活翻转,纵身一跳,稳稳当当落在地上!
“怎么样,厉害吧?”少女扬扬下巴,得意地晃晃脑袋。
“厉害厉害。”贺兰卓从善如流,双手竖起大拇指,轮番点赞。“丁大侠,佩服佩服!”
“哈哈,贺兰兄谬赞,谬赞。”
丁新桐咧嘴大笑,目光不经意越过贺兰卓,嘴角一僵。随即慌乱转身,调整好表情转身微微一笑,堪称温婉。
“祝同学,好巧啊。”
见证了丁新桐行云流水的究极变脸术,贺兰卓看得一头雾水,百思不得其解,“巧什么巧,他不也要回宿舍?”
随即得到了她的一个白眼,丢下一句“你姑奶奶我就先走了。”
贺兰卓茫茫然挠挠头,不知道什么情况。晚风卷起街边几小块轻盈的垃圾,落在他脚边。
暗骂了一句真没素质,他俯身捡起垃圾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怎么就生气了?
他也没说错啊?
一抹微苦的清香钻入鼻腔,带着凉意,贺兰卓微微怔愣。
意识到是祝允清在靠近,几乎是脱口而出一句:“用我帮你吗?”
既然设定主角体弱多病,那翻墙对他来说应该是个难事。更何况那天他摔得可不轻。
他可以抱他过去。
祝允清闻言脚步一顿,目光落在贺兰卓脸上,眼底倒映着远处的灯光,那双黑眸仍旧没有半点温度。
“不用了。”他的声音很淡,几乎听不出是在嘲讽,“我不是女生,你不用向我献殷勤。”
被拂了面子,贺兰卓脸上一阵白一阵红。
“靠,谁想向你献殷勤了!”
说完,没看祝允清是什么表情,利索地翻进校园,抬脚就走。
脑子里却不合时宜浮现出那天祝允清的狼狈样子,苍白、脆弱、粘着不少灰土,还怪惨的。
一时间,脚下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咔哒!”
金属落地的脆响声传来,不偏不倚滚到贺兰卓脚边,打着转儿停下。定睛一看,是个小手电筒。
主人是谁不言而喻。
祝允清……怕黑?
转身,主角从天而降,跌进他的怀抱。
温凉的身体紧贴着他的胸膛,清苦香气瞬间盈满鼻腔,贺兰卓甚至察觉到对方一瞬间的僵硬。
下意识揽上腰间,他被砸得踉跄后退几步,这才站稳。“我说祝允清……”
他低头看着埋在他怀里的人,心有余悸地啧一声,“你怎么连站都站不稳呢?”
他松了松手臂,隔着衣服支撑着对方,俯身捡起地上的小手电筒。
“还有,你怕黑?”说着,故意在他眼前晃了晃。
“……没有怕黑。”祝允清推开贺兰卓,难得有点不知所措,偏头硬邦邦开口:“那个……手电筒还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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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他是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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