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艳阳柔和，暖风怡人。教室后排的身影微微动了动，发出餍足的喟叹。须臾，柔软的小脑袋从臂弯中支出来，像只嗷嗷待哺的雏鸟般，迷茫逡巡周围。
“懒鸟”眼尾晃过去，突然定住，不可置信将视线拉回来。鹿珠轻呼一声，前方的男生听到动静，随手合上书。
“我不是做梦吧？”鹿珠傻乎乎凝望着眼前人，还能有什么比一睁眼看到自己喜欢的人更不可思议的事。她全身热烘烘的，脑袋里给美色迷得晕晕乎乎，一时找不着北地愣愣出手，“你快让我掐一下。”
可惜沈隽则没那么配合，冷着张脸，眉尾挑起，一言不发打量她。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
不过平时也没见他多高兴。
鹿珠回神，清清嗓子，厚着脸皮瓮声说：“你要是再这么看我，我就默认你喜欢我。”
谁经得住他这样的眼神，看得人多不好意思。
沈隽则身形未变，面无表情轻哼一声。鹿珠对他爱答不理的样子十分熟悉，自顾自收拾东西，“你来找我，肯定是有事。那等吃完中饭再说，行吗？”
说着，她耷拉着眼尾，像只可怜的小狗狗正揪着他的衣摆撒娇，“沈隽则，我饿。”
沈隽则不置可否，把书丢给她，拿着自己的东西作势要走。
“就不能等等我？”
鹿珠嗔怪一声，背着包起身，转头发现后方的课本。她看到是林旭的书，顺拿起来，准备待会给他。
书里飘出几缕长长的发丝，鹿珠没太在意，一边将书里的长发抽出来，一边问沈隽则，“我们吃三号食堂的小炒怎么样，我请你？但是，这可不是在还钱，你不要搞混。”
走到门口，鹿珠手中一扯，书掉在地上。封面震开，露出里头“林旭”两个字。
她捡起来，指间绕出最后一根长发，“奇怪，书里怎么还有长头发？”
发丝柔韧浓黑，发质非常好。沈隽则瞥向女孩柔顺的马尾，发丝如绸，黑而亮，看似细软内里却是柔韧。同样的发质，同样的香气。
还有躲在后方，小心翼翼的抚摸。
头发的主人显然一无所知，毫无保留地向对方释放着自己最大的善意。
真蠢。
沈隽则停下脚步，心底涌起一股不太清晰的情绪。
“把书丢掉。”
“嗯？”鹿珠愣在那儿。
“把书丢掉。”沈隽则重复了一遍，态度隐隐强势。
“为什么？”鹿珠蹙眉，疑惑看他，“这是林旭的书，晚上我要还给他。”
为什么？
因为。
沈隽则黑色的眸珠凛冽似霜，定定盯着鹿珠，“你就这么喜欢为别人的事浪费时间？”
鹿珠陡然被他斥责，混沌的脑袋登时搅和得更厉害，支支吾吾开口，“我只是顺手帮他带本书而已。”
“那花一个晚上时间做市场数据，也是顺手？”沈隽则锐利的眼神直刺过来。
“你知道了？”鹿珠躲无可躲，捏紧包带，“那个也不难，我，就是想帮一下。”
“鹿珠，”沈隽则皱眉，周身散着慑人的戾气，平声说，“以后别再做这种蠢事。”
鹿珠猛地仰头，一颗心瞬间被他砸成稀巴烂。
蠢事？
原来她可以为了接近喜欢的人做些不求回报的事，在喜欢的人眼里，这些都是犯蠢。
她抿直唇线，声音浅淡：“你主动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
沈隽则沉默相对，浓密睫羽挡下他眸底的阴翳。
鹿珠强作镇定，眼眶通红，“沈隽则，喜欢你，才是我做过最蠢的事。”
*
人已经走了，那双红通通的眼睛仿佛还在眼前。
沈隽则望着空无一人的走道，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纸袋。蓦地，他自嘲般笑了下，随手将纸袋扔进转角的垃圾桶里，随之离开。
纸袋砸落间，封口散开，几盒退烧药挣脱束缚，滑入垃圾堆的缝隙里。
另一边。
鹿珠一口气跑回宿舍，眼泪大颗大颗滚下来，打在手背上。她哭得无声无息，满脑子都是沈隽则那句“别再做这种蠢事”。
她打开微博，找到树洞姐姐。
【姐姐，今天他凶我了。大哭.jpg】
【他就是仗着我喜欢他，才这样欺负我！】
发完私信，电话突然响起来。
鹿珠吸了吸鼻子，接通，“社长？”
“鹿珠啊，”何华章好像在和身边的人说话，不一会才继续，“佳禾刚才帮忙把药带上去了，你记得吃啊。一日三次，别忘了。哦，昨天谢谢你，我那个是，不小心跟人说漏嘴了，怪我。呃，沈隽则今天去找你，他没说你什么吧？”
鹿珠喝了点水，尽力不使声音发抖，“谢谢社长，我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何华章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紧张，说完松了口气，迟疑问，“还没吃饭吧，佳禾给你带了粥，记得吃了再服药啊！”
“好，谢谢社长。”
收到来自社长的关心和投喂，鹿珠心情好了许多。
门从外推开，文佳禾拎着两个袋子急急开门。进来就冲到鹿珠这儿，“我的乖乖，谁把你欺负成这样了？”
寝室里最小的姑娘，平日里软萌得像悬在天上的暖阳，满身朝气，听到她的声音心情都能好三分。此时，犹如大雨拍打后的向日葵，蔫着脑袋，眼睛红肿，委屈又可怜。
“来来来，学长他们特地给你点的粥，垫下肚子。”文佳禾摸摸她的脸蛋，将东西逐一摊开。
生病时健康防线受损，心理跟着也会变得脆弱。鹿珠眨巴眨巴眼睛，看着文佳禾把她当小宝贝一样哄着，泪珠子掉得更厉害。在感情里受的伤，似乎被友情疗愈了。
文佳禾见她落泪，抽纸替她擦了擦，“好了好了，不哭了。社长刚才给我东西时，沈隽则也在边上。我听出来了，是不是沈隽则那个坏蛋欺负你？”
鹿珠点点头，又摇摇头。
“别哭了，哭得我心疼死了。”
鹿珠噙着双盈盈水瞳，哭得一抽一抽抬起头，委屈问：“我哭起来，其实也很漂亮，对不对？”
悲伤的氛围冷不丁岔开，文佳禾一愣，唇边的笑意顿时憋不住，噗嗤笑起来。
“对，我们珠珠哭起来也好看。”
鹿珠垂下眼睑，濡湿的睫羽成了鹅翅，轻轻撩起一波水纹。她思忖片刻，默默拿起勺子。
约莫大半个钟头，鹿珠垂头丧气洗完澡出来，微信提示音这时响起。
107：【吃药再睡。】
鹿珠心头顿热，107姐姐虽然话少，但一直任劳任怨地当她的树洞。现在还关心她的身体，果然，girls help girls。不愧是她的知心姐姐。
对方乍然到来的温暖，让鹿珠一时忽略自己根本没告诉对方生病这事。她抠出药和水吞服，再啪啪啪打字。
【姐姐，你真好。】
【抱抱.gif。】
【悄悄告诉你。】
【反正也追不到，我决定不追他了！！！】
【姐姐，你说得对，我就是应该离他远远的。】
发完这些，鹿珠爬上床，窝到被子里。半晌，手机有了响动。
107：【确定？】
鹿珠蹙眉思考五秒：【嗯，我决定好了。无论美色再怎么诱人，我都不会屈服的！！！】
姐姐估计是看她清醒过来，后面没再回。鹿珠捧着手机，迷迷糊糊睡着。
没几天，无人机社团申报区域赛名单。文佳禾一听到比赛安静如鸡，坚决不去报名送人头。鹿珠填好报名表发在群里，顺手打开参赛细则。
放眼一看，她嘴角扯了扯。沈隽则居然是这次的带队负责人。
不是说他不再参与社团事务和活动了吗？鹿珠放下手机，打定主意和他保持安全距离。
周五上午最后一堂课，文佳禾不想吃饭，拉着她到便利店挖掘新出的美食。把饭团剥了放进火鸡面里，加了个温泉蛋，盖上两片芝士拿去加热。
鹿珠在外边的桌子上吃着关东煮，顺便点开平板肝作业。指背忽而一凉，一瓶养乐多推到她手边。
鹿珠看着林旭身上的绿色制服，指指便利店：“你在这儿做兼职？”
“对，同学介绍的，”林旭点点养乐多，“上次谢谢你帮我带书，请你的。”
鹿珠道过谢，凝神打量他，惊奇道：“你换眼镜了？有变帅哦。”
女孩的夸奖顿时让林旭有些无所适从，他不自然地扶了下眼镜，“你是第一个发现的人。”
“男孩子和女孩子一样，改变一下服装和发型，就会像变了一个人。”鹿珠仔细看了他的五官，“其实你五官也不赖，咱们都是学美术的，你要是把色彩用到自己身上，你的人肯定和你的专业课一样优秀。”
林旭瞬时红了耳朵，嘴虚张了张。
“鹿珠？”有两人沿着方块砖走过来，说话的是尹霜。
“学姐。”鹿珠浅浅笑了下，目光不由略过她边上的人。
对方身材高挑，穿着身其膝的连衣裙，长发披在身后。一张脸温柔娴静，嘴角的弧度都露得恰到好处。
尹霜做作笑了下，对身边的人说：“乔安，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小学妹。不仅人长得漂亮，还是我们社团今年唯一一个参加区域赛的新人呢。”
邹乔安含笑看着鹿珠，“小朋友好厉害。”
这称呼是不是有点？鹿珠朝她笑着点点头，表示谢意。
尹霜眼一瞥，“乔安，你回国既然在我们学校交换，要不也考虑进无人机社团吧？”
“别说笑，”邹乔安柔声说，“你还不知道我，就不给社团添乱了。”
“怎么能是添乱呢？”尹霜提高声音，“有你的竹马沈隽则一对一教学，哪还有教不会的。”
邹乔安蹙了下眉，“我可不想被阿则骂死。”
尹霜见一旁的鹿珠仿佛跟什么都没听到一般，该干什么干什么，眼里浮现出得意的笑。
“学妹，那我们先走了，拜拜。”
“学姐再见。”
林旭等两人走开，润润唇，哑声问：“她们说的人，是沈学长吗？”
屏幕上的笔尖稍稍顿了顿，随即再次滑动，“不知道，我和学长不熟。”
男生握紧的拳心，慢慢放松。
“鹿珠，这周六，你有时间吗？”
“周六？”鹿珠随意点点头，眼睛定在屏幕上，“有啊。”
“我，我想请。”
“哇，好烫好烫！！！”
文佳禾适时出来，一屁股坐下，打断两人对话。她没去吃，反而拉着两人往鹿珠身后看。
“快看快看，那是不是沈隽则？窝草，男神也太会穿了吧！这么骚包的颜色都能给他穿得性感又禁欲！珠珠，能允许我先磕一会他的颜吗？”
林旭笑意凝固，视线望过去。
不远处，沈隽则一身橙色拼撞夹克，黑色工装裤，脚上是双硬挺马丁靴，和他平时黑灰为主的低调风格截然不同。扎眼的亮色大胆高调，加上他略有些厌世的神情，恹恹的不耐气质，整个人看起来又冷又拽，像一把结霜的利刃。
他静静站在那里，便能在悄无声息间抓取所有人的目光。
不愧是她的心脏狙击手。
呸呸呸，不是她的。
鹿珠心头跳了下，不以为意收神。
文佳禾却抓着她手不放，快速抖了抖，“男神边上的两人是谁呢？哎，男神居然对那女的笑？”
边上站的是尹霜和那位叫乔安的端庄淑女。
鹿珠闻言，心头开始摇摆。确实很好看呀，不然为什么叫他心脏狙击手。鹿珠，你要稳住啊，美色误人你懂不懂？
要不，再小小地看一眼，一秒钟就可以？
鹿珠不受控制往那瞥。
邹乔安含笑说了句话，向来对女生冷面相对的人，忽然勾唇笑了笑。那一刹那，坚冰悄然融化，化作蜜水，全部灌进女生的眼眸里。
鹿珠再次想起自己那句夸赞。
沈隽则，你笑得好甜呀。
原来甜甜的沈隽则，是属于另外一个人。
鹿珠眼睫低垂，默不作声回身。而不远处的男生似有感应般往这儿看了眼，林旭眼尾抽了下，忽而动了动脚步，用后背挡住那个人的目光。
“那个女生长得还不错呢，”文佳禾看到黯然的好友，挺胸说，“不过还是我们珠珠最美，对吧，林旭？”
“呃？”突然被点名，林旭愣了下，很快反应，“对，鹿珠，最好看。”
鹿珠捧着下巴嗤笑一声，“我谢谢你们啊。”
邹乔安大概就是沈隽则喜欢的那类型，温柔大方，谦逊有礼，和他门当户对。
越想怎么越心酸了？为冷静一下，鹿珠撕开养乐多一口干完。
文佳禾不忘对男色感叹，“也不知道男神怎么换穿衣风格了？我的小心脏真得受不了他天天这么折腾。”
气氛安静了会儿，林旭随意笑说：“刚才听尹霜说，沈学长和那个女生是青梅竹马。会不会是为见她，特地打扮的？”
“真的？”文佳禾瞪大眼睛，看向鹿珠。
“不知道，”鹿珠神情自若地画着图，“孔雀开屏，哼。”
文佳禾：“......珠珠，身后。”
鹿珠背脊一凛，从平板屏幕里，看到走近的沈隽则和邹乔安。她当即尾巴一夹，拉起文佳禾匆忙起身。
“林旭，我们还有急事，麻烦帮我们收拾一下，谢谢谢谢！”
“......珠珠......我........”文佳禾一路小跑喘不上气。
“不要安慰我，我很好。”
“不是，珠珠。”
“放心，我绝对不会哭！”
“不是，是我的面没拿！”
鹿珠傻眼，强行刹车停下。两人喘着细气，一起无语回望来时的方向。鹿珠吞了口唾沫，抱住她的胳膊，双眼真诚，“不如，我请你吃个麻辣烫。”
“加三根香肠，不带肉只要淀粉那种。”
“成交。”
便利店门口，林旭看到三人走过便利店门前，低头收拾起桌面的东西。沈隽则经过时，漠然睨他一眼，极为随意。他下意识避开视线，背过身，将那碗满满当当的面扔进垃圾桶，而把空荡荡的饮料瓶捏进掌心，自然装进了口袋里。
珠珠：孔雀开屏，哼！
文佳禾：先把口水擦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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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Chapter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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