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桶已经不是垃圾桶了,反倒成为了一座鼓起来的‘垃圾山’。
这时有人坐在教室里往窗外的垃圾桶丢东西,上面的‘山顶’已然不堪重负塌了下来。
“垃圾就没人倒过吧。”
祈愿得出了结论。
邵成浩这才若有所思地皱眉,“昨天是谁倒垃圾来着......”,他托着下巴思索。
祈愿一脸无所谓的转过头,眼神刚好定在黑板上值日栏上。
【黑板:41,扫地:42、43,垃圾:44、45】
45?那不是温不语吗?
祈愿的目光快速扫过自己的位置旁,看着把脸埋在臂弯里趴着睡觉的女孩。
半张小脸都埋在臂弯里了,祈愿隐约之间,还是能看见温不语微微蹙着的眉。
她似乎,总是睡得不安稳。
少年的眉头也跟着蹙起,心中乱了一番。
“44、45......”
邵成浩小声念着号数,44是陈雨宁,邵成浩不想叨扰睡觉的温不语,便转头大声喊了一下陈雨宁。
“你昨天倒垃圾没。”
陈雨宁回头,愣了半秒,看着黑板上的号数犹豫好半会。
“我倒了。”她接话。
邵成浩点点头,回头让身为同桌的祈愿代为转达,提醒温不语记得倒垃圾。
下节英语课的上课铃声已经响起了,温不语没听见铃声,还趴在桌上睡觉。
祈愿侧着脸放低声音提醒她,“欸,起来了。”
身边的人依旧睡得死死的。
“温同学,上课了。”
他俯低身子,提高了音量。
见对方还是没反应,祈愿握着手里的笔,而后犹豫不决般轻轻戳了她一下。
温不语对这一举动反应很大,立马就睁开眼睛微抬起脑袋,对上少年的视线。
祈愿见她醒了,慢慢转过头看向讲台。
虽然不知道温不语为什么应激反应这么剧烈,可他见人起来了,总不好再唠叨她。
少年提醒她好好听课,嘴里不忘和她找话。
“睡得还挺沉。”
身边的女孩揉着自己的肩膀直起身子。
不知道怎么搭他的话,温不语咬唇,抬眼看了一下台上的英语老师,伸手默不作声拿出听写本。
“So let's start the first one now.”
“The first one,critical”
祈愿提笔忘词。
老师念完了第六个单词后,他的听写本还是空白的。
后来他干脆不写了,把笔撂下开始自暴自弃。
温不语写完所有单词,接过后面同学传上来的本子,转而伸出手找祈愿拿本子。
“不交。”
祈愿背靠在后桌,坐姿跟大爷似的。
“老师要改的。”
温不语贴心提醒他。
“空白的。”
他睨了一眼桌上的本子又说。
好吧。
温不语只能把本子传了上去。
英语老师打开课本开始讲课文。
一个班总有那么一两个老师喜欢讲故事,林书娟就是其中之一,常常讲着讲着就跑了题。
这会她又讲到了自己读高中时,网络电子书还没那么发达,自己要常常把文章里的好词好句记在一个本子里,然后和同学们传阅分享。
“现在不一样了,你们不少人都有手机吧?”
众人安静地不敢说话。
有私藏手机的同学当然只能默不作声地低着头了。
林书娟摆正自己的小蜜蜂,严肃道,“带手机在原则上是不允许的。”
听到这话的祈愿直起背脊,端坐在座位上,一副“我可没有”的傲娇样。
同样违反规定的邵成浩闭上嘴巴不敢造次。
温不语余光里见少年一本正经地“装”好学生,忽而小弧度弯了弯唇角。
祈愿怔神,好像是看见她在偷笑了。
打破片刻寂静的还得是显眼包班长,“没有没有老师,我们可乖了。”
“咦哟,可乖了~”谢明朗阴阳怪气的。
祈愿默不作声将手伸进课桌抽屉里掩了掩,抬手用书把手机藏起来。
翻动的动作温不语都知道,她垂下眼眸,趁少年不注意,壮着胆子光明正大地偷看少年......的侧脸。
他家里离得远,和家里人联系的话,有手机也方便嘛。
她想。
温不语自己也有个手机,只不过是小姨当初用旧的手机。还能用,就是卡顿了一点。
小姨把这个手机给她,也是为了告诉她,被欺负了可以和家里人联系,或者报警。
报警......对于温不语来说是一件太过严肃的事情。
和家里人联系?她父母也没几次接过电话。
后来这个手机就一直被女孩放在家里,渐渐地,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小物件。
一几年正是网络高速发展的时候,手机上建立班群家长群是新兴起的。不少人借此机会有了手机,便在网上加同班同学的好友。
刚开始,她取的网名就是【温月亮】,常常发一些自言自语似的日常。
现实中没什么朋友,在网上她可以以不一样的姿态说话,在里面倾述自己或悲伤或快乐的心绪。
没曾想,聊到手机这个话题的晚上,温不语就收到了祈愿的好友申请。
对方会给她的每一条发言点赞,偶尔也会评论几句。久而久之,温不语觉得,他们之间,好像是朋友了......
但是回到线下,她还是困于自卑不敢和祈愿多讲话。
【2014 9月20日我有朋友啦】
说来也怪,祈愿给自己取的名字叫【许愿星】。女孩不是很理解。
这样一个肆意昂扬的少年,怎么会起这么可、爱的名字?
【许愿星:作业是什么】
屏幕上的消息弹出来。这是温不语加上他好友之后,少年说的最多的话了。
另她更意外的是,祈愿好像有时候看出了她心情不好,便问她【你怎么不高兴?】
温不语嘴上说没事,但在屏幕这边,心里也泛着暖。
或许冥冥之中,他们真的有缘分呢?
在少年好几次的主动搭话下,女孩才放平了与他说话的紧张感。
后来,她还给祈愿发了只可爱猫猫的照片呢。
【许愿星:还行】
只不过没你可爱。
温不语看见冷冰冰的两个字,蹙着眉轻叹了一声。
她是不是太烦人了。她想。
和祈愿相处也不完全是没有障碍,温不语碍于心理上的问题,总是本能逃避所有人,总是把悲观的情绪放大。
她的病造成了躯体化问题让她时不时不受控制地想哭想吐,什么东西都吃不下,然后心情阴郁一整天。
这种时候就连祈愿也退避三舍。
温不语不怨任何人,是她拒绝了所有人的接近,所以她理应接受。
直到某一天课后,祈愿提醒她,说要去倒垃圾。
“我昨天倒过了。”她解释。
“?”
祈愿疑惑,转达了班长刚刚的话语,“垃圾桶是满的。”
“那不在我的业务范围。”
温不语正色道,“要找今天值日的人。”
“可......”
祈愿的身子向后仰,把椅子翘起了一个角,朝窗外努努下巴。
“
那一看就是没倒过的......”
他的话越说越轻,到后面基本没了声音。
温不语抿唇,手指无奈把笔杆握紧,“是陈雨宁没倒。”
沉默片刻,女孩又出声,“行吧。”
温不语重重地舒了口气,压下内心敏感的情绪。
怎么都不信她,她像是会说谎的人吗。
不善于表达的孩子总是要吃好多亏。
温不语的手紧紧握着笔尖,用力处手指发白。
倒就倒吧,也不是大事。
温不语起身,淡淡对着祈愿说了句,“让让”。
她迈着腿去外面阳台上扫垃圾,然后从教室后的墙壁上扯了个黑色垃圾袋,将垃圾一一套好绑紧,提着东西就走。
温不语长相乖巧,性格温婉,举止也柔和,外人看起来像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
但是完全相反。
她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干活做家务是极其麻利的。
这都要归功于她妈妈教导她‘女孩子要做家务’,在家里她扫地拖地洗碗洗衣样样都干,而她弟弟温旭却整日跟个大爷一样,也没人说他。
温不语不止一次和爸妈抗议过。
最后都被他们玩笑似的一语带过,“小旭还小,哪会洗碗,不把碗都摔了就谢天谢地了。”
“小旭这闹腾劲,整日跑这跑那的,哪里叫得动哦。”
“还是小语懂事,会帮爸爸妈妈分担。”
温不语总觉得他们说的不对,可好像也对。
毕竟爸爸妈妈整日忙碌,挣钱不容易,还要除了日常开销,还要供他们两个孩子读书。
集中放垃圾的地方近,温不语一个人拿不走三大袋垃圾,只能返回去再拿一趟。
她低着头走,一不小心就撞到了人。
磕到了鼻骨有些疼,温不语女孩后退半步,伸手揉了揉鼻子。
被她撞到的任寒霜也向后退了小半步站在原地,似乎是在等她先开口说话。
任寒霜手提着教室里的最后一袋垃圾下楼,走路失神被面前的同班同学撞了一下,也没缓过劲来。
“对不起。”温不语先开口。
“没事。”
任寒霜越过她身边,隔着一段距离把垃圾用力丢了出去,拍拍手转过身。
温不语站在原地,好奇地望着她扔飞出去的垃圾,应该是教室里她没带下来的那袋。
“你......”
“你怎么帮我......”
温不语疑惑都写在脸上了。
“哦。”
任寒霜应声,语气平淡,“你之后刚好轮到我。”
确实很正常,号数轮到了就下来丢了,没什么特别之处。
温不语缓过神来,走在她身侧。
还以为是,特意帮自己的。想多了,怎么可能嘛。
任寒霜是谁啊,班里的第一欸,除学习好之外还是个长得特漂亮的女生,漂亮到她常常移不开眼。
温不语思绪胡乱飞着,抬眸悄咪咪看了任寒霜一眼。
她是个长相温婉大气的女孩,娥眉皓目皮肤白皙,眉心一痣让人印象深刻。
温不语听说过她是学古典舞的,气质确实出挑,走在人群惹眼得极。
同温不语这类还因为性格内向和青春发育而苦恼的同学不一样,任寒霜是明媚张扬的,但不是她的性格。
外界传闻的江夏一中高岭之花,整个学校,只任寒霜一人的清冷气质担当得起。
知道温不语是刻意停下来等她,任寒霜虽然走在她前面,脚步却尽量放缓与她同行。
“你昨天没倒垃圾?”她找了个话题和同班同学搭话。
因为是同路,温不语跟在任寒霜后面走着,模棱两可地闷声回应,“嗯......”
任寒霜迟疑,微蹙起眉头回想,觉得这不像温不语的作风。
她对温不语的印象有点少,但也知道她是个细心的人。
温不语暗自踌躇了一会,还是想证明自己不是那种故意逃脱、推辞不值日的人,“我倒了的......”
“那干嘛还要倒?”
“他们说,说我没倒......”
任寒霜听着,脚步停下来。
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
“他们说你没倒就没倒?你为什么不反驳?”
“......”
温不语被她突然严肃的样子给怔住了,“也、也是。”
倒也不是任寒霜凶。
只是她人如其名,像冬日天寒地冻的雾雪,总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距离感。
温不语当然自己该反驳了,只是人家已经默认是她做的了,她再解释还会被误认为狡辩,也怕是徒劳无获。
她认为,与其多费口舌解释,还不如跑一趟来得清净。
脚下不经意间踢远一个小石子,温不语低眸,视线追随着石子滚动的方向。
“你不说,冤大头就是你了。”任寒霜悠悠地迈开腿继续走着,跨过地上棱角分明的石头,说话间脚步快了不少。
“而且,昨天人家说你,你不是也什么都不说?”
温不语一个恍神。
没能想到,她还记着。
毕竟不熟,任寒霜没再多说其他的,只是闲聊着多说了几句,替她打抱不平。
-
温不语最近失眠的症状依旧没能缓解,甚至愈演愈烈,常常一个晚上都没睡着。
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只是每次躺在床上,她的脑子里就会一直闪过以前零零碎碎那些事,混沌不堪。
她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妈妈指着她的头说她“你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不肯走!为什么还要回来!”
梦里爸爸妈妈总是不开心,总是吵架。
锅碗瓢盆散落一地,妈妈哭,她也哭。
时空扭曲变换,梦里的她又回到了小时候那个话都说不出的年纪。
温不语出生时便不会哭,白乎乎的小小一团卧在床上,像个奶团子似的很可爱,任别人怎么掐都不会哭。
可不会哭的孩子养不活,这是温不语爷爷奶奶那边的老熟话了。
那天温不语的奶奶见是个女娃,乱哄哄闹腾了一阵,说是要把她送走,可是到底为了江敏梅这个媳妇留下来,才同意留下她。
家里人给她的名字,就叫不语。
不知道是不是名字的诅咒,还是父母只顾着吵架无暇照顾她,温不语四岁后,还不会说话。
同龄人拉着彩色气球在阳光下嬉闹的时候,她由于被父母嫌丢人而日夜锁在家里,只能通过一小方窗户,在暗处窥探别人明媚的童年。
有人说她可怜,有人说她可爱,可是没有人告诉她,该怎么成为一个正常的孩子。
寒夜的长街清冷,一轮孤寂的弯月挂在天上,洒下来的淡淡月光也好看。
温不语蹲在河边,一手抓着栏杆,一手去捞水中晃晃荡荡的明月。
“哈呼……”
断断续续的音调有点可爱。
妈妈笑了,催促她别玩啦,要带她去买零食。
妈妈从没那么温柔过。
温不语高兴地屁颠屁颠跟在江敏梅身后,并不知道她的妈妈准备把她送给其他人。
在村里王阿姨的家里,那人笑着和她妈妈聊了很多,看着温不语小小一个蹲在地上,又怜爱的笑笑。
温不语笑着先看妈妈一眼,发现妈妈没在看她,有点落寞的垂下眼帘,嘟起嘴乖乖推了个椅子爬上去坐好。
那是她第一次吃到了零食,是烧烤味的薯片,她一直都记得。
因为在那之后,妈妈就说拉着她推到王阿姨面前,温柔含笑:
“不语,叫妈妈。”
温不语本来也不会说话,转过身扑到江敏梅怀里,抱着她大哭大闹,咿咿呀呀的抽泣。
话里断断续续的,就是连不成一个完整的音调。
不可以不要她,不可以丢下她。
王阿姨才不是她妈妈……
温不语的妈妈就掐她,死命掐,硬是要逼她叫。
“傻孩子,你快叫啊!”
“叫啊!”
“叫她妈妈,快叫。”
温不语紧紧揪着自己的衣角,眼眶泛红,湿漉漉的眸子不停掉下泪水,呜呜的大哭。
最后江敏梅只能指着温不语的鼻子,一个巴掌就要落下。
温不语闭着眼睛不敢看妈妈,呜呜的嗓子第一次扯出了嘶哑的声音,只有四个字——
“妈妈,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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