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修倞脱口而出的话语，引得徐伊景勾唇笑了笑。
可不是智障吗？崔书润又不是什么影视明星，政治人物。她的前半生大部分都困在集团内斗里，即便后期对世界的回馈和贡献，值得拿出来说道，可也不该以这种浮夸的闹剧纪念。
想想一堆人端着蜡烛，放着MV，假模假式哭她们根本不了解的那个人，哭那个她放在心尖上的人。那场面，实在不够恶心的。
她可不想这玩意被各有所图的一堆人做成惯例，她不过随口提示，吴社长便自觉把处理纪念活动的事，一手接过。
徐伊景遂了意，也不再让茶与她，垂着眼把自己凉了的半盏饮尽，推放一边，两手置于膝上，单侧抬膝起身。
“那就不留吴记者了，还请自便。”
吴修倞自是求之不得，只是离开途中，又忍不住回头多看了好几眼。
她和徐伊景接触不多，大多数的了解基于他人口中，和短短几次会面的观察。即便如此，也不得不让她欷吁——这样的一个天之骄子，也没能逃过命运的作弄。最终落得披上一身与其格格不入的悲情外衣，踽踽独行。
徐伊景本人，对这种关注浑然无觉。结束谈话后，就不甚在意吴修倞这个人的存在了。她若是知道吴大记者此刻的想法，大概只会送上两个字，戏多。有空先同情同情自己可好？
徐伊景捏着吴修倞带过来的光盘，慢慢走进书房。
书房在老宅原先的基础上，重新改造过。她为此熬了几晚，只为了能放下崔书润的那些书。当然，还有她收藏的那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石头、小木雕什么的。这些东西多半是和徐伊景最后相处的那段时间淘来玩的。
房间里光线敞亮，通风也好，桌案上还摆着没有香气的兰花。徐伊景伸手浇了点水，等待视频文件开启。半分钟后，熟悉的身影跃然呈现，眉眼如画，笑意轻浅，风姿绰绰。崔书润这个人，存在的本身，大概就是一种魅力。
视频里出现一些电视上没有的花絮内容。
‘会长，到目前为止，您所达到的成就里，最让您满意的是哪一件？’
‘大约，是当老师。’
‘啊，我记得您说过的。曾经梦想着能一直在大学里教书，完成现代文学系列丛书......’
‘不是教授哦，是在更早以前。’崔书润轻轻摇了摇头，十指扣在膝弯，似回忆亦是怀念，嘴角噙着的笑意都不禁煦暖起来。‘我做过一段家教。’
吴修倞有点意外，不过还是接口道，‘那看样子是个很优秀的学生了。’
‘至今，她都让我感到骄傲。’
徐伊景挑了挑眉，也不知道这人哪里来的自信，竟然觉得自己的优秀是因为她教得好。
‘崔会长，嗯，您自己还有什么心愿吗？’吴修倞试探道，其实也是掺杂着私心，想为这个人做点什么。
崔书润微微扯了扯唇角，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可笑。她沉吟半晌，吴修倞才反应过来，对一个癌症晚期患者提这么个问题是多么白痴。而且这问话着实有些贸然，这种东西还真的轮不到她来问。吴修倞有些慌乱地想岔过去，却被崔书润制止了。
‘我人生的一多半大概都是为诚进而活吧。你问我还有什么心愿？’崔书润的笑容有些怅然。
崔书润的心愿？徐伊景跟着那个笑，笑了起来。你那算什么心愿？不过执念罢。
‘嗯，确实有很多想做的事情啊。’
‘不过，我倒是希望能和我爱的那个人一起尝试、见证。如果，如果，真的可以实现的话，我更希望能陪她做她想做的事情，圆她所愿......’
看到这里，徐伊景心脏蓦地发胀。这是时隔一年多以来，徐伊景第一次感受到它的异常。就好像原本寸草不生的旷野里，忽然予以春风吹拂、雷雨浸润，唤醒了某种意义上的生机，让它从一抔死灰中破壤而出，恣意抽长，愈渐葱茏。
然而徐伊景并没有任其滋生的意思，崔书润那‘如果’就像根尖刺，随手就可戳破了这理想而动人的美好愿景。
是对崔书润除却诚进，另一种人生的假设。
如果有爱过一个人。
如果那是爱。
如果有那么一个人。
是不是自己又有什么分别呢？前提不会变，也没有如果。
徐伊景有些疲倦地揉了揉额角，合上电脑，想要挣开这些循环无果的思绪。一抬眼，看到放在书架上的一个方形盒子，还是之前小张转交给自己的。盒子里有一支钢笔，并一个黑色的手札，徐伊景至今还没看过里面的内容。
她不想再看剩下的视频，便默默拿过手札。那黑色封皮已然卷边，透出些斑驳，看得出是主人惯常使用的。
徐伊景轻轻拂过，安静半晌，终是翻开手札，首页是字迹潦草的‘论存在’三个字。徐伊景有些莫名，她快速地把手札翻了个遍，整个纸页，都是钢笔浸润、字迹随性的小段落。粗略看来，大约是一系列类似于日志的零散记录。
‘第一次正式和小伊景见面，以新任钢琴老师的名义。团团的小娃娃已经出落成小姑娘了，眼睛像她妈妈。不过这一本正经的较真脾气倒真是跟徐峰秀如出一辙。’
‘小家伙貌似其实并不怎么喜欢弹钢琴，只是随了徐峰秀的好强。性子太闷了些，没什么朋友的样子。下次去给她带几本适龄故事书。’
‘孩子实在偏科有点严重，去日本出差又没见到她。徐峰秀那老顽固跟防贼似的，只要我出现，连学都不让小孩上。’
‘家里一堆破事，抽不出空来关照小孩了。徐峰秀温情不足，好歹责任感足够。愿她安好。’
……
‘这孩子倒是真的成长了很多，初入社会，手腕和作风已经很像模像样了。’
都是些篇幅不长的记录，实在无法体现前文学教授的文笔造诣。可偏偏，字里行间，随意平淡的口吻，透露着最真切的关心看重。
翻到最后一页。
‘诚进有她，我很安心。’
徐伊景自嘲地笑了笑，眼底是化不开的凉意。
你看，到头来还得是我让着你。我的心愿？我的心愿，不过是一个你。
徐伊景蓦地觉得十分疲惫，她觉得自己需要休息。从书房到卧室的路实在不长，可她还是走了两分钟才到。推开房门，入眼便是宽大柔软的床，床品还是崔书润喜欢的粉色。隔着窗户，便可见到庭院的樱花树，一棵棵，静默屹立。偶有风来，飘落一层花瓣，离得远了像是打在窗上。
徐伊景躺上床，微微蜷起，闭上眼睛为自己构筑一个梦境。
可没过一会儿，她不知道想起什么，刷地起身，跑回书房。粗暴地扒开盒子，拿出手札，翻到最后她没注意到的夹层。
字迹飘浮、零散的一小段文字，出现在她眼前。
‘这样你才会活着。’
‘等你百年后，我们在新世界相遇。’
徐伊景的眼泪，终于无声滴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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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高寒几多年 番外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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