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三句话,有一句是假的。”那个名叫小义的男孩抛出这一串令人费解的语句时,丝毫看不出他在便利店有些唯唯诺诺的样子。
“我……”严西时哑在当下,狐疑地看着小义,“你不像是普通的店员。”
“你也不像有所戒备。”小义还想用刚才的绑带在严西时身上做出点花活,可惜都在严西时的一闪一躲之后,无边的兴致都化为云烟,随暗夜消散。
“严西时,你再跟我分享一个秘密,咱们今天就算画上句号,你觉得怎么样。”小义深知大势将去,还是提些正事更为要紧。
胸口传来熟悉的撞击声,血液以势如破竹的动静,猛烈刺激着心脏。
严西时静悄悄地等着小义开口。
“是我的朋友托我问的,东旭量化的净值现在到底多少?基金经理一直藏着掖着,这都半年多了……是不是都已经不到1了?”
这小子无意间说了个还算专业的词——基金净值。它以1为基准,低于1就意味着亏钱。
严西时面上不见分毫波动地说:“你买了?”
小义倒也诚实:“没有,是朋友开不了口,托我问的。”
“你开口问的,已经够证监局开我几张罚单。基金公司不能向不存在委托关系的个人提供净值的信息,也不能承诺保本,所以小义,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严西时见他懵懵懂懂,笑道:“净值回撤了一半,严东叙已经死了,我打算跟他一起走。”
“以上三句话,只有一句是真的。”
空气顿时凝住。
“回撤?怎么回撤?是不是严东叙把钱都卷走了?没想到严东叙不仅做假盘坑害普通人的钱,连他这些大客户也不放过。”小义义愤填膺地输出一番,无意间又提了一件旧事——一年前杀人不见血的虚拟盘事件。
套路在股票和期货市场屡见不鲜,严东叙先是让庄家抬高交易价格,强拉长达数十个工作日的涨停,先进去试水的炒家赚得盆满钵满,账面价值繁荣大好。
等散户得到消息过来接盘,他带着庄家不留情面地抽身而退,而那些被割到血肉模糊的韭菜,至今还套在不存在的盘里。
后来据调查机构证实,虚拟盘的K线图竟是用软件伪造的。
游资、机构、私募均受到重创,黄金大梦碎了又碎,这是金融界一场无差别的屠杀。
至于严东叙的下落,则在这场闹剧之后成了迷,随之不见的还有高达几百亿的盘内资金。
从此之后,世上只有严东叙坑蒙拐骗的恶劣行径,却再无严东叙。
他们都说严东叙是畏罪潜逃,吞了几百亿的肥肉,偏偏严西时也这么想——以他对这位“哥哥”的了解,这件事他绝对干得出来。
所谓爱钱的秉性,严东叙一直都大方让人看见,不畏揭穿。为了给基金拉拢钱财,他还做了许多上不得台面的事,许下些很多违规的誓言——就拿年化收益来说,没有一个基金公司的高层能承诺保底,更不能保证有多少收益,这会被认定为利益输送。
可是,严东叙用他的目中无人,和对证监局、中基协不可一世的态度,对每个投入资金的人说:“我是能保证年化收益35%的当代西蒙斯。”
这样态度笃定的收益,无疑是不小的诱惑。
即使东旭私募的起购价是一千万,也差点被抢购的人踏破门槛。
不过,严东叙自己逞英雄、向外宣称多么赚钱都不关严西时的事,可偏偏人走茶凉,留下一堆没人料理的烂账,这就捏到了严西时的七寸。
他作为严家这代的掌舵人,自小学的是绝不亏欠别人的真本事,打心底排斥严东叙的拿来主义,手上的这些资金无论怎么来的,都要有好的归处,他也懒得死拽着不放。有句话就算开他一百张罚单也不吐不快——
严西时突然打破沉静,面无表情地正对小义,说:“你那些朋友大可以放心,到期我会兑现当初承诺的。严东叙说的35%,我可以做到翻倍。”
口中弥散着一股甜腥的味道,应该是这次轮到严西时逞英雄,他紧咬牙关误伤到了哪里。
严西时佯装淡定自如,奉劝小义道:“别跟那些人走得太近,东叙的朋友我知道,少有什么正人君子。”
小义好像又是知情人,戏谑道:“严东叙不惜出卖色相换取别人的信任,再画饼引鱼儿上钩,而你呢,就只会画更大的饼。严西时,既然都是为了生意,你怎么不学学你哥,也卖一卖。”
小义甩了甩手中的绑带,抬头用挑衅的眼神紧盯着严西时。
严西时面上自是不见震动,鼻翼旁的侧影微微晃动,沉默间他拿起檀黑色斗柜上的拍立得,来到小义面前,用极低极轻的声音说:“你嘴角的痣很好看,我能拍一张照片吗?”
小义:“……”
随着快门声的快速发出,相机也快速吐出小义的大头照。
“你还有这种爱好?”小义的双眼几乎被晃瞎了,还没从雪亮的光线中恢复回来,眯起了眼睛,“怎么没想着拍点别的?”
严西时说:“别误会,我只是喜欢你嘴上的那颗痣,对其他部位不感兴趣。”
“你……”小义话音还没落,突然就被窗户上的一声巨响吓得浑身一抖。
“咣——”
这声响凭空而起,却力大无穷。
谁吃了熊胆敢砸他的窗户?
不会是……
严西时从刚才的小插曲里猛然抽身,魂魄全让窗外滚落的石子声勾了去,他快速走了过去,抬起窗户,露出脑袋打探。他的眼睛亮得吓人,昔日阴沉的气场仿佛被外力抽干,换上了些许少年气。
是他回来了?
他用短促低平的声音朝暗处喊了严东叙的名字,接着就撂下小义不管,匆匆跑下了楼,越跑越是衣衫不整、脸色惨白。
严西时不嫌麻烦地找遍了花园的每个角落,又低头心神不属地看着青草的汁液缓缓浸入裤脚——院子里什么都没有。
“严东叙!”
那是他还没了结的故事,怎么能说走就走?
“严东叙!你到底在哪?!”
他的喊声震动了屋内大大小小的仆从,众人也蜂拥着靠近,想拉他走出这片混沌。
“西时,你怎么了?院子里什么人都没有,快回来吧。”还是看着严西时长大的汪姨率先开了口,严西时怅然看了她一眼,汪姨顿时就哭了出来——他深陷的眼眶里全是泪痕,似痴似狂地像是得了失心疯。
“你们都不要跟着我。”
严西时突然心生一计,不顾形象,也顾不上身后的呼喊,脚步微微颤抖地踹门,闯入一片死寂。严家大宅藏在金城的半山,周围被原生态的绿树缠绕,鲜有人往,绕过一段盘山公路就是悬崖,只要他身处险境,严东叙看到了就绝对不会不管!
他要跳下去!
只见身后的保镖已经启动了车子,严西时咽下一口突如其来的恶气,回身说道:“都别跟着我!”
谁也没见过严西时如此狼狈而凶狠过,面面相觑着不敢再靠前一步,甚至将车熄了火。
“严东叙,”他边走边自言自语,“你听见了吗?你能不能赶紧回来……我可以把你藏起来,没人会跟你计较,你喜欢钱,我就去找更多的……”
说完他在心中兀自叹了口气——后面那句并那不是他的本意。
可是如果几句违心的话就能换回他,他不介意说一万遍。
“严东叙,你还活着对吧。”
“你快说话啊。”
转眼间严西时已经翻过公路围栏,脚下多了很多树枝杂草,还有很多不成形的石头,顷刻,他的眼前空旷开阔起来,天地间只剩他一个。
就是这里了。
“严东叙!”
最后一个音符扬起来的时候,严西时心里一片空白,木然抬起一条腿,紧闭上双眼,最终让整个身体悬空,随着地心引力和脚下的石子一同向下滚落。
这样你就能看见了,对吧。
令严西时惊讶的是,越是往下,周边的触感就越是柔软,手中握着的枝桠好像慢慢变成流动的液体,最终弥散,抓来抓去都似乎只有空气,他两手空空地准备睁开眼睛,却浑然难以发力。
凝聚在肺叶中的气体无法喷吐,就要炸裂在体内——
他此刻清晰地感知到一个事实:他坠的应该不是山,而是大海。
怎么能是海呢?
模糊中他好像听到了一声熟悉的“Knock knock”,紧接着在他微微低头之际,清晰地看见胸前让陌生的胳膊缠紧,在他彻底失去意识前,让那人拨弄着海水,艰难地向水面靠近。
这一切都让严西时感到不可思议,他想看清楚那人的脸庞,无奈他的脸被湿漉漉的头发挡住了,严西时动了动嘴唇,想要说点什么,不想,温润而细长的手指无情地覆住他的嘴,直到逼近海平面。
下一刻,严西时再想从混沌的意识里睁眼抓住点什么时,耳边只有轰鸣的发动机声,而他则被水花喷溅了一脸,低头一看,自己已经躺在汽艇之上,只剩水痕。
“严西时,醒醒。”
是个清润熟悉的男声。
“医生都说你没有大碍,别装了,别逼我动手打你。”来人毫不客气,俯身满眼警惕地看着病床上那个虚弱苍白的人,也不管严西时是不是刚经历一场大劫,追问道:“你是不是已经有了严东叙的消息?出去追的就是他,是不是?”
那是专门负责经侦的警官薄岩,人不如其名,看起来像是蹉跎过很长一段人生,不过也不奇怪,他还不到三十就遇到严东叙这么大的案子,都一年了还没破,能不蹉跎吗。
本来这案子难有定论,无论是资金还是软件背后的操控者都很隐蔽,这局做得快进快出,杀人不见血,缜密里夹杂着种种谜团,让人难以入手,毫无破解的办法,是严东叙的失踪才让一切豁然开朗起来。
哪个好人会逃跑呢?
可惜没用,人抓不到,钱追不回,围在警局门口的受害者越来越多,上面也逼得越来越紧,总得给他们一个说法。
严西时当下不想说话,歪了下头,眉心不动声色地抽了一抽——他对说谎不感兴趣——可是今晚的桩桩件件都透着一股严东叙的味道。
只是他是怎么从陆地再到水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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