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同意。”
男人声音凛如冷泉,言语中毫无转圜余地,霸道地为这场小小的冲突画下休止符。
在场诸人各有心思,一时之间竟也无人再反驳他。成立宁不知是胆怯还是为何,将那些刻薄话全咽了下去,活似一只锯了嘴的鹌鹑。
这样的小插曲,在秘境之中只能是调味剂,连前菜都算不上。众人各自调息了一阵,便重新上阵。
出了这处溶洞,就是更加盘根错节的各种甬道。
好在金宝珠已经恢复了灵力,在黑暗之中也能够看清事物,不必过于依赖不靠谱的同伴们。
金宝珠抬头,这里均是四壁崎岖,蜿蜒难行,而且彼此之间串联,经常连岔路口就有三五个。
她之前就觉着自己应该是在什么庞然大物的内部,现在更肯定了这个猜测。
“这里,很像是一棵树。”金宝珠的声音不大,正好能够被几个同行者听见。
前方领路的叶飞光步履一顿,道:“然也。若是推测无误的话,我等应该是在琼光神树的根茎之中穿行。”
“叶哥哥说得是。”贺兰宜柔婉的嗓音仿佛在黑漆漆之中开出一朵花来。
金宝珠拧眉,自从叶飞光拒绝解契之后,这两人的关系似乎更近一筹了?她挑眉瞧过去,两人宽大的袍袖一前一后交叠着,竟像是黑暗之中偷偷牵手的小情侣。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这一段通道狭窄,几人排成一队。现在的队形是这样的,叶飞光打头,贺兰宜紧随其后,然后是成立宁,再就是她自己,闻斯宇殿后。
成立宁又不是瞎子,她能看见的他自然也能看见,竟然一点反应也无。这不合理。
金宝珠暗暗提起了心,事出反常必有妖。说到底她是考官,不是任何一方的人,只要保护好自己的安危就是了。
因着已经有不少修士受困,众人出发前定的是稳扎稳打的策略。但意外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来路渐远,随着岔路越走越少,这树根内的通道也越来越宽敞,大的地方甚至能容下四五人并肩前行。
闻斯宇道:“风声逐渐平息,我们距离树干已然不远了。”这么大的树,除了琼光玉树以外不作他想。
“阿巴,阿巴巴?阿巴!”
“这小废物说什么呢?”不用问,这样的话必是成立宁,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不外如是。
金宝珠甩出一枚金针,直奔成立宁的嘴:“你才是废物。”
“阿巴阿巴!!!”阿巴蹦上金宝珠的脸,小小的身体热得像火炉,肉眼可见急得不行。
“快跑!它说快跑!”金宝珠灿金色的瞳仁猛地一缩,似是见到了什么极为恐怖之事。
黑幽幽的树根之中,隐隐传来炽烈的热气,直烫的空气都扭曲起来。紧接着,是一个遥远的光点,仅仅只是瞥了一下,便觉得眼睛都要被刺瞎了。那其中蕴含着的力量,足够将他们这群人剥皮十次带拆骨。
金宝珠搂紧了阿巴一马当先,飘扬的发丝都像是甩在了身后,她不敢再回头了。
整个天地似乎亮了起来。
红中泛金的灵力浆液,是数不尽的金灵火灵的尸身化成,它们好似积攒了千万年的生机,全部在这一刻喷薄而出,摧枯拉朽地泄出,转瞬间便将这枯槁般的神树根茎全部填满。几人眼尖地发现,那其中还夹杂着人类的头骨与秘境内灵兽的皮毛碎片。
这秘境中的自然灵物定是疯了!
没有人再问发生了什么,在岩浆奔涌而来之时,只能埋头逃命。
金宝珠拿出自己珍藏的最后一个天阶飞行法器,虽然因为秘境规则,已经被压制成了玄阶,她在滔天危难中叶飞光伸出手:“快上来!”这艘碧玉船只能带两个人。
那双妙丽的眸子中闪烁的除了金光,还有对他的担忧。叶飞光脚下步履不停,将身法催动到了极致,他拉着贺兰宜的袖子飞掠,闻言将人往上一甩,轻声嘱咐她:“你跟着大小姐,我稍后就来。”
金宝珠迷茫地眨了下眼睛,到底没说什么。她催动法器,只留下碧色的光晕。
贺兰宜扒着船舷,目光全黏在叶飞光身上,欲说还休。兵荒马乱之中,金宝珠只听到了叶飞光隐隐的一句“放心”。奔涌而来的金火灵浆逐渐远了,只能看到遥遥的三个黑点。贺兰宜才终于端坐好了,她冲金宝珠赧然一笑,垂下长睫遮住殊无半分情感的一双眼。
她一双手松弛而随意地搭在身前,金宝珠突然就明白了,各有算计而已。
碧玉舟摇啊摇,金宝珠的心思飘啊飘,她一会希望成立宁最好被金火灵浆淹死,一会又想到叶飞光。
她一边梳拢着阿巴的头发,一边轻声道:“你说,他看得清我虚情假意,怎么就看不清别人虚情假意呢?”
“阿巴巴巴!”
估计是瞎?有道理。金宝珠眉开眼笑地piaji亲了阿巴一口。
碧玉小舟泛着灵光,黑乎乎的树中世界好似一尾鱼,贺兰宜动了动手指,心道不愧是修仙界的大金主,就算是逃命也这般悠然自在。
之后的一切,顺利得有些吓人,就好像是有人为他们规划好了路线一般。
乱糟糟的分岔路口不见了,根茎之中仍然弯弯扭扭,却却走越宽,越走越顺。
“若真有什么背后之人,想必就是要将我们赶到树心之内。”金宝珠忽然道。
“我等本就为此而来,又有何惧?”贺兰宜神色轻慢,像是不把前方危机放在眼中。金宝珠却知道,每个背水一战的修士都是这副模样。那并不是轻视,而是一往无前。
这个贺兰小姐,总是在无人处展露不一样的性情。实在不怎么像菟丝子。
金宝珠点点头,道:“你说得对。”
二人穿过最后一道树门,眼前霍然开朗。目之所见极空旷极辽阔,四壁明显是树皮模样,只是跟普通的树木相比更为干枯憔悴,落叶满地,填满了这广场一般的地面。
金宝珠踩了踩暄软的地面,还是决定脚不沾地的进去。
“这就是神树内部?”贺兰宜的声音中带了一丝疑惑,问道。
谁能不疑惑呢,传说中琼光玉树该是强壮茂盛,树冠翠翠泱泱,就像那个秘境开启前的虚影一般,顶天立地不可逼视。
“应该就是了。”金宝珠抬头,树干不知被什么力量从中间蛀空,一眼望不到头。
没了威压和生机,这棵树就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神树这般自顾不暇,难怪两千年都未曾赐下灵液。”贺兰宜道。
这种猜测很接近事情的真相,但是金宝珠犹有疑惑,到底是谁将这里变成了这个样子的呢?
灵液两千年未曾出现,真的是因为灵树枯萎么,会不会是因为,天命之子没来?
神树的落叶不一般,片片大小都有半个金宝珠那么大,满地的枯黄之中,唯有一处显得十分不同。
那是整个空间最中心的地方,树叶垒得老高,比别处向上抬了一截,隐隐的在一起一伏,像是藏了一个庞然大物在里面。
一青一白两道身影,均默契地取出了自己的法器扣在掌心,两人对彼此示意一下,缓缓合围过去。
金宝珠手持一把金精长剑严阵以待,贺兰宜的仙缎法器则轻盈地腾空,带起的灵气似是狂风一般,打着旋将落叶吹走。
呼吸般起伏的树叶之下,并无活物,而是一座祭坛。祭坛之上,红纹交错,组成神秘而危险的阵法,只一眼便叫人恶心得头晕目眩。
只靠两条腿逃命的三位仁兄终于在此时赶到了,叶飞光和闻斯宇还好,成立宁半边身体像是被血泼过一般,狼狈地不像话。几人十万火急地窜进来,身后是滚滚灵力岩浆。
值得庆幸的是,神树体内好似有一扇天然屏障,将这些自然之灵汇聚而成的洪流挡在了外面。
金宝珠看了看那薄膜外涌动的灵浆,又看了看身后法纹法纹诡谲的祭坛,罕见地白了脸。
她想她知道树根内那侵蚀人经脉和法力的黑暗是什么东西了。
那是业障,天道降下的罚则。
叶飞光率先发问:“发现了什么?”
金宝珠不知该说不该说,可这法阵不是只有她认识。闻斯宇喘匀了气,定睛看了一眼,颇有些兴味地道:“这是,绝杀阵?”
“怎么,大小姐也认识这阵法?”叶飞光先确认了贺兰宜的安危,才关注起金宝珠,且一开口无关其他,只想确认闻斯宇言语的真假。
金宝珠抿了抿唇,道:“他说得对,确实是绝杀阵。”
未必所有人都认识这绝杀阵,但它的名头可是响当当的,修真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金宝珠第一次学习阵法的时候,便将它牢牢记在了心里。
盖因此阵威力巨大,只要按规制运行阵法,便能将方圆三百里内的生灵绞杀一空,生灵死去瞬间的怨气凝结在一起,是无比巨大的力量,其威力足够使困于瓶颈不得寸进的修士冲破桎梏直接进阶,甚至能够利用此阵掳掠的生机续命几千年。然而此阵阴损而恶毒,本质乃是霸道攫取他人的寿数生机乃至气运,为自己的大道的垫脚,是修真界十大禁阵之一。
“树根之中腐蚀修为和灵智的,是业障?”
“眼下看来,应该没错了。”
“金火二灵发疯的原因也找到了。”
沉默一时蔓延开来,众人都算得上修真界翘楚,前因后果几乎只是一瞬间便勾连了起来。
天道恒常。三千年前,火灵苏醒屠杀上千修士那一役,自然灵物这一方也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琼光神树遭到天罚,业障缠身,茂盛的生机和灵力全部在抵御业障时消耗殆尽,变得枯萎脆弱。眼下这中空的树干和凡树一般的躯干便是最好的证明。
之后或天灾或**,业障在向外蔓延,而神树为了防止秘境全部沦陷,被迫进行沉眠将业障收拢在体内。
而清醒过来的金火二灵,不知是怎么发现了这个刻印了法阵的祭坛,大肆捕捉进入秘境的人修,先将人修堆在树干中供业障侵蚀。最后以阵法之力绞杀全部人修,为神树涅槃重生。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拼凑出真相。
啪嗒啪嗒——
两滴晶莹的水珠砸在手背上,将沉浸在情绪里的女修拉了出来。金宝珠赶忙将阿巴捧在手心里,轻声安抚道:“别怕别怕,我们阿巴不会沾染业障也不会失去神智发疯的,我会保护你。“
岂料阿巴哭得更厉害了,圆润的大眼中盛满了水光,怎么哄都没用。
成立宁绕着祭坛转了两圈,若有所思。金火二灵已经将全部入秘境的修士全都聚集到了附近,只要开启阵法,就能毫无悬念地唤醒神树。而他作为也能顺理成章地获得神树的谢意,得赐灵液。
而那些倒霉的修士则会死在阵法之下,没人能抢他的灵液。怎么看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他还要多谢做嫁衣的自然灵物。这么一想,就连那个木灵魔音灌耳的哭声都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何时开启阵法?”
“你说什么?”金宝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成哥,何必如此?”贺兰宜也皱起了眉,似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轻飘飘的言语之下,颠覆的是活生生的人命。
成立宁不耐烦,对着贺兰宜也没了好脸色:“那你说如何?”
“传说反向运行绝杀阵,便能将绞杀的对象从人修改为灵体。绝杀阵出世之处便是用来绞杀鬼修,只是后来几经更改,才成了如今的模样。”闻斯宇侃侃而谈,言语之中透露出对绝杀阵的了解。
这下就连贺兰宜也说不出什么了,几度在金火二灵的追杀下疲于奔命,眼下就是最好的复仇时机。也不会伤害到其他道友,给心魔留下可乘之机。
“也好。”
金宝珠流丽的眉毛拧起,她倒退两步,拉到一个安全距离,十分冷静地道:“现在是秘境的倒数第二天,我们明明还有寻找其他方法的机会。为何非要现在下决断?而且这绝杀阵不一定是何人留下的,其中定有阴谋。”
她曾以为自己能够全程袖手旁观,但是事到临头,她发现自己是坐不住的。
琼光秘境本就是自然之灵的属地,只是后来人心不足才落到此种地步。一旦将全部灵物绞杀,神树真的会如同他们想的那样感恩还赐下灵液么?
神树当然是必须要唤醒的,但是一定要走祭坛上给出的两条路吗?金宝珠不这么想。
以人族为祭品绝不可能,牺牲全部的自然灵物也不是可取之路。
选择就摆在面前,金宝珠想起一个著名的心理测试——电车困境。
她曾经仔细思考过,如果她是那个列车的司机,一定会遵循车辆一开始定好的路线,不管那条路上是不是有五个人,而另一条路只有一个人。
但修真界没有什么一开始就定好的事,没有什么本该如此。这设下祭坛的祂,不知敌我不知族群,与正义更是毫不相关。不论是正法阵杀人,还是逆法阵灭灵,都是落入了圈套。
唤醒神树,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你若不忍心看着,我就送你第一个去死,少在这里碍事。”成立宁阴鸷的目光扫过金宝珠,眼见得已经十分不耐烦。
金宝珠了然,可能有阴谋,但他们不在意。反正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人修千百年前如此,千百年后亦如此。
这样毒蛇一样的人,她根本不屑于和他争论。她要争取是另一个人,她自始至终也只需要争取那个人。
“叶飞光,你怎么说?”她仍然没能看透叶飞光这个人的内心,但过往的事儿告诉她,叶飞光不是草菅人命的人。
不论是玲珑塔试炼中的伤者,还是路边走投无路的妓子,他都会施以援手,做自己该做的事。
而不是排除异己,无差别将所有人当作踏脚石。
但她看到的叶飞光,就一定是真正的叶飞光么?现实很快便给她上了一课,天命之子的内核只有七个字——一将功成万骨枯。
“其他道友此刻虽被俘虏,但只要秘境打开,便会随我等一起被弹出去,并不需要我等营救。”言下之意是,那些修士都已经是强弩之末,不会造成任何威胁。
金宝珠噙起冷笑,出了秘境后,灵液所属已成定局,难不成还能叫服下灵液的人吐出来?
他也是赞成绞杀灵物的。
狗男人。
“那我的阿巴怎么办?”金宝珠不跟他扯什么大义和伦理,她一掷千金将他送来了秘境,他总不至于清醒之下仍然恩将仇报。
叶飞光锐利硬挺的眉峰一动,眼底自带三分凉薄,他定定地看着金宝珠,不自觉地摩挲着腰间玄鞭,似乎是不知道该如何启齿。
半晌,他终于动了。
男人举步走向金宝珠,高大的影子将她笼罩起来,带着无形的压力。
金宝珠不闪不避,和阿巴一起,四只亮闪闪的眼睛一同望着他。
被这样的眼睛看着,叶飞光竟生出一股心虚气短之意。要他拿灵液的是她,不要他拿灵液的也是她……
“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做?”男人低哑的嗓音中含着一丝无奈,像是情人间拉扯后不得已的妥协。
衬得金宝珠像个无理取闹的傻白甜。
她一下子就来了脾气,与贺兰宜耳鬓厮磨的不是你?现在在这跟我装什么柔情似水?她一把将人推出去,怒道:“我让你想办法!跟我一起想办法!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叶飞光好似料到这一遭,高大英挺的身体一动不动,稳稳地钉在地上,反而金宝珠自己被反震退了好几步。
成立宁本来站在远处,却忽而鬼魅一般变了个位置。他悄然靠近金宝珠,离她不过半步的距离。金宝珠这么一退,远远看去还以为是在投怀送抱。
不合时宜的旖旎之下,掩藏的是无边杀机。
在金宝珠身形不稳后退的同时,成立宁上前一步,袖口滑出一把二尺长的袖里剑,直.插金宝珠后心。
他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只要将这个碍事的娘们杀了,灵液还不唾手可得?
闻斯宇与贺兰宜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却无人出声提醒。金宝珠情绪上涌,没能及时察觉危机。
那寒光凛凛的剑尖,距离她青柳似的背只剩一寸,成立宁眼中已经亮起了狂喜之色。
金宝珠仍未回神,她只恼怒地双目喷火,可她没想到叶飞光竟然还要对她动手!
玄衣男修双目之中闪过一丝杀机,骤然抽鞭,长鞭直奔金宝珠的面门,长鞭上附着的灵气几乎要将空气烧穿。
下一刻,血花喷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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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灭灵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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