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星期后,京州市朝阳医院。
病房内,阳光透过玻璃照在病房苍白的墙面上。输液架冰冷的金属光泽在冷白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输液瓶中的液体,滴答滴答,均匀向下流淌。
病床上,沈念安静躺着,嘴唇微微颤动。迷迷糊糊间他耳边传来交谈声,模糊又遥远。他下意识动了动身体,知觉慢慢恢复。胃部传来隐隐痛感,让他彻底清醒。原来,这不是梦。
沈念眉头紧皱,努力回想记忆最后的画面。脑海中闪过一幅幅画面,突然,一个男人的脸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脑海里,脸上挂着诡异微笑 。他心脏咯噔一下,猛地从病床上坐起,双手下意识抓紧身下床单。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那些不堪回首的画面。那种浑身难受、胸口憋闷的感觉一阵阵向他袭来。他弓着背,胃痛的感觉愈发强烈,额头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
“你终于醒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传进他耳中。沈念抬手擦掉脸颊的汗,眼神在房间里来回打量。单人病房里,陈列着非常先进的医疗设备,环境也格外的整洁。
见沈念没有答话,对方又继续开口:“你已经睡了一个星期了,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沈念看向声音方向,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非常绅士地站在他床边,“我没事,怎么是你?”眼前的男人,正是那天在茶楼花高价买走爸爸画的人。沈念很意外,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要不要叫医生检查一下。”余笙问。
沈念摇头,“我...这是在哪里?”
他的声音很虚弱,余笙侧着头仔细听,可还是没有听清,“你是问这是哪儿吗?”
沈念点头。
“京州朝阳医院。”
“是你带我来的?”
余笙点头,他看着沈念的眼神心中暗暗叹气,“你服用了大量的兴奋类药物,洗过胃现在没事了,身上的伤也已经处理过了。”
余笙语气顿了顿,继续道:“沈毅泽的事,我要向你道歉。”
听到这个名字,沈念身体不自觉地发抖。
余笙解释道:“你别怕,沈毅泽是我的继子,他做的事确实过分,如果你想报警,我没有意见。”
沈念目光游离,思绪不由自主飘回那天,一股凉意从脊背直蹿头顶。
他记得,沈毅泽对他的羞辱,还有那重重落在身上的拳脚。那时,愤怒和恐惧交织,心底滋生出前所未有的冲动,他甚至想杀了沈毅泽。这念头一闪而过,让他自己都感到后怕。
沈念微微偏头,看向余笙:“他变成这样,也有你的原因,他觉得你不爱他。”说出这话,沈念脑海浮现沈毅泽布满血丝的双眼和歇斯底里的模样。那是将内心伤疤撕开暴露在人前的痛。沈念虽无法完全感同身受,可他心里明白,自己和沈毅泽有着相似的童年,那些被阴影笼罩的日子,注定要用一辈子去疗愈。
余笙缓缓低头,额前头发垂落,遮住了他的表情。
沈念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轻轻叹了口气,“身上的伤口,日子久了,都会愈合。”他边说边慢慢起身,靠在了床头上,“那些痛的感觉早晚也会淡忘。”
曾经,他怨恨沈志平,怨恨所有的不公对待。但此刻,他似乎渐渐明白,有些事、有些人,或许只有放下,才能真正解脱。那些过往伤痛,虽无法抹去,却也不能左右他一生。
余笙拿过一个枕头垫在他背后,让他可以靠得舒服一些。
“你不用这样委屈自己。”
沈念摇头,“只是觉得我们很像。”他看着余笙,“我们没有做错任何事。”
余笙顿住了。
沈念侧头看向窗外,“请你转告他,我不恨他,只是他应该试着放下过去了。”
余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两只燕子落在窗外,它们的羽毛在阳光下闪耀着银光,下一秒,一只燕子振翅飞走,另一只燕子也紧随其后,它们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最后消失在视线里。
余笙收回目光,“你知道自己的胃病吗?”
沈念眼角抽动了两下,轻轻“嗯”了一声。
“不能再拖了,需要尽快接受治疗。”
沈念低头没有回答。
“我已经把你的情况和F国那边交流过了,那边有把握把你的病治好。”
沈念轻抿嘴唇,“我没想治。”
“为什么不治疗?你不用考虑钱的问题。”
沈念仰头,嘴角动了动,“也不全是钱的问题,人早晚都会死......”
他的语气听起来异常的坦然,余笙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他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是消极?还是真的看淡了生死?余笙此时也看不懂他。
“既然沈毅泽的事你可以想得开,手术的事为什么不能积极一点!”
沈念低头不语,人就是有很多事无法说服自己。
“你好好考虑一下,我去叫医生帮你检查。”说完余笙没等沈念回答,拿起电话走出了病房。
余笙走后,沈念慢慢躺在了病床上。
他想起了沈志平,想起了他房间墙上挂的那幅画像,那是沈志平这一生最满意的作品。
画里男人的眼神,沈念到现在还忘不了,那种悲伤,绝望,无奈的眼神,也许就是他们当年感情的真实写照。
他静静看向窗外,看着如此陌生的街景,念想却早已飞到了很远很远之外的新南。
......
下午,沈念坐在花园的长椅上,周围是轻轻摇曳的柳树,五彩斑斓的花。阳光从云层缝隙中洒下,斑驳地照在他的肩头。
他看着两只小麻雀一蹦一跳寻找食物的样子出了神。
余笙带着手下老徐脚步匆忙的赶到医院的花园,就看到沈念坐在长椅上发呆。
余笙慢慢走过去,“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是心情不好吗?”
沈念回神,“没有,只是觉得房间里闷,出来透透气。”
余笙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崭新的电话递给沈念,“这是你的新手机,目前里面的联系人只有我。”
沈念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电话,“谢谢,还不知道怎么称呼您。”
“我叫余笙,和你父亲同岁,你叫我一声余叔也不吃亏。”
“谢谢余叔。”沈念低头看着电话,“我想回新南了。”
余笙拍了拍沈念的肩膀,“刚才医生的话你也听到了,只要你积极配合治疗,手术的成功机率很高,等你好了,想去哪儿都可以。”
“我只想回去看看我妈。”
余笙皱眉,语气却依旧平和,“你觉得你妈妈希望看到你放弃治疗吗? ”
见沈念情绪不高,余笙转移话题,“你现在身上还有伤,等身体调养好,在讨论回新南的事吧,你要一个人待一会儿吗?”
沈念点头。
余笙起身刚要离开。
沈念突然叫住了他,“余叔,你为什么要帮我。”
余笙没有回头,声音却变的有些颤抖,“因为...你是沈志平的儿子。”
看着余笙落寞的背影越走越远,沈念似乎明白了他的固执。
-
第二天下午,京州市朝阳医院。
“如果不是余叔把你生病的事告诉我,你还打算瞒我多久。”姜雨晨皱眉,眼眶微微泛红。
一阵沉默后,沈念缓缓开口,“也没打算瞒着你,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好事,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个不开心的人。”
“你...”姜雨晨举起拳头,咬了咬牙又放下了,“真想把你这脑壳敲开看看,什么狗屁逻辑。”
沈念苦笑着摇摇头,“咱们出去走走吧!”
姜雨晨没有吭声,只是拉着脸,跟在沈念身后。
穿过医院花园的小径,四周异常安静,仿佛整个世界的声音都被悄然抽离。两人一路无言,都在等对方先开口,沉默着走出了医院大门。
马路两旁的树木枝叶相互交织,在人行道上投下一片片形状各异的影子,偶尔有一片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悠悠飘落,落地时发出细微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沈念终于缓缓开口:“我现在觉得,人这一辈子穿什么衣服、开什么车、住什么房子,好像没那么重要了。对现在的我来说,能好好睡一觉,没病痛折磨,就是最幸福的生活。”
他停下脚步,抬头望向飞掠而过的小鸟,阳光艰难地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星星点点地洒落在他毫无血色的脸上,却没带来丝毫暖意。
沈念轻轻叹了口气,垂眸接着说:“至于什么时候会死,我没想过,今天、明天、下个星期……我都没什么遗憾。”
姜雨晨眼眶泛红,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问道:“这世上就真没什么让你牵挂的东西了?”
沈念沉默片刻,低声说:“我什么都没有了,也什么都不想要了,所以能不能活着,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为什么不重要,你这样,爱你的人怎么办?”姜雨晨忍不住低吼。
沈念低下头,声音有些哽咽:“这世界上已经没有爱我的人了!”
姜雨晨咬咬牙,猛地冲到马路中间,声嘶力竭地大喊:“沈念,我爱你!如果你选择放弃,那我陪你一起,我们一起离开这个糟透的世界!”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轿车风驰电掣般驶来,尖锐的喇叭声划破空气,“唰”地从姜雨晨身边飞驰而过,带起一阵疾风,吹得他的发丝高高飘起。
司机愤怒地探出头,嘴里骂骂咧咧:“妈的,不要命啦!”
姜雨晨紧握拳头,整个人像被钉在原地,一动不动。
沈念瞬间额头冒出细密汗珠,心猛地揪紧,喊道:“雨晨,你回来!有话咱们回去说!” 话音刚落,沈念抬脚就要往马路中间跑。
“你别过来!”姜雨晨慢慢往后退,“让我把话说完,再不说我怕没机会了。”他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
“雨晨,你别吓我。”沈念放慢脚步,“咱们回去说,好不好?”
一辆面包车也如离弦之箭般冲来,司机不停地按着喇叭,嘴里嘟囔着:“这两人搞什么鬼,不要在马路上发疯啊!”
面包车从姜雨晨身后呼啸而过,带起的风掀开了他的衣襟。
沈念立刻停下,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姜雨晨。
“沈念,我对你的感情,早就不只是朋友那么简单了,我爱你!你就是我生活的动力。你知道吗?从我们认识的那一刻起,你就像照进我世界的一束光。那时候的我,每天活得浑浑噩噩,不知道为什么活着,是你让我感受到了温暖。”
姜雨晨紧紧握拳,身体不住地颤抖:“我知道你的心里只有路思远,不管我怎么努力,都代替不了他在你心里的位置。每次看见你望向他的眼神,我的心都像被刀割一样痛,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把爱藏在心底。这么多年,我一直以朋友的身份陪着你笑、陪着你哭,看着你为路思远伤心难过,我的心也在滴血。无数次我都想告诉你我的心意,让你放下路思远,他不值得你这样爱他,可我不敢……因为我害怕……”
姜雨晨捂着脸,慢慢蹲在马路中间。
沈念眼睛紧盯着过往车辆,心脏快跳到了嗓子眼儿。
突然,红灯亮了,马路上的车辆像潮水般猛地刹住,一时间刹车声此起彼伏,尖锐刺耳。
沈念瞅准时机,迅速飞奔过去,一把抱住姜雨晨:“你怎么这么傻!”
姜雨晨抬头,红着眼眶看向他:“小念,我不奢望这辈子能和你在一起,只要你幸福快乐地活着,对我来说就足够了。”他咬着嘴唇,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沈念紧紧抱着姜雨晨。那句“我爱你”,在他耳畔不断回响。过去的七年里,他又怎么会没察觉到姜雨晨对他那份与众不同的感情呢?只是他心里早已被路思远填满,再也装不下别人。他很珍惜和姜雨晨之间的友谊,这友谊就像他生命里的一束光,在黑暗时刻给过他慰藉。可现在,这束光可能因为爱情的介入变得复杂,甚至消失,他不敢面对,更害怕因为感情纠葛失去这个知己。
沈念嘴唇微微颤抖,犹豫许久,才缓缓抬手轻拍姜雨晨的后背:“雨晨,我们是朋友,也是家人。我愿意做你的哥哥,像真正的兄长一样守护你。”说着,他扶着姜雨晨站起来。
“好……那你……要一辈子做我哥,你要……好好接受治疗,别丢下……我一个人。”姜雨晨声音断断续续,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沈念拉着他走到马路边,一脸认真地看着他:“以后不许再犯傻了。”
姜雨晨吸了吸鼻子,点头“嗯”了一声。
沈念伸出手,轻轻捧起姜雨晨的脸:“认识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见你哭成这样。”随后,他用拇指擦去姜雨晨眼角的泪珠,“以后,你就是我的家人,我沈念在这世上,还有一个这么爱我的家人。我会好好活下去,我还要看着你找到自己的幸福呢。”
姜雨晨抹了一把眼泪,嘴角勉强扯出一个苦涩的笑,一把将沈念扯进怀里,紧紧抱住,那力量大得仿佛要把沈念融入自己身体:“这是你答应我的,永远不许反悔。”
这一刻,姜雨晨知道,他该放下了。爱一个人的方式有很多种,这一次,他选择放手。
他的手臂用力抱紧沈念,可心里却像暴风雨后的海面,久久不能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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