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死了吗?
茫茫雪地之上,顾雪衣目光垂下。神情之中,分明是带了茫然。
商时序的声音间隔了遥远距离,从九天之上传下。传到顾雪衣耳中。
恢宏高远。和那玉清道主的声音间,似乎没有半点区别。
又或者说,这本就是商时序刻意而为。是祂,要将他的判断扰乱。要使他,陷入到不安与绝望中。
祂的对面,玉清道主抬眼,未置可否。显然是,默许了祂的做法。
只是彼时的祂未曾注意到,玉清道主的眉宇间,分明是有奇异的神色一晃而过。
分明是从祂的行为里,察觉到了什么,知晓了什么。在看着祂一步步的,走向祂不曾注意到的,陷阱与棋局。
玉清道主看着祂望向他的眼里,藏着祂所不知晓的,兴趣与温柔。
商时序在等待,在期待着他,带给祂的惊喜。
但祂似乎,注定了将会失望。祂的目光之下,那叫顾雪衣的少年,唇角扯动,露出苦笑。
他的目中跃动了星火,恍若万千星辰的光辉倒映。
便在那弹指瞬息里,顾雪衣分明,是已经认清了什么,想通了什么。
他清楚的知晓,属于他的危机,并非仅仅是这恶劣的环境,冷酷的严寒。
是他所带的食物,属于他的体力,已不足以支撑他的生存。还有......
那与他对话的玉清道主,这玉京山的主人。显然是,并不准备将他的性命留下。
那高高在上的神明,他满怀期望而来,想要有所求的道主。要他,去死。
他的目光抬起,在一瞬间,好似穿过了遥远空间距离。望向了那九天之上。
望到了那对弈的。将众生命运的丝弦拨弄,并且无动于衷的神明。
即使他极目四望,所看到的,不过是一片茫茫。可......
“杀了他。”
玉清道主开口,指尖棋子捻起。轻描淡写且不带烟火气息的,给出谕令。
伴随了玉清道主话音落下。有仙鹤从虚空里生出,在顾雪衣的目光之下显现。声震九霄,利爪向着他而来......
他目光收缩,瞳孔瞪大。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在向他而来。叫他不可挣脱,更无法逃离。
即使在他的印象里。仙鹤,给世间带来的,本应当是安宁与祥和,而非是灾难。但......
他显然是近距离的感受到了,他在迫近的死亡面前,是何等渺小。又究竟是何等无力。
他所有的希望,如梦幻泡影。
他的存在与价值,如叫风吹散的尘土一般。在这无人涉足的神明领地里,不留下半点痕迹。
他仿佛再一次的,听到了洛水之上,水波席卷,清泉敲击过碎石,传来的声响。
只是很快的,那所有的一切,被血染红。妖魔的声响,从夜空之上传来。他早该,葬身在妖魔腹里的。
他的周身,只有那刺骨的冰雪。他的身躯,仿佛是叫妖魔腹里的胃液所融化。
他应当,就此睡过去,就此迎来沉眠与死亡......
可他又为什么,保持清醒与理智?又为什么,来到这里,而不是彻底陨落和死去呢?
他在内心里问自己。而后不断地生出挣扎,不断地,妄图将意识回归,将身躯掌控。
他终究,是将意识回复,看清楚了眼前的一切。
奇迹并没有到来。那仙鹤的利爪,已经距他极近,极近。而他的躯体,显然不足以支撑他,做出更多的反应。
即使他曾无数次的死里逃生,无数次的,从诸多种种艰难险阻中走出。不远万里的,来到这、玉京山上。可......
终究是不甘心啊。
他张了口,有无声的怒吼,从他的喉咙口中生出。充塞在玉京山上。
寒风凛冽,不曾有人涉足的,神明的地盘。
天地间,那将要收取他性命的仙鹤也好,玉清道主与商时序的耳内也罢。
俱充斥着他僵硬的唇齿里,吐出的话语。
“人族少年顾雪衣,从洛水之上而来!”
“希望拜在玉清道主门下!”
“我还有很多心愿!还有未尽的事情,尚未完成!”
他不能死在这里,他不可以死在这里。
他以手中木杖,艰难地支撑了身躯。双眼望向天空。有凛冽的寒风,刮起了他耳边的发,迷蒙了他的眼。
泪水不受控制的,从脸侧落下。
他或许是想到了洛水之上的乡民,想到了死去的族人,想到了丧生妖魔腹中的父母亲人。
又或许,他什么都没有想,没有表达。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他临死之前的,最后的愿景。
他感受到了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天地间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因此而静止。
再没有任何声响。
更没有任何动作。
良久,他看到了离他的脑袋,只有丁点距离的仙鹤散去。空气中,传来平静无波的话语。
“与我何干?”
是商时序对面,玉清道主开口,给出回应。
凡人的生死与存亡,对神明来说,并不足以生出任何波澜。引起任何涟漪。
玉清道主如是,商时序亦然。
祂一手支颐,目光望过,顾雪衣身形弯下,跪倒在冰雪里。
他说,“我有诚心”。
可这天地间,有诚心的,又何止万千。那人族少年,并不稀奇,更不特殊。
祂看着雪花在他肩头落下。他纤长的睫羽,染上寒霜。
祂璀璨的金瞳里,目光层层变幻。祂好似不经意间,对着那玉清道主,做出感慨。
“这昆仑山上的雪,下得很大。”
玉清道主沉吟,良久,给出回应。
“昆仑的雪,一贯如此。”
不,不是这样的。只是那道主养大的少君,同道主背离。少君离开那日,下了很大的雪。
自此以后,这昆仑,便被积雪笼罩和覆盖。再不见半点生机与春意。
可这并不重要。
又或者说,商时序无心去关注这些。祂只是感叹,只是感到好奇。他应当......
是坚持不下去的吧?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一日,两日。
即使是高高在上的神明,亦不由得为此,而生出感慨与侧目。
玉清道主起了身,现身在他面前。如云的袍袖洒下,道主开口,对这固执的凡人少年道:
“我会有弟子,但,你不是我的弟子。”
他的意识早已经模糊。可那某一瞬间里,却又被强行牵扯,被塞回到身躯里。听清楚了玉清道主的话语。
他试图激将,试图以蛊惑人心的话语,将玉清道主说服。
可是最终,他只是开口,认认真真道:
“只要能跟随道主,我愿意为道主做一切。”
“一切吗?”
道主的目光望向空茫雪景。好似是望向了更加遥远的,凡人肉眼所不能达到的地方。
直至顾雪衣斩钉截铁的,给出肯定答复。
“可,你已经死了啊。”
玉清道主语音悲悯,目光收回。冷淡的嗓音,恍若冰冷的利刃一般,直直刺入顾雪衣的脑海。
将他不愿正视的,下意识无视了的真相揭破。
于是他终于是恍然,终于是意识到。他在这些时日里,滴水未进,粒米未吃。
他身侧的干粮,早已经冻成冰凌。不曾有增多,更不曾有减少。
他留存在此间的,不过是一具身躯,是被不甘与执念笼罩的灵魂而已。
他是什么时候死去,是什么时候,葬身埋骨在此的呢?
他抬眼,玉清道主的面目与身形,在他的眼中模糊。风在他的耳边呼啸,刺骨的寒风,刮擦着他的身躯。
他听到了玉清道主,平淡无波的话语。
“归去。”
天地茫茫,他又该,归往何方?
那洛水之上,他的族人,原本生存的地方?
顾雪衣好似是陷入到了迷障的思维,在一瞬间里被打破。
他终于是记忆起,他应当,坠落到了那深渊之下。
从绝壁之上,落下的。可......
他的指尖伸出,好似要抓住什么。要将自己,从那深渊泥潭里,解救出来。
他灵魂的火焰,散发光辉,急剧燃烧。以自身之执念,将自我点燃,恋栈在这世间。
他在无声里,在灵魂深处,发出声响和宣言。
“人族少年顾雪衣,从洛水之上而来!”
“希望拜在玉清道主门下!”
“我还有很多心愿!还有未尽的事情,尚未完成!”
他不认为自己是异类,他不认为自己,已经死亡。他的身躯,本应当跌落在深渊里。
他的执念与灵魂,带着他,来到这玉京山上。
他的固执与决心,并不足以使玉清道主动摇。他并不是,玉京山上的玉清道主,将会收纳到门下的弟子。
他终究,连带了执念与灵魂,从玉京山上坠下。可......
指尖棋子掉落,九天之上,商时序伸出了手。
十指相扣,祂握住了顾雪衣向上伸出的,不断挣扎的手。
祂说,“你抓紧了,不要松开”。
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他自然,紧紧握住,不曾有任何放松。
这神明的命运,自此同那凡人相连。
祂走下了神坛,走向了人间。即使......
“悔?我为何要悔?”
商时序带着酒意的吻,落在顾衍之脸侧,落在他的唇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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