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uz you're my beauty."
【1】
长达半月余的雨季收束，这座城市已正式进入盛夏。
徐深林推开画室的门，好些学生已经到了。舒越朝他跑过来，拽住徐深林兴高采烈道：“徐老师，你看我昨天的画！”
徐深林带的初级入门班，尚且没有教学经验，曲向松安排他这个假期暂时当助教，算是熟悉一下工作环境和要求。
第一天上班，他坐在教室最后面，望着满屋稚嫩的小孩无所适从。
老师布置完课堂作业，让徐深林去给小孩们改画。他在过道穿梭，就注意到这个小姑娘在看自己，脸上的好奇不加掩饰。
结果刚休息，小姑娘就咋咋呼呼跑过来，冲他灿然一笑：“老师，你真漂亮。”
徐深林愣住，似乎完全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旁边的小男孩嗤笑道：“秦舒越！你语文不及格吧！老师是男孩子，怎么可以用漂亮来形容他！”
“什么呀！”舒越撇嘴，不甘示弱地朝他喊：“我妈妈说，漂亮的人才没有男生女生之分呢。老师就是漂亮呀！”
舒越看他别过脸沉默着，忽地意识到不对劲，心想老师是不是确实不喜欢被夸漂亮？
就见徐深林俯身，唇边很浅淡的笑意。他的皮肤很白，此时脸上微微泛着红，视线随着纤密的睫毛垂落，温柔几乎是从眼底漫溢而出：“谢谢你，你也很漂亮。”
这个叫舒越的小姑娘喜欢他，亲近他，画室从老师到学生人尽皆知的事。
“我们舒越越来越厉害了，”徐深林笑着表扬她：“老师在你这个年纪，没有我们舒越厉害。”
“真的吗！”
舒越的眼睛瞪得浑圆，小鹿一样机敏灵动。
“真的。”徐深林恳切道：“舒越很有天赋。一直坚持画的话，以后会越来越厉害。”
舒越的那双眼睛很快又弯成了月牙：“那当然！我会一直坚持画！”随后故作矜持地摆手，谦虚道：“不过肯定还是老师更厉害。”
等到下课，舒越的妈妈来接她。舒越小鸟归巢般扑进女人的怀里，环抱着她的腰不撒手：“妈妈妈妈！今天徐老师又夸了我！”
“我们家舒越那么棒呀。”
舒越妈妈宠溺地看着女儿，轻抚她的发顶，抬头望向徐深林，似是无奈地说：“徐老师，我们家舒越是不是太闹腾了？没给你添麻烦吧？”
“没有，”徐深林说：“舒越很讨人喜欢。”
“讨人喜欢归讨人喜欢，闹腾也确实闹腾，”舒越妈妈同他心照不宣地笑了：“不过还是活泼开朗点好。”
她感慨道：“舒越的哥哥，也不知道随的谁，小时候，偶尔还能逗着玩，再大点，直接变闷葫芦一个。虽说各方面没让我操过什么心，但做妈的偶尔想着，还巴不得让他不懂事些。”
画室里最后一个学生离开，徐深林将画室内的桌椅摆放整齐，去杂物间洗手。
刚擦完手上水渍手机就振动起来，徐深林拿出来一看，没有任何标记的陌生号码，显示的地址是首都。
大概是有人打错电话，徐深林没多想，直接点了拒接。没过多久，手机再次振动起来，来电依旧是那个号码。
徐深林迟疑一会儿，按下接听。
“喂？”
“……深林。”通话后对面静了数秒，才有人低沉地叫他的名字。
徐深林一惊，心脏好似被猛拎起来骤然缩紧，摇摇晃晃坠入冰冻三尺的深窖里。
樊景秋关切地问道：“这段时间，在曲向松的画室还适不适应？”
“怎么不说话？”樊景秋爽朗地笑了两声：“得意门生快两个月杳无音讯，我肯定得打听打听你的下落。”
“我从来没有隐瞒自己的去向，”徐深林压下胸口起伏，冷静道：“回星城是我的选择，还希望您能够尊重。”
“这是什么话。你当初不愿意来我的工作室，我还强留你了不成？”樊景秋道：“只是你来曲向松这里，怎么也不想着经由我？”
他意味深长：“不然，你在他的画室，可不就只是个助教了。”
“我现在过得很好，不需要您的关心。”
樊景秋的语气着实暧昧，徐深林嫌恶地皱起眉，不想和他解释许多：“曲先生行事素来光明磊落，也未必看得上这种手段。”
“深林，你这是都不和我装了，”樊景秋似是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即使老师这样放低姿态，你也还不愿意原谅老师吗？”
“老师，我其实不知道该原谅您什么。”徐深林淡淡道：“因为您好像也没觉得自己做错过。”
“所以您还找来干什么呢？”他话锋一转：“是我那十五万没有打进您的卡里吗？”
“深林，”对面的声音沙哑了一点，“老师只是不想放弃你……”
徐深林直接把电话挂了。
他强忍骂人的冲动，给樊景秋编辑了一条短信：“老师，话我已经说得很明白。别人眼里我们还是师徒，我并不想让您难堪。”
点击发送，再把号码拉黑。
确认完至少是这个号码没有再打扰自己的可能性，徐深林摁灭手机，疲惫地倚靠在杂物间的墙上。
他才发现自己的双手一直在发抖，连手机都险些要拿不稳，他试图握紧，又很快卸了力，摊开手掌时一片淋漓的寒意。
粗粝的墙面戳刺肩胛，细密地泛着疼。徐深林微微地闭上眼睛。
直到一道斜阳透过天窗蓦地刺进，粼粼光斑伴随聒噪的蝉鸣砸在耳侧，倒错的时间恢复秩序。
他推开杂物间的门。
.
刚在街上没走几步，手机又开始响。胸腔中怔忡尚且淹留，几乎与嗡鸣声同频。
徐深林长呼一口气，在原地站定，刚把手机拿出来，对面就挂断了：“……”
【系统提示，来自“吉祥四宝”群聊通话已挂断。】
徐深林打开微信，果然显示未读消息99 ，几个人的群却有排山倒海的气势，盖出来的楼半小时都爬不完。
最新的消息来自周菡，在群里发送了一家餐厅的地址，着重艾特了他。
【周菡：@Xlin讨论完毕！今晚就定在这里吃！大忙人别忘了哈。】
【Xlin：收到。】
【齐征：哈哈哈哈哈哈诶呦！林儿你的班味还能再重点么！】
徐深林回完消息抬起头，远远地看见舒越笑盈盈地朝他招手。
“老师！”
舒越站在街边，蹦蹦跳跳地喊他。
“舒越？”徐深林快步走向她，环顾了一下四周：“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妈妈呢？”
“妈妈说想吃前面那家店的泡芙，”舒越抬起下巴，看向拐角的那家老字号糕点店：“去排队买啦，还没回来呢。”
“你就在这里等妈妈吗？”徐深林俯下身，轻声问道：“怎么不跟过去？一个人站在街边，还是有些危险哦。”
“不是的徐老师！”舒越连忙摇头，眼睛扑闪，“我不是一个人。”
“哥哥今天和妈妈一起来接我，哥哥就在车里呢！”舒越指了指路边的离自己最近的那辆车：“我不想待在车里，实在是好闷好闷，所以在外面等妈妈。”
徐深林便顺着舒越的示意看去。车窗黑而模糊，隐约勾勒出驾驶座上男人挺拔的身形，肩背宽阔，瞧着比例不错，应该还挺高。
徐深林冒出来的第二个念头是，原来舒越的哥哥大了她那么多。
徐深林猜测对方可能正在看他们，可能也只是他。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在自己眼皮底下与尚且年幼的妹妹谈笑，确实应当警惕，带着戒备与试探，要剖析他的居心。
可莫名的，对方只是很沉静地望着，近乎纯粹不带审视的凝目，隔着这面单向透视玻璃，他们的视线或许交于某刻，不是火花迸溅的碰撞与撕扯，是水与水的汇聚相融。
而这依旧让徐深林感到有些不适。对方连面容也云遮雾罩，自己的一切却被洞若观火。
“……”
于是他很快把视线错开。
“徐老师，你怎么啦？”舒越抬起头，扯了扯他的衣角，懵懂地问：“打招呼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你是不是不开心？”
惊讶于小姑娘的敏锐，徐深林愣了愣，随后笑着否认：“没有，只是在想事情。”
“那就是在想不开心的事情。”
舒越却笃定了般下了结论，把手伸进自己的兔子挎包里，郑重其事道：“那我给老师一个小礼物，老师从现在开始要开心！”
她朝徐深林打开手心，里面躺着一颗糖。
徐深林心中一动。
他认得这颗糖的包装。
在很多年前的某段时间，每天他的校服兜里总要揣着两颗，时常被手指翻来覆去地搅动揉捏，沾染上体温。
伺机而动是很件考验耐性的事，笨拙又贪心的人必须不厌其烦。
“这是哥哥最喜欢吃的糖。”
舒越眼睛亮亮的，手朝着徐深林又抬高了些：“我也觉得特别好吃！我把糖给老师吃，老师吃了，就不要想不开心的事情啦。”
“谢谢舒越。”
徐深林接过，轻声道谢：“现在老师很开心。”
“这也是老师以前最喜欢吃的糖。”
.
“刚刚好像看见舒越的老师走过去了，”秦睐打开车门，顺口道：“可惜隔的远，不然得叫住送他一道回。”
“就是徐老师！我刚刚还和徐老师说了话呢！”舒越手脚并用爬上妈妈的膝头，“哥哥也看见了。”
“是吗。”
秦睐应了声，边解包装盒上的绳结边问儿子：“晏行，你看见了？”
“嗯。”
尹晏行看着后视镜，淡淡地应了句。
“长得特别好看，对吧？”
秦睐笑着说：“性格也好，舒越最喜欢他。年纪轻轻的也不知道有没有谈恋爱……”
“妈妈，”尹晏行铁面无私地提醒：“这是人家的私事。”
秦睐：“……”
“不是自己说要来接舒越下课，”秦睐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给自己和舒越一人拿了个泡芙：“刚才我叫你去楼上画室里看看，你又宁愿留在车里。”
“其实有点后悔。”
人已经越走越远了，化作天地之间渺小的一束，旋即晃入庞大的人潮，悄无声息消失在街角。
好像遇见和重逢，又变成未卜之事。
尹晏行的目光从后视镜收回：“因为生怕没有下一次。”
“……你这孩子，怎么现在也学会瞎说话了。”舒越吃得满嘴奶油，秦睐正拿纸巾给舒越擦嘴角，闻言抬头看他，语气里戏谑嗔怪各半：
“不就你自己想来或舒越想让你来的事。何况过段时间我去沪市出差，那半个月舒越得天天要你下班顺路接。”
尹晏行沉默半晌，轻声说好。
车流汇入大桥，江岸上空天际广阔，远处落日缓缓沉进鳞次栉比的大厦高楼。
在逐渐四合的暮色中，霞光突出重围，灼烧万里，汹涌不绝。
舒越吃完泡芙，枕着妈妈的肩膀迷迷糊糊睡着了。车里没有毛毯或外套，尹晏行关了空调，摇下车窗。
在呼啦作响的风声中，望着女儿乖巧的睡颜，秦睐后知后觉他与往常相比似乎有什么不同。
“你今天……”
这个角度她只能看见尹晏行的侧脸，继承自父亲优越的五官，线条和轮廓利落而清晰。堪称精雕细琢的面孔上神色漠然，只沉敛直视前方，嘴唇冷淡地抿紧。
最终她按下疑惑，未语只字片言。
过签啦！第一次正儿八经准备写长篇，感谢你们来看尹晏行和徐深林的故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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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相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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