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江小白睡醒，下午四五点的天空呈现出一种衰败的红，前一晚的大雨似乎从没来过，风暴之后连丝毫的痕迹都没有留下，炎热的夏日即将到来，空气中的水分都被蒸发得一干二净。
孟之澜还没走，看那模样应该是失眠了一整夜，宛如雕塑一般坐在电脑前眉头紧锁，江小白经过的时候瞥了一眼屏幕，无所谓地安慰他到，“常有的事。”
不知道是不是身体的蜘蛛感应起作用了，江小白在泡面的时候打翻了两次碗，还差点被开水烫到，等面条泡好的途中拿出手机才看到一条条的推送，新闻热点的【爆】字与文章发表界面的【文章仍在审核中】几个字交相辉映，红得像要滴下血来。
点开热点链接，是电视台对于美女作家的即时采访，这是江小白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看到北渚有橘的真面目，或许这也是千千万万个北渚有橘的读者们第一次看到。
四台机器，上下固定，长长的运动轨道推进，穿着白裙子的女孩笑容甜美，应答温柔。
明亮的眼神，清晰的瞳孔，黑长直的发，纤细柔美的身段，说是新出道的哪个全民初恋明星也不为过。
“是的……这是我首次作为编剧……将自己的新书推荐给大家……”有助理递上红色封皮的样书，《天庭公务员》几个字在背景大屏幕上开始滚动播放。
“她在，她在说什么？”江小白看着视频中那红色的鳞片般的特别设计过的样书，嘴角抽动着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和我设想的，我的故事，一模一样啊？”
孟之澜用手钳制住他摇摇晃晃的身形，生怕他站立不稳跌倒，可是江小白却推开他的手，不明所以地问到，“我写的，神仙系列，还没有完结，她是怎么能做到的？你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孟之澜的眉头几乎拧成了川字，他明明知道这句话很残忍，可是他还是脱口而出，“江小白，你应该知道，作品的抄袭与否，是根据时间判定的。”
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三年里，孟之澜说的一直在找他，确实是在找他，不过不是找他这个人，而是找他的灵感。哈哈哈哈哈哈，凭借他金牌编辑的敏锐度，判断一个人的文风是多么简单的事情，他江小白就算金蝉脱壳开几万个马甲，凭借对语言的把控力度，文字的排列顺序，特定词组句式，只要他还在写，就难以逃得过孟之澜的火眼金睛。
“哈哈，哈哈，”江小白倒退了两步，“这三年来，我以为你变了，你不再是什么唯利是图的商人，你会明白创作的不易，可是你，你，”他指着孟之澜，两行眼泪夺眶而出，“为什么，为什么，每一次别人捅向我，都是你递的刀！”
孟之澜摇着头，“不是这样的，我已经……”
“滚出我的家！”江小白垂着头，“滚！！！”
孟之澜离开后，江小白突然意识到什么，连忙冲向电脑，是的，不止是这一个网站，不止是这一个社交媒体，他手头有剩下的存稿，故事走向已经很明显了，绝对不是像北渚有橘后面编出来的那样，他要尽快发表，尽快！
文档传输的同时，江小白开始了视频录制，“大家好，我被知名作家抄袭了……”
视频发出后的几个小时浏览量并不多，点赞几乎没有，直到晚上八点之后，像是被人投放了引流，大量的转发和评论汇集如海，江小白打开手机的一瞬间那种被海水淹没的窒息感让他从头凉到了脚。
“作为路人对北渚有橘的观感很好，看过她的小说也听过广播剧，没听说过什么江小白，判定为蹭！”
“哈哈哈哈哈你蹭你妈呢？炒作狗死全家！”
“看你平时发的内容就知道啦，矫揉造作内容空洞，怎么那么大的脸呢？说别人抄袭？”
“啊对对对，银行还抢了我的钱呢！”
“天下文章一大抄，看你会抄不会抄！”
“我们北橘大大抄了新华字典，哈哈哈哈哈哈，这么说你满意了吧？”
“人有相似，物有相同，梗就那么多，谁写的好看我看谁的，自己技不如人菜就多练！”
“你写了神鬼就不许别人写神鬼了？越级碰瓷是吧？”
“是不是抄的两边都看看不就明白了。”
“哈哈那你就正中下怀了，某人就是想让大佬给他拉名气带销量呢！”
……
太多太多了，转发持续增加，读者们的情绪水涨船高，不仅仅是发布作品的平台，甚至于其他的社交媒体，创作平台，只要是江小白注册过的地方，都有着铺天盖地的谩骂和拉偏架的私信。
江小白的双手颤抖，他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一条一条往外弹着信息，起初他还回复一些，到后面根本回复不过来，那些读者根本不在意他说的到底是什么，甚至于那些人只是因为好事而来，根本不是读者，根本不在意究竟谁对谁错。
原本江小白在平台上积累的那一小撮粉丝见到他开炮轰炸大佬纷纷倒戈，仅剩的几位也被裹挟着强行进入了骂战。江小白看着越来越无法控制的局面，整个人仿佛是被施展了定身咒，他僵硬地坐在沙发上，就那么盯着手机，一直一直盯着，直到手机没电彻底关机。
事情发酵到第三天，江小白的房门被人用力撞开，体型庞大的剑南春首当其冲，随后进来的是茅太和猛哥。
“小白！你怎么样！”猛哥先跑了过来，一把抓住了江小白冰凉的双手——他已经在沙发上不吃不喝坐了太长时间，全身都僵硬了。
“啧！还活着吗？”茅太蹲下身，尽量将视线与江小白平行，江小白的眼珠动了动，然后身体后仰直接晕倒在了沙发上。
剑南春将猛哥和茅太用大掌拨拉开，随即抓住江小白的手臂将他背在身后，“快去医院！”
滴答——滴答——滴答——
是挂水的水滴声？经此一役，江小白感觉到自己的感官放大了很多倍，可以听到窗外的蝉鸣，车流，以及他睁开眼，看向床头的吊瓶，透明的液体正在缓缓流淌进他的血管，凉的，没有温度。
“病人还在休息，你们不能……”
“滚开！”
穿着粉色护士服的女孩因为阻拦闯入者被狠狠摔在病房门上，门开的一瞬间，有七八个女孩子，气势汹汹地冲进来，“江小白是吧？”
为首的女孩手里提着一个铁桶，当江小白看清楚那是什么的时候想逃已经来不及了，有人录像，有人大笑，他们拍摄着江小白从头至尾的无措和眼底的恐慌。
“你们干什么！”“滚出去！”“都滚出去！！！”
医生，护士，保安，剑南春，茅太，他们哄闹着，辱骂着，拳打脚踢，推搡维护，清理着那些闯入者。
江小白看着他们，眼前的画面是腥臭的，血红的，肮脏的。
从头顶滴答下来的，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血，暗红色，令人作呕。
床铺上，白的被子，腥臭的一摊在上面，是扎眼的红。
孟之澜赶来的时候，江小白还坐在那片血泊中，他稳定了一下心神，好像害怕的人是自己一样，轻声说，“我们……去清理一下好不好？”
江小白没有说话，他低头看着自己被血染红的双手，感官的放大让他感觉到自己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膨胀叫嚣撕咬，十指颤抖，发麻发痒。
孟之澜握住他颤抖不止的十指，轻声说，“洗一洗？我们去擦洗干净，会好上许多。”
他的十指真漂亮，纤细的，骨节分明的，白色的。那样一双纤秾有致的手，紧紧地握在了自己那双尚未干涸的血手上面，染脏了原有的纯与白。
意识到这一点，江小白本能地缩回了手，干哑的嗓子发不出任何一个字节，只能靠肢体的动作告诉孟之澜自己的抗拒，他皱着眉，嘴巴开合之间，表达着一个字，“脏。”
是的，脏，好脏。
他痛苦地，僵硬地将手抽回，盖上被子，和着那些磅礴的肆意的恶臭，闭眼入睡。
他做出要睡的样子，将自己蒙在被子里呜咽。
**的，粘腻的血液和眼泪混合成苦酸的毒药。
孟之澜一直在打电话，律师的，警察的，各种行业，各种人情，最后化成一句狠狠的“操！不是当初你们他妈求着我的时候了！”
猛哥把江小白从被子里扯出来，硬拖着他去冲洗，密闭的淋浴间热水冲刷，红色的液体流了满地，灯光照在眼皮上，是红色的，血管的颜色。
“你要相信孟编，他去想办法了，一定有办法的。”茅太说。
江小白站在花洒下，仰着头，看着水柱从圆圆的莲蓬头孔隙中落下，落进眼睛里，蜇得生疼。
没什么相信谁不相信谁的，他连最初的希望都破灭了。
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怎么来的，没有人知道他们是靠什么方法精准地找到了江小白所在位置，那些闯入者，甚至可以叫他们，入侵者。
他们攻城略地，□□烧，一桶狗血浇灭了江小白整个人的意志，心底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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