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季芍礼并没有去工作室。她六点出发，开车到城郊，打算去接到举报对晴天服装厂进行检查的环保部门了解情况。
至于任务需要的植物，昨天实在太晚了，客服打工人也得休息，所以季芍礼没机会听取客服的建议，也没办法要求加急今天送到。正好往城郊去的路线会途径江城最大的园艺市场——江城花卉大世界，她便提前出发，直接进去逛逛。
才早上七点出头，就有大棚开门营业了，不过都是以大型绿植和鲜切花卉为主，季芍礼先买了一些鲜切，逛了一圈，终于找到一个规模偏小的大棚，只卖一类花。
大棚老板介绍说这是苦苣苔科的植物，一般情况下，开花植物都需要大量阳光，但这一科的植物却是少有在室内也能开花的。非洲堇、堇兰、大岩桐、迷你岩桐、长筒花等等，不同形态、花色、大小，园艺品种数不胜数。
季芍礼仔细回忆了一番，陆裁风家里除了上次吃饭时发现的鲜切花，倒不见其他室内植物，便欣欣然挑了六株。想来养植物的人享受的是开花结果的过程，季芍礼便选了还未开花的小苗，价格倒也不贵，品种不同，不过十块出头到二三十一盆。
她点开陆裁风的微信。
【在家吗？我去城郊办事，正好经过园艺大棚，逛了逛选了几盆小小的。送你顶饭钱，别嫌弃。】
陆裁风刚起来泡了一杯燕麦酸奶，点开消息，嘴角抑制不住地微微扬起。他指尖在屏幕上飞快划过。
【谢谢，新买了一小袋越光米，除了梅子红烧肉，到时候还能做梅子茶渍饭。】
也许自己送花的行动确实帮助了他的夺统计划，陆裁风爽快接受。
季芍礼盯着陆裁风发来的消息，沉吟不语。
如果没有这阴差阳错的可持续发展园艺系统，两人这般接触下来，季芍礼也会送些回礼。有来有回，倒不是客气，反倒说明她并不抗拒两人偶尔做个饭搭子，毕竟人品好坏和厨艺高低并没有任何相关性。
然而他之前超出季芍礼承受能力的热情，和不知是不是有预谋流露出来的脆弱，总是让她警铃大作，忍不住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陆裁风的接近。
沉思片刻，叫店主安排同城快送中午前送到，不出意外的话，这个任务就算完成了。
季芍礼定定心神，总归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算一步吧。
——
江城市生态环境局在市区，但具体负责生态环境保护综合行政执法、生态环境污染举报调查处理等相关工作的，是市局下设的直属事业单位——江城市生态环境保护综合行政执法队。
可能是出于工作便利的考量，执法队工作地点并没有和机关在一起，而是设立在工业聚集的江城北郊。
郑城早上去走访另一种面料的供应商了，所以只有季芍礼一个人过来。她没约田庆，打算自己先了解一下情况，以便做好应对晴天服装厂确实违规排污的万全之策。
季芍礼停好车，走到执法队大门口，在门卫处登记了来访信息。
院子里停着几辆办公用车，上面都印着“环境监察”四个大字，三名身穿黑色短袖制服、头戴白色安全帽的工作人员，从楼里走出来，正打算要上车。
季芍礼见状，忙跑过去问道，“您好，请问服装厂被举报违规排放污水，具体的情况应该跟哪个处室咨询呢？
其中一个小伙子，提着个工具箱，大概是检测采样用的，他放好箱子盖上后备箱的门，说：“我们就是水环境与生态执法大队的，哪个厂？”
“晴天服装厂。”
“噢，这厂和你什么关系，你不是负责人吧？”
“不是的，我们是有订单交给他们生产，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我们的生产日程耽搁不起，只好来这边了解下情况，该解约解约，该起诉起诉。”
小伙子摆摆手，拉开车门，“为了执法公正，目前我们不便向你透露具体情况。不过你可以关注一下我们的政务信息公开网页，群众举报投诉重点环境问题的处理情况我们都会在上面公布调查处理结果的。只是这个案子情况有点复杂，结果一时半会儿估计出不来。”
“复杂？怎么会复杂，还一会儿违规一会儿不违规吗？”系统有些不解，季芍礼紧皱眉头，忙拉住车门，“诶诶，不好意思，有台监控和电脑不是送过来了吗？数据恢复了吗？”
“还没有。”小伙子摇摇头，示意季芍礼让让，踩下油门走了。
系统叹了一口气，【嗨，白跑一趟，啥都没问着。】
坐进车里，季芍礼幽幽道：“难道不是因为你这个系统的破任务，卡住我了么？”
【啊，今天的天气可真好呀，阳光明媚微风送爽……诶，这不是回市区的路啊？宿主你要去哪儿？】
季芍礼无视系统的顾左右而言他，踩下油门：“回趟家。”
——
“知了，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一位五十多岁的阿姨正在阳台晾衣服，大老远望见季芍礼的车子，就下到院门口迎她。
这是季芍礼小时候的就在家里帮忙的芳姨，许漱玉为人和善，从不对佣人疾言厉色，芳姨也是看着季芍礼从小小婴孩长成小姑娘，心有不舍，所以许漱玉搬回来后，她也跟着过来了。
这么多年过去，芳姨的头发还是梳得一丝不苟，只是身材不似年轻时匀称，脸上岁月的痕迹也愈发深了，却显得更加温和慈善。
季芍礼在路旁停好车，从后座拿出方才做任务时一起买的鲜切花递过去，“芳姨，我正好有工作经过，过来看你们一眼，等下马上走了。”
这是许达因当年当上纺织厂厂长不久后盖的房子，坐落在江城西北，离纺织厂所在的城北不远，距离后来开发成高档别墅聚集区域的西郊湿地景区附近也不算远。
父母离婚后，季芍礼一直住在这栋三层的小洋房里。初中毕业那个暑假，许漱玉到机场接夏令营结束回家的季芍礼，却在路上发生了车祸，不幸去世。
这个属于季芍礼的全新王国，便只剩下外婆秦蕙兰，和一直照顾她们的芳姨。
“吃早饭了吗知了？”芳姨接过鲜切花，挽住季芍礼的手就往家里走。她捏了捏季芍礼的手，“是不是又瘦了？最近太忙了吧？多吃点饭，别让你外婆担心。”
季芍礼听着芳姨的唠叨，丝毫没有不耐烦，只觉得心底满满当当，“早上就吃了一个三明治。”眼看芳姨眉头一皱，就要开始说教，季芍礼连忙解释，“芳姨，我好想吃您做的面，所以才特地留了肚子呢。”
“好你个小馋猫，鸡丝面的味道隔着几十里都被你闻到了？要不是知道我们今早吃的就是鸡丝面，你是不是就不过来了？”
季芍礼拉着芳姨手臂撒娇，“哪儿能呀芳姨，我最近太忙了嘛。不过我运气也太好了，这么巧就是我最喜欢的鸡丝面！”
两人有说有笑走到大门口，方才芳姨下楼的时候秦蕙兰便听到季芍礼来了，只是腿脚没芳姨快，眼下正拄着拐杖站在房檐下等着。
季芍礼看着外婆，眼眶一热，忙跑过去抱住，“外婆，最近我都好少过来，您有没有好好保重身体呀？”
秦蕙兰有时也忿恨不已，埋怨老天爷为何要如此残忍，带走她的老伴和女儿，有时又心存感恩，至少上天仍为她留下这么惹人怜爱的外孙女。她拍拍季芍礼的背，“外婆身体好着呢！”
季芍礼只有在这两人面前，才散发出一丝孩子气，她绕着秦蕙兰仔仔细细打量了一圈，揶揄道，“外婆，您也太美了吧，这一身衣服换个人穿，可绝对没您好看！要不我再给您做一套新的？”
秦蕙兰今年已经八十四了，满头银发，端庄大方。她今天穿的是一身端庄大方的天蚕丝套装，是季芍礼回国后给她量身定做的。上身的印花金棕与蓝灰相撞，并不显得突兀，下身是简单的黑色九分裤，纵向拼接了部分上身的布料，过渡流畅。版型宽松舒适，活动起来也十分轻便。
“净贫嘴，我看你不是说我好看，只是变着法子夸自己衣服做得好呢。”秦蕙兰心下十分熨帖，拉过季芍礼又从头到脚地端详。“你看着都瘦了，外婆衣服多得很，不用给我做了。你平时这么忙，空下来的时间好好休息，别熬坏了眼睛。”
芳姨乐见眼见祖孙二人亲厚，笑着出声，“老太太，知了想吃鸡丝面呢，您老拉着她站门口也不是个事啊。知了，快扶你外婆进去，我去给你下面。”
“好嘞！”
*
秦蕙兰被季芍礼搀扶着坐下，盯着对面大口吃面的外孙女瞧来瞧去。
“外婆，您再这么看我，我都不好意思这么胡吃海塞了。”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巴不得你顿顿吃这么香，你看你，下巴都尖了，最近就这么忙？”
“哪儿那么夸张，我本来就像您跟我妈，下巴小小尖尖，才不是饿的。我最近吃了好几顿好吃的呢。”
“少吃点外卖，有的黑心老板，加了什么料你都不知道。”秦蕙兰忍不住敲了下拐杖，“要不让你芳姨去给你做饭？”
其实季芍礼想让秦蕙兰和芳姨跟她一起住市区，距离大医院近些，毕竟秦蕙兰上了年纪。之前也提过一次，可秦蕙兰想到自己女儿在那套跃层过的日子并不开心，不忍触景伤情，执意要留在这套小洋房。
如果让芳姨去自己那儿做饭，那谁来照顾外婆的衣食起居呢？本来这就是自己该做的事，眼下只能偶尔来看望一趟外婆，已经是大不孝了。
季芍礼微不可查地叹口气，再抬起头已是一脸笑意，“不用了外婆，我邻居经常找我搭伙吃饭，他做饭可好吃了。”
芳姨分好秦蕙兰要吃的降压药，倒了杯温水递过去，同秦蕙兰一个眼神交换，开口试探道：“邻居，男的女的？”
“男的。怎么，芳姨您吃味呀？他做得再好吃，离您的水平还是差那么一点点的。”
“贫嘴，你那个同学小廖，不是做饭也很厉害吗？”
留学过的人，多少都得练下厨艺，像卜方这样要么白人饭，要么仰赖室友解决伙食的人终究是少数。季芍礼当时也简单学了些，只能说饱腹还行，远胜于卜方的白人饭，但再多的色香味也没有了。所以两个人时不时就到廖启年的小公寓打秋风，仰仗他出色的厨艺一解肠胃的思乡之情。
“嗯，当时留学，要不是他，我和卜方多少也得再瘦个五斤。”
秦蕙兰推了推金丝眼镜，“你们俩……”
“什么？”季芍礼喝下最后一口汤，心满意足。
”没什么，他一直很照顾你，你也要多关心关心他。”
季芍礼哑然失笑，“外婆，我们是好朋友，我哪里不关心他了？”
秦蕙兰不再多言。丈夫许达因当年自以为给女儿找了个乘龙快婿，哪知害了她一辈子，如今，她还怎么敢插手外孙女的感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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