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整夜,第二天响晴薄日,天空湛蓝如洗。
印着“离婚证”三个烫金字样的小本被丁篁捏在指间。
手续办理过程顺畅得出人意料,或许也是因为梁嘉树提前做好了安排,一大早在空旷无人的民政厅,前后没用半个小时,他们就把证件拿到了手里。
暗红色充皮纸的棱角抵硌掌心,丁篁下车走进别墅时还有些恍惚。
十年,就这样尘埃落定。
面对一个大写的BE收尾,奇异的是,情绪荒芜空荡,好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疼痛。
他面色麻木地拖出整理箱。
按照协议,这幢常住的婚房别墅归属于梁嘉树,虽然他说过不用急着搬走,但丁篁自觉没有名义再继续住下去。
经年累积的生活痕迹,有很多东西需要打包整理,一如自己的心。
丁篁一边收拾,一边走神接下来的去处。
记得北钟市还有套老房子。青藤架、红砖瓦,傍晚弥散在空气里的饭菜香味,是自己念大学以前一直和奶奶相依为命的家。
今年还没给老人家扫墓,不如正好回去住一段时间。
在卧室埋头收拾半晌,丁篁忽然想起什么,匆匆下楼走进乐器室,一抬眼便看到柜子最顶层竖立着的黄色枫木吉他。
在周围一众名贵乐器里,那把琴破旧得十分显眼。
琴身清漆已经磨破残损,皮革背带也布满斑驳裂纹,但这把新手琴跟了他太多年,从拍摄不露脸弹唱视频的镜头前,到灯光耀眼万众瞩目的舞台上。
看着它,好像就能看见一道背着琴的影子。
穿过独来独往的十三岁,踌躇满志的二十三岁,直到今天——
徘徊在落锁的音乐殿堂外,背弃音乐,也被另一半放弃的三十三岁。
丁篁沉默地取下琴,低头向外走时迎面刚好碰到来找他的梁嘉树。
男人今天穿着较为随意,深蓝色细纹polo衫配休闲裤,气质醇熟,戴上防滑手套大概可以直接去打高尔夫。
好像他天生与这种优雅的活运动适配,无论何时何地,都自带一股风度体面。
恰如此时,梁嘉树踱步到近前,修长骨感的手递过来一沓纸,像是刚刚打印好的,还泛着温热的油墨香。
推了下金丝边眼镜框,他淡淡开口:“这是公关流程和话术,你先看下,过段时间按照上面的内容发离婚官宣文案。”
不知何时,他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妥当。
丁篁点头接下。
男人站在原地看着他,动了动唇,像是还有别的话交代,但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一通电话截断。
丁篁见他掏出手机后,原本深刻的面部线条仿佛笼上一层薄雾,柔和了嘴角眉梢。
梁嘉树接通电话转身走去露台,单手撑着栏杆低头轻语,走势宽阔的肩背上披洒着清澈晨光,仿佛一页英伦风杂志封面。
距离隔得有些远,丁篁听不清他对手机那端的人说了什么,只能看到梁嘉树表情耐心和缓,眉眼中展露徐徐温柔。
他出神地望着那道侧影,渐渐和记忆里热恋期年轻爱人的身形重叠。
只是那份如出一辙的温柔,再也不属于自己。
一瞬间,酸涩的窒闷感塞满心脏。
婚姻破裂的痛楚如开闸般一股脑喷涌出来。
丁篁终于迟钝地感到疼。
从此以后,这个人就真的和自己再也没有关系。
他们曾经的十年,也会在漫漫余生里,被掩埋被替代被覆写,被命名为不值一提……
是他错了,是他不够好,兜兜转转不仅一事无成,还把那个专注诚挚,满眼都是自己的青年给弄丢了。
喉咙哽咽堵塞胀痛无比,就在泪水不受控制地迅速模糊双眼时,门铃忽然响起。
丁篁深吸一口气,用力眨眼试图散掉眼底热意,起身去开门。
他没想太多,情绪霸占理智忘了思考,忘了这片独栋别墅群的安保管理十分严格,平时几乎不会有人上门拜访。
所以当他解开门锁时,晨光穿透门缝一寸寸在眼前铺开——
“早上好。”
低沉磁质的男声响起,是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线。
但丁篁一直对声音分外敏感,瞬间听出了其中的细微差别。
他顿住动作,抬眼望过去——
只见原本在别墅露台接电话的“梁嘉树”,此时却逆光站在门口。
一张没戴眼镜的脸青春逼人,乍一看仿佛才二十出头的样子。
丁篁愣愣看着他朝自己眨了下眼。
“请问,可以收留我吗。”
年轻男人唇角勾勒出一道弧线,“哥哥?”
“……”
丁篁大脑宕机站在原地,反应系统完全失灵。
而面前的“梁嘉树”眯了眯眼,目光直直落在他脸上,几秒之后轻松调笑的表情逐渐隐去。
“眼眶怎么这么红?”
他略弯下腰,和丁篁双眸直直对视,认真看着他问:“谁惹你哭了?”
莫名的,丁篁大脑还一片空白,鼻子却先一步泛起酸意,原本憋回去的眼泪又重新汇到眼底。
“小竹,是谁来了?”
背后传出梁嘉树的声音。
青年闻声抬眼,越过丁篁,向声源处望去。
如果此时有一组全景镜头从门口拍到室内,可以看到他们三人几乎站成一条直线,线的两端分别矗立着一模一样的男人。
高度相似的五官犹如镜子劈分两侧。
门口的年轻男人从丁篁身后略微探出上半身。
他歪歪头,坦荡自若地迎上对面,来自梁嘉树惊诧警疑的目光……
……
“嘀”的一声轻响,录像机开始工作。
——“姓名?”
——“梁霄。”
——“年龄?”
——“二十五。”
——“你说自己‘穿越’了,那讲讲是怎么穿来的?”
——“没印象了。”
——“穿越后怎么会到这里?”
——“不知道,一睁眼就在了。”
——“那穿越之前呢,都还记得什么?”
——“记不清了。”
梁嘉树:……
对面青年眨巴几下眼睛,被五花大绑牢牢捆在椅子上,满脸无辜。
丁篁不由自主朝梁嘉树看去。
男人正低头关闭录像机,唇线平直表情晦暗不明。
刚才梁嘉树把这个来路不明的人反反复复盘问过一遍。
对方顶着和他年轻时一模一样的脸,只记得自己的姓名年龄,其他却一问三不知。
从梁嘉树淡淡的神色中丁篁不难猜出,他觉得这个人可疑得过分。
的确,年轻的自己穿越到面前这种超现实事件,任谁都会觉得离奇。
可那人声音、外形、体貌特征又无一不吻合。
是整形手术?伪音?外加体态模仿?
丁篁不知道,只是莫名想起自己昨晚许下的生日愿望……
茫然中他又望了一眼捆在椅子上的人。
对方察觉他的视线转过头来,四目相对时丁篁心尖猛地一颤,匆匆垂眸错开目光。
现下的情况梁嘉树不能轻易报警。
毕竟事情过于离奇,而且娱记狗仔正饥肠辘辘地等着投喂八卦头条。
以他的知名度来说,这件事绝不能漏出半点风声。
于是丁篁听见梁嘉树用内线电话联系别墅区安保队,收到发来的监控视频后拖着进度条往前翻了翻,结果屏幕上刚好出现那个人的身影。
监控拍到他从视野死角走出,别墅区保安认出他的脸后,热情地领着他一路顺畅无阻走到自家门口。
但有点可疑的是,中途他借用保安的手机翻来覆去研究了一通。
梁嘉树也注意到这点,立刻抬头问:“你当时用手机在做什么?”
“当然是查我自己的信息。”青年秒答。
他身体后仰,像是单纯好奇地直视梁嘉树问道:“没想到你出道成名后还把名字改了,怎么,是觉得以前叫梁霄不好听吗?”
梁嘉树眯眼,似笑非笑地说:“你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改名?”
闻言,旁听的丁篁心里跳空一拍。
对面“梁霄”耸耸肩,脸上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丁篁看不透他这副失忆的样子到底是真是假,显然梁嘉树也感到棘手,转头朝自己投来询问的目光,丁篁只能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行了,别对暗号了。”
“梁霄”挣了挣捆缚在身上的绳子,语气懒散不耐道:“如果实在不相信,大不了直接从我头上拔几根头发去验DNA。”
等等,DNA?
……好像确实可行。
丁篁如梦初醒,差点忘记还能借助科技手段。
梁嘉树轻推镜框,也认可了这个办法。
很快,他叫助理送来工具,亲自在“梁霄”身上采集带有毛囊的头发、血痕和口腔拭子,分别装入纸质信封袋内,然后让司机把样本送去事先联系好的检测机构。
那边回复加急几小时内出结果。
等折腾完一通,时间已经临近中午。
梁嘉树因为突发情况要将通告延后,正在书房里和工作团队召开紧急视频会议,留丁篁一人在客厅监守。
客厅里,空气好像已经凝固。
丁篁和“梁霄”各自占据沙发两端,一致保持沉默。
只是丁篁的沉默是肉眼可见的紧绷拘谨,而另一边,“梁霄”姿态放松地倚在靠背上,仰头望着天花板神游天外。
如果不是双手仍被捆在身后,乍一看会让人以为他才是这里的房主。
时间滴速仿佛被调到最慢。丁篁扔了昨晚沾满蜡烛的生日蛋糕,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吃过东西,被饥饿感反复抽打的胃开始泛起疼痛。
尤其身旁还坐着一个巨大的压力源。
社恐晚期的脑子里不停冒出想要逃走的念头,为了稀释尴尬浓度,他打开电视假装聚精会神地看起来。
而这时,“梁霄”突然开口。
他转头直直看着丁篁,比梁嘉树年轻几分的声线有种无所顾忌的肆意。
他说:“你们已经离婚了,是不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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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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