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板好空。墙好白。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光好亮。
外面现在应该是上午?晴天?
自从睁开眼后,丁篁一直仰躺在床上发呆,大脑像卡死的机器拒绝运转。
昨晚在书房门口听到那句“我喜欢他”,仿佛一颗炮仗在面前炸响,丁篁受惊般逃回自己房间,贴靠门板心口怦怦跳动。
的确,这个答案,让一切都说得通了。
那本厚厚的牛皮本还藏在自己床头柜的抽屉里,但丁篁已经没有勇气再拿着它去问本子的主人了。
昨夜刚看到里面内容时,有多急迫地想见到谈霄,如今一觉醒来,他就有多胆怯犹豫。
翻个身,丁篁把头埋进枕头里,让棉花吸收掉自己一声深深的叹息。
走出房间一刻,他又变成了警觉的猫。
蹑手蹑脚、轻拿轻放,一丁点风吹草动都让他想立刻躲起来。
梁嘉树一早便出门去赶通告了,此时别墅里只剩下他和谈霄两人独处,丁篁的状态和谈霄刚出现那时几乎一样。
然而这次除了尴尬,莫名还多了几分心虚。
而且看样子只有他在单方面躲避,因为谈霄起床后像昨夜无事发生一样,姿态坦然,行走坐立都随性松弛。
临近午饭时间,丁篁还在纠结要不要用手机通知他各自点外卖。
可是忽然,乐器室里传出一阵钢琴声。
众所周知好奇心害死猫,丁篁也是。
当他踮着脚尖屏气摸到乐器室外,悄悄探头向里面张望——
身形俊挺的青年正背对门口坐在钢琴前,左手支颌,另一只手百无聊赖搭在黑白双色琴键上,叮叮咚咚,按着不成曲调的单个音节。
彼时房内明光泛滥,谈霄身穿白衬衫独坐静室,周身萦绕着一股沉定孤寂的气质。
光看背影,仿佛别有心事。
丁篁双眼出神,愣愣地盯着他。
“终于不躲我了?”
一道男声清晰且突兀地响起。
丁篁一个激灵,瞬间回神。
再向前望去,谈霄不知何时已经转过头,双眼静静看着他,目光一如既往像片温热的海。
可如今再沐浴那样的目光,丁篁莫名感到脸颊有些发痒,他伸手挠了挠,小声嘀咕:“你背后是有眼睛吗……”
谈霄轻扯下嘴角,没有接话,空气一时陷入沉默。
就在丁篁因为尴尬心生退缩时,谈霄开口道:
“你昨晚在书房门口,对吧?”
随着话音落下,青年抬眼向他投来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
一句话毫无铺垫,砸得丁篁措手不及。
站在原地咬唇犹豫片刻,他抬脚迈进乐器室,慢慢走到谈霄面前承认:“嗯,我都听到了……”
谈霄没说话,而是上半身后撤,眯眼打量丁篁表情。
“看你怎么好像一点都不意外啊,”谈霄摸着下巴问,“是我平时表现得很明显吗?”
还是第一次和亲口说喜欢自己的人面对面讨论这个话题,丁篁脚趾蜷缩,硬着头皮答:“不是你表现得明显……是我提前看到你那个牛皮本上的内容了……”
“噢,怪不得。”谈霄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丁篁双手绞缠,语气拘谨地说:“谢、谢谢……为了逗我开心,你还准备了那么多。”
闻言青年眼皮轻掀,用上目线直直盯着他:“就只是谢谢?”
什么……意思?
丁篁迷茫回望。
谈霄道:“只是嘴上说说多没诚意,你不来点什么实际行动表示一下?”
丁篁迟疑道:“你……需要我做什么吗?”
“教我弹首曲子吧。”谈霄立刻接道。同时弯曲食指,漫不经心地用骨节敲响几个琴键。
在叮叮几声清脆琴音里,丁篁愣住。
他本以为,谈霄可能会趁机让自己帮他脱困,或者联合一起面对梁嘉树,但没想到,会是这样简单又跳脱的要求。
“可以是可以,但……”
话未说完,丁篁眼前一晃,整个人被谈霄拉着坐下。
“那现在就开始吧,小竹老师。”
身旁青年端正坐好,已经提腕悬在键盘上。
就这样稀里糊涂收了个学生,丁篁思绪混乱还没弄清状况,手却下意识伸出去帮谈霄纠正指法。
“先学一首初阶入门的钢琴曲吧,老师示范一下?”谈霄语调轻松随意道。
丁篁转回头,目光落于一格格黑白双色间。
凝视这一方自己曾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世界,因为有昨天的“游戏”缓冲,他缓慢深吸口气。
抬手,然后动作略有迟疑地落下——
“铛”的一声。
第一个音符响起,像揪扯住一截线头、也像挖凿开一处泉眼,紧接着一连串流畅旋律自然而然从指下冒了出来。
起初,丁篁讶异于自己的肌肉记忆,眼睁睁看着手指仿佛丧失支配般,自动开始在琴键上跳舞。
但慢慢的,感知器官跟上节奏,琴声飘落心湖,一颗颗音符掉入平静无波的水面,轻轻碰触沉在湖底的情绪。
于是手指动作从机械地弹奏,逐渐有了起伏、律动和情绪。
他给谈霄示范的这首曲子,也是自己最初接触钢琴时,久久沉迷所无法自拔的。
那时他还没有步入创作怪圈,只是单纯享受。
如今机缘巧合再重新弹起它,丁篁忽然明白了谈霄的用意。
无论是“游戏”还是“示范”,其实都像那天在大学校园里,混在人群中跟随歌声跺脚一样。
从音乐中获得快乐,是如此简单。
只是这些年他一直努力试图用作曲证明自我,把它当成追名逐利的工具,忘了光是弹奏音乐本身,就能收获足够的快乐。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于指下,丁篁缓缓睁开眼,和身旁谈霄含着笑意的目光相接。
“弹完了?”他问。
“嗯……”丁篁点点头。
“开心吗?”
“嗯。”这次点头更用力了一点。
随即青年脸上展开炫目的笑容。
他也点头说:“好,这就够了。”
……
同一时间,摄影棚休息室内。
“梁哥,奶茶已经分下去了。”
助理低头站在梁嘉树身边,肩膀瑟缩。
“行,知道了。”
挥退助理,室内恢复安静,梁嘉树从躺椅上坐起身,垂头捏了捏眉心。
今天最后一项工作是来拍摄新歌mv和专辑封面,但有个镜头因为情绪不到位,反复ng很多遍,最后拖着大家一起加班,只能请全体工作人员喝奶茶消弭怨气。
按压着眉心,梁嘉树觉得自己最近有点反常。
不,也许不止有点。
自从昨晚和梁霄谈崩,青年人目光灼灼盯着自己,直言喜欢上了丁篁。
现在每次一闭上眼,梁嘉树满脑子都是关在别墅里独处的那两个人,正在家里做什么。
其实理智分明知道有一个最优选择,就是把丁篁也送出国,反正自己已经率先放弃了他,这样既能满足梁霄的要求,还能保证自己接下来的发展。
可梁嘉树莫名感到不甘心。
明明是自己的所有物,即便他不要了,也不会拱手让人。
何况如今丁篁亲近梁霄,也不过是因为旧情难忘,因为他还放不下自己。
梁嘉树没时间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反复用这一点调节心理失衡、自我安慰,他强忍焦躁地又调出手机里的监控画面。
默默盯着丁篁和梁霄坐在琴房相视而笑的样子,清澈阳光镀在他们身上,让梁嘉树不由恍惚:
原来用第三视角旁观,十年前的自己和丁篁,大概是这般光景吗。
十年前,在海东市合租的那套跃层公寓里,因为自己赢了爬山打赌,丁篁答应他结成双人乐队参加素人音综,之后直到通过海选真正站上舞台,那段时间他们一直同处一室日夜排练,全神贯注做音乐。
一间小小的公寓被各种乐器塞满,他们一起给墙上铺满吸音海绵,一起在镜子前练习表演动作、一起坐在钢琴前四手联弹同一首歌,就像刚才屏幕里的丁篁和梁霄那样。
但那时的丁篁比现在有光采很多,他会在受到自己夸奖时低下头腼腆地笑,会在一起窝在沙发里午休时依赖地攥住他的衣袖,会在演奏和唱歌时全情投入,毫无保留地施展才华,光芒毕露。
原来曾经,他们也曾度过那种日子……
莫名的,仿佛被久远的回忆击中,心里有根弦微微震动起来,但梁嘉树还没来得及深究,手机忽然接到一通电话,备注显示来自徐司栎。
“嘉树哥——”
弗一接通,甜腻的声音传出听筒。梁嘉树切换页面继续盯监控,嘴上春风和煦地应道:“栎栎,怎么了?”
“没有,就是想你了,你最近很忙吗?”小少爷有些娇怨地嗔道。
年轻情人就这一点不好,情绪需求过多。
但梁嘉树显然已经有了熟练应付地经验,三两句便把对面的人哄得咯咯笑起来。
“对了,嘉树哥,”徐司栎刻意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我买的新衣服到了,你今天……想要我穿给你看吗?”
“栎栎,”梁嘉树语调突变,口吻严肃地说,“我这边有点急事,之后再联络你。”
顾不得拒绝之后要花多少力气再哄好,他直接挂断通话。
转过头,两眼一眨不眨盯着监控,梁嘉树心脏越跳越快。
画面上,之前在琴房的两人已经转移到餐厅,吃过饭正面对面坐在餐桌前闲聊,而那位“梁霄”手里拿着一颗苹果正在削皮。
重点是,他用的左手。
梁嘉树惯用手是右手,他自诩练琴多年,都还做不到左右手指同样灵活,而监控里的“梁霄”左手执刀,将一根长长的果皮从苹果上完整未断地削下来。
这代表什么。
惯用手的灵活程度,除了天生,还需要后天的大量练习,短时间是无法速成的。
那个“梁霄”才来到这里一个多月,就能把左手用得像天生般熟练……
一个猜想在梁嘉树心中逐渐成型。
为了佐证自己的猜想,他手指飞快翻找出之前的监控录像,调高播放倍速。
很快,越来越多的“证据”浮出水面。
左手捡东西、左手拿茶杯、左手翻书……他下意识第一动作,全部用的是和自己相反的左手。
原来这么长时间,自己和丁篁都被这个“梁霄”骗了。
的确,DNA无法作假,但假若藏在那具身体里的,其实并不是以前自己的灵魂呢。
假若他只是用了自己年轻的壳子偷生,而里面的芯,并不是真的梁霄呢。
一下子,所有违和的、异常的感觉全部都通了。
为什么这个“梁霄”会自称失忆、为什么会时常觉得他性格变化很大、为什么从刚出现时他就对自己抱有莫名的敌意……
因为,他根本就只是个偷占别人身体的贼!
一瞬间,梁嘉树额角青筋绷紧,镜片后双眼异样灼亮。
比起担忧,现在他只感到一股破土而出的兴奋。
因为只要戳穿那个假梁霄并不是自己,丁篁就一定不会再多看他一眼。
梁嘉树叫司机火速开车赶回别墅,路上全程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让丁篁知道那个“梁霄”是假冒的,然后赶紧和他划清界限,回到自己身边。
……
午后三点左右,一道清晰的刹车声停在门外。
丁篁和谈霄隔着餐桌互相对视一眼,紧接着大门从外部解锁,梁嘉树出现在门口。
男人像是匆忙赶回来的样子,鞋都没换便直接走进来。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丁篁下意识起身问道。
闻声视线锁定他们这边,梁嘉树朝他们直直走过来,刚在餐桌旁站定,忽然一把揪起谈霄的领子,将他整个人从餐椅上提起来。
“做什么,别动手。”
丁篁吓了一跳,当即上前试图分开两人。
梁嘉树转头对上丁篁目光,面色阴沉近乎滴水地说:“这个人不是梁霄,我翻过之前所有监控,他的惯用手是左手。”
“什么……”丁篁茫然呢喃。
被梁嘉树一直抓着的青年此时忽然用力挣开,向后拉开半步距离。
他单手松了松衣领,不屑地咧嘴道:“才发现啊,老东西。”
“你——”梁嘉树被挑衅得眼角漫上血色,攥拳又想冲上去。
丁篁立刻从中间拦住。
这么多年,他也是第一次见梁嘉树情绪如此外露。
男人额发凌乱掉下一绺,镜片闪着寒光,细长上挑的眼型如刀般锋利。
定定指着被丁篁挡在身后的青年,梁嘉树说:
“他就是个冒牌货。”
“他偷用了我以前的身体,其实里面装的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孤魂野鬼。”
“他自称是穿越过来失忆了,其实是从一开始,他脑子里就没有我的记忆!”
说完一通,本以为丁篁会立刻转向自己,可梁嘉树看到他伸长双臂,依然挡在那个“梁霄”身前。
还用双眼直直看着自己,分毫没有动摇。
突然像被那如出一辙的坚定眼神刺到,梁嘉树心头迅速燃起一股无名火焰。
“事到如今还不懂吗,”他用仿佛从喉咙深处发出的低沉声音说,“你到底是站在哪边的?”
丁篁没有说话,只是咬紧唇瓣执拗地将那个该死的假货护在身后。
梁嘉树觉得不可理喻。
曾经对自己百依百顺、完全信赖的丁篁,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混乱交杂的情绪搅碎理智,他将人一把拽到自己面前,双手紧紧箍住丁篁胳膊:
“我刚才讲了那么多,小竹,你到底知不知道——”
梁嘉树伸手直指谈霄,眼角飙红近乎吼出口道:“躲在你后面的那个人,他根本就不是从前的我!”
“我知道。”
轻轻的、简短的三个字,像刚才梁嘉树呼啸过后不起眼的一个句号,缀在他话音末尾。
“什么?”
梁嘉树喃喃,紧皱的眉头还未完全松开,但原本耸立的肩膀开始一寸寸塌落。
烈焰骤然扑灭,徒留呛人的余烟弥漫。
丁篁叹口气,又重复一遍:“我说我知道。”
他转回身,看向同样望着自己的谈霄说:
“我知道,你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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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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