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之间，来昂已经在吸烟室里抽了两支雪茄。
尽管他一直在竭力维持冷静，但他眉间的忧愁还是泄露了他的心情。
说实话，我坐在来昂身边的时候，心里一直有一个疑问，那就是他到底是在为小波特兰先生的死而难过，还是在为他自己今后的处境而忧虑？
至少我有理由相信，老波特兰先生在培养继承人这方面，是一个令常人难以忍受的暴君。
即便来昂有夸大的可能，但高缇耶先生却没有配合来昂撒谎的动机。
除此之外，有关老波特兰先生与家人相处时的习惯，我也从格蕾丝那得到了不少信息。
在此，我将基于回忆和当时案件的记录，向你们重现格蕾丝与老波特兰夫人聊天时的场景。
值得一提的是，我当时并不在场。
不过为了避免让你们一头雾水，我将以一个旁听者的身份，向你们讲述这件事。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在和我分开之后，格蕾丝找到了女管家，声称要去老波特兰夫人的房间，亲自慰问一下这位可怜的老夫人。
出于格蕾丝的贵族身份，以及对女主人的关心，女管家非常殷勤地带着格蕾丝来到了老波特兰夫人的卧室。
很显然，接连失去家人，对于老波特兰夫人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
格蕾丝走进卧室的时候，老波特兰夫人就靠在沉重的法式大床上，低垂着头颅，看着香槟色的丝绸被子发呆。
直到格蕾丝礼貌性地制造出了一些声音，老波特兰夫人才缓缓回过神来，红着眼睛，挤出一丝微笑，亲切地向着格蕾丝伸出了手。
“我想，也许您会需要一位女士陪您说说话。”格蕾丝在床边的一把扶手椅就坐，并将老波特兰夫人的手塞回了被子里，“您的手有些凉。”
女管家在照顾女主人这方面，是个相当善解人意的人，格蕾丝话音刚落，这位女管家就立刻表示要去准备热饮和点心。
就这样，一段时间内，格蕾丝得以和老波特兰夫人独处。
“真不知道佩蒂特警督什么时候能结案，依我看，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安葬小波特兰先生。以他的家庭和出身，必然需要一个体面的葬礼，否则村庄里恐怕会传出不少谣言。”格蕾丝像一个普通的家庭主妇那样，对警察的做法发表了评价。
尽管老波特兰夫人早已知道格蕾丝的侦探身份，但这个传统的老妇人，恐怕很难将“睿智”、“理性”等等被默认为专属于男性的词汇安在格蕾丝身上。
而且格蕾丝的外表太有迷惑性了。
尽管她已经三十岁了，但岁月却并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
不了解她的人，很容易把她看作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年轻女孩，或者是一个幸福的新婚小妇人。
我认同后一种说法，不过可悲的是，当别人这样想的时候，却多半把这种幸福，归结为年轻人的天真与无知。
如果不是真的在格蕾丝的手上吃了大亏，大多数人，尤其是那些保守的人，都不会愿意将格蕾丝看作是一个极具智慧的人。
尽管她的身份是一个名侦探。
也许有人会为格蕾丝感到不平，不过格蕾丝本人却非常愿意利用这一点。
至少在与老波特兰夫人聊天的时候，这种偏见就起到了正面作用。
面对格蕾丝的说辞，老波特兰夫人并没有感到意外，反而觉得欣慰。
“我的想法和你一样，孩子，罗兰已经离开了我，比起怀疑庄园里的其他人，我更希望他能得到上帝的宽恕，去往天堂。”
当格蕾丝想再说些什么，来引导老波特兰夫人提供更多线索的时候，老波特兰夫人的情绪却变得有些激动。
似乎是因为平时几个孩子都和她不够亲近，老波特兰先生又是一个严肃的人，格蕾丝的出现让老波特兰夫人找到了情感的宣泄口。
这位老妇人毫无征兆地哭了起来，让格蕾丝有一瞬间的茫然无措。
不过格蕾丝很快就回过神来，为老波特兰夫人递上手帕。
“我很抱歉，老波特兰夫人，我不应该在您难过的时候提起这件事。”
“不，这不是你的错，孩子。”老波特兰夫人用手帕捂着脸，模糊不清地说道：“相反，我要请求你别把这里发生的事告诉我的家人。”
“当然，我非常愿意替您保守秘密。”
格蕾丝意识到，老波特兰夫人也许很久没有在别人面前展露过真实的情绪了。
她有些担忧地说道：“同样的话也许您已经听过很多次了，不过我还是建议您，和您的丈夫好好谈谈。一个幸福的家庭里，丈夫和妻子应该坦诚相待。如果您的内心非常痛苦，我想最好的办法，就是向您最亲近的人倾诉。”
我有理由相信，格蕾丝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是出于真心的关切，而与查案并不相关。
不过后来老波特兰夫人的反应，却让格蕾丝的面色有些凝重，进而改变了态度。
老波特兰夫人的抽泣声变得比之前更加明显了。
格蕾丝的话没有起到劝慰的作用，反而让老波特兰夫人的情绪更加激动。
又或者说，格蕾丝提到的人，加剧了老波特兰夫人的悲痛情绪。
在更换了三块手帕之后，老波特兰夫人终于再次开口，“你结婚的时间还太短了，孩子，你不明白，有时候对丈夫太过坦诚，反而会伤害到你自己。”
“哦，上帝！难道他们说的是真的？”格蕾丝惊呼一声，仿佛说漏嘴似的，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那一刻，老波特兰夫人眼睛里的眼泪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紧张和屈辱，“无论你听见了什么，那一定是荒谬的谣言，公爵夫人。”
老波特兰夫人略显疏远的称呼，表明了她对于“谣言”的抵触。
不过格蕾丝很快就打消了她的戒备。
“当然，我听到这些谣言的时候也觉得非常荒谬。在此之前我并不知道，法国的平民对贵族有这么大的敌意。”
尽管波特兰家现在已经不是贵族，不过波特兰家的人显然还维持着从前的体面。
虽然格蕾丝说的“平民”是指高缇耶先生，但这种有引导性的话，还是让老波特兰夫人认为谣言来自于附近的村民。
当然，如果高缇耶先生没有撒谎，那么老波特兰夫人的想法就是成立的。
老波特兰夫人轻轻地松了一口气，语气却还有些紧张，“他们完全不了解真相，我不愿意别人议论那件事，并不是因为心虚，而是因为我不希望我的丈夫伤心。”
“您的做法是对的，不过事关这件事的另一位先生，明显并不是一个真正的绅士，他不应该扰乱您平静的生活。”
“他根本不是什么绅士。”老波特兰夫人的脸色变得冷淡，“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您是指莫雷先生吗？我以为他只是一个不顾后果的人。”格蕾丝好奇地看了老波特兰夫人一眼，说道：“村民们似乎都很同情他。”
“啊，我早就知道会是这样，他总是能够博得别人的信任和同情。但是如果你真的上过一次当，你就会明白他的品行有多么卑劣，他甚至让我的丈夫怀疑我的孩——”
老波特兰夫人情绪激动地说了一大串话，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言语不妥当，于是立刻停了下来。
不过从发音上，格蕾丝还是猜出了她要说的是“孩子”，而不是“孩子们”。
也许是担心自己此时的状态不足以应付客人，为了避免说出更多不可挽回的话，老波特兰夫人很快转移了话题。
即便如此，之后的谈话也没有持续多久。
在礼貌性地享用了一些女管家准备的点心后，格蕾丝结束了拜访，离开了老波特兰夫人的房间。
夜晚，在我们终于有时间单独相处的时候，格蕾丝将这一切告诉了我。
她是并没有发表任何看法，仅仅是复述了卧室里的谈话，我就发现了老波特兰夫妇可能存在的矛盾。
相信读过这本传记的你们，此时也已经有所猜测了。
老波特兰夫人没说完的话，其实并不难猜到——“他甚至让我的丈夫怀疑我的孩子不是亲生的”。
至于被怀疑不是亲生的孩子具体是哪一个？
我想一定不会是来昂和玛蒂尔达。
更容易被怀疑的，是年长的卡特琳和罗兰。
如果这个猜想成立，那么老波特兰先生的怀疑，就不可能毫无理由。
“那位莫雷先生，应该在老波特兰夫人怀孕期间出现过，我有理由相信，在那期间，老波特兰先生并不在家。至于那是卡特琳出生前，还是罗兰出生前，恐怕就得问周围的村民了。”
格蕾丝虽然没有给出确定的判断，但从她的语气中，我听出了她的想法。
被老波特兰先生怀疑血统的孩子，也许就是死去的罗兰。
如果真的是这样，老波特兰先生会甘心让一个血统可疑的孩子，继承家族的遗产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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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夫妻猜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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