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折发生的那天,是个春暖花开的好日子。不似新闻报道里的其他地方仍然寒风凛冽,青山镇莫名地天气放晴。
小鸟站在即将冒出新芽的树梢上叽叽喳喳、街边的人群欢笑声不断从窗户边传进来。
刚巧放周末,邱玉便让连恬不要闷在屋里,还是要出去玩玩。还有三个月就要中考了,适当的放松也能够让学习的效率更高。
连恬答应下来,还去敲了敲宁放的房门。木板门被叩响,发出清脆的声音。
“吱呀——”房门被拉开,里面的人还有些迷茫。刚睡醒,他的头发乱蓬蓬,眼睛略微睁开一半,打了个哈欠。
“醒醒,我们出去放风筝吧。”连恬把住他的肩膀,将他来回晃动,希望可以借此让他清醒些。
“好好好——”宁放双手投降,睡音朦胧,“我换件衣服。”
放风筝这件事,不是连恬临时起意。每年春天,青山镇的人都喜欢在广场上去放风筝,到后面甚至演变成一种习惯,除此之外,广场后面的草坪上,还有很多在上面露营野炊、烧烤的。
从前的时候,连恬一个人,只能看着别人出去玩。邱玉要忙着宾馆的生意,走不开,连胜的工作更是繁忙,即便是节假日,但接到电话,就要离开。
这种活动,到最后只剩下连恬自己。
青山镇最热闹的地方,就是这个喷泉广场,而且晚上比白天还要更热闹。每天晚上,广场都会按时播放音乐和喷泉,随着音乐的律动,空中还会出现或长或短、或明或暗的水线。
这个时候,大家都会围坐在广场边上纳凉。
白天的时候,这一大片的空地和后面绿油油的草坪,也变成大家玩耍的地方。
今天的阳光不错,微风拂过脸颊。
不用他们两人特意去寻找,路边都是卖风筝的人。连恬在街边买了两只图案不同的风筝,是两个人的属相。
一只是孙悟空,一只是凤凰。
风筝的面积比连恬的脸还要大,她一边拿住一个,在路边等去超市买水的宁放。风筝后面拖着长长的尾巴,微风一吹,她就像是只马上要飞走的蝴蝶。
到了广场,已经有不少人都聚在一起放,都是些年纪很小的小孩。两人找了个偏僻的地方,连恬把缠绕的白线分开,又绕在自己的手中。
慢慢的,风筝在低空中飞行,缓慢但稳定。
连恬回头,把线递给宁放。
刚刚在路上,两人提到放风筝的这个事情,宁放告诉她,自己从来没有放过风筝。
连恬稍有吃惊,但想了想,没放过风筝也不是一件很稀奇的事情。况且,放风筝不是件很困难的事情,一下就能学会。
连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想着自己把前期的准备工作做好,把风筝线递给宁放就行。
“然后呢?”宁放把孙悟空风筝接了过去,不明所以。
“跑起来啊!”她一边弄自己的风筝线,一边笑着喊道。
一时间,连恬感觉自己像是在驾驶马车的马夫。
风筝飞到空中,就更加不受控制,宁放一边跑,风筝线越来越长,长到风筝已经远远地挂在空中。
一阵狂风飞过,宁放感觉已经不是他控制风筝,而是风筝在控制他。
方向渐渐偏离,两个人越来越远。
空中的风筝都有长长的尾巴,像在海里遨游的鲸鱼,然而颜色各不相同,从远处看,更是一场壮丽的景观。
连恬回头,已经注意到宁放的风筝线比别人都要更长些,好像有些不受控制了。
这样会很危险,拉长绷直的白线本来就不容易看见,同时还有极大的力量,甚至能够割掉硬物。
这是她看过的新闻,放风筝的线将路人割伤。
她把自己的线往回拉,线轮不停地旋转,她也朝着宁放靠近,想要让他把线往回收一些。
一阵狂风吹过,巨大的力量将连恬往后拖行,她用最后的力量把风筝收回来,还不忘喊住宁放。
话音到半路,戛然而止。
她已经走近,看见宁放手里的线轮都缠绕到了一起。
“怎么回事?”连恬把线接过。
宁放把风筝放进空中,就飘得越来越远,他是个新手,根本不知道怎样用巧劲收回,几番挣扎下,反而让风筝越来越远,不受控制,
他被牵着往前走,心思还不忘嘀咕,放风筝是件很困难的事情。
连恬看着线已经越来越远,使劲也收不回来,她向空中望去,宁放的风筝已经变成微小的一个点,线轮上也只剩下一圈的白线。
风筝上的线,不是普通的白线,会比寻常见到的更有韧劲。
连恬当机立断地问宁放:“你有刀吗?”
“啊?”宁放摸了摸自己的衣兜,“没有。”
“我记得我的背包里有个指甲刀,你帮我找找。”连恬转过身,将背在后面的书包露到宁放那边。
“你是要把风筝放飞吗?”宁放问得有些犹豫。
连恬跟他解释道:“是的,不然线一直这样的话,压力很大,如果撞见人,会发生很危险的事情。”
宁放已经找到指甲刀,把它递给连恬。
“飞吧。”连恬轻轻地将线从中间剪断,刚刚绷直的线一瞬间变得飘飘然,没有人拉住,它飞得越来越远。
束缚住它的白线,最后变成一根看不见的小尾巴。
“这是最好的办法。”连恬把指甲刀放回书包,又把刚刚的线轮递给宁放,“放风筝,就是要放走的,如果一直僵持,到最后只会让人受伤,最好的方法就是把线割断。”
阳光很好。
两人朝着风筝飞走的方向看去。
它已经越来越远,再也不会回来。
两人没有再去买风筝,就玩了会儿连恬那只,最后还因为跑了很久,选择静静地坐在广场边的长椅上看别人玩。
“你要喝什么吗?”宁放看向连恬。
大概是今天的运动量很大,她的脸颊被晒得绯红,汗液布满额头,整个人像是个蒸熟的肉包。
“果汁!”
宁放记下,起身往广场旁边的小超市走去,连恬则留在这儿休息。
还没等宁放走到超市里,突然就窜出个人,如果连恬跟着他一起,肯定能一下子就认出来那是上次在青山市见到的那个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语调肯定,不停地跟宁放在说什么。
如果可以,宁放不想再跟原来的人和事情扯上关系,但听中年男人说了一会儿,他的心情却还是受到了动摇。
中年男人也是在这边有生意,没想到还能碰见京北宁家的人,现在那边乱成一锅粥,这孩子好歹是法定继承人。
“小宁,我说的事情,你还是考虑下吧。”
“我知道了,谢谢。”宁放很有礼貌,但也疏离。
平静的生活,将要被打破。
他有预感。
进了超市,大概是受到刚刚中年男人说话的影响,宁放有些心不在焉,他转至货架,没有灵魂地选择了两瓶果汁,甚至没来得及看口味和品牌。
心里装着其他的事情,就看不清面前的事情。
正值周末,又是在广场,超市里结账的人排了小长队,小孩在队伍里打闹嬉笑,大人们也在认真算钱。没有人注意到,宁放拿着果汁就直接往外走。
收银台的老板也没看到。
人群中,却突然有个女生说话。她音调清脆,说出的话却掷地有声:“老板,有人偷东西。”
“偷”这个字,用得很是巧妙。
一时间,打闹的不再打闹、算钱的不再算钱,大人小孩都开始朝着不同的方向张望。
“哪里?”老板本来还忙着给其他客人算账找钱,现在听见有人偷东西,哪里还顾得上店内。
随着女生一指,老板便直接打开收银台的小门,冲了出去。
前后不过几秒钟,宁放感觉自己被拽住,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
超市里本来就闷热,老板忙活了半天,见到这种事情,直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小伙子,你的习惯也太差了!年纪轻轻学什么不好,偏偏要来偷东西。”
宁放已经彻底回神。
他低头,看见自己手里的东西。哪里是果汁,明明是玻璃瓶装的果酒,看来还拿错了东西。
“抱歉,”宁放有些懊悔刚刚自己的走神,连忙去摸钱包,却发现钱包被放在连恬的书包里。
“我马上过来结账,可以吗?”他把东西还给老板,想要离开。
一下子,就被老板再次拽住。老板是个又高又壮的人,看上去就极其不好惹。他的音量不是一般的大:“你别想跑!你这种人我不是没见过,没偷到就想找借口溜是吧?今天还是刚好有人看见你,不然你就得逞了!”
“不是,”宁放也不知道怎么说,“老板,我没有那个意思。”
“我不管你有没有那个意思,一切等警察来了再说。”
他被拉回了超市,其他的客人还自发地将他看守起来,一时间,打量的目光和指指点点的声音全都落在他身上。
宁放低下了头,默不作声,女生却又跟老板说道:“他衣兜里面还有块巧克力呢。”
如果说刚刚有可能是误会,但现在确实证据确凿。
他不仅手里有果酒,兜里还有藏起来的巧克力。
老板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宁放也彻底懵住。
他不确定这块巧克力是从何而来,刚刚脑海里全是中年男人跟他说的那句“你妹妹去世了”,余下的记忆都是空白。
他的手臂不断颤抖,需要极力隐忍克制才不会暴露情绪,但从其他人的角度看来,就是做贼心虚。
好在连恬大概是发现宁放很久没有回去,也跟着走了过来。风筝太大,挤不进小超市,她把风筝放在外面的桌椅上。
刚进超市,就看见站在一边的宁放。
“怎么回事?”她看向宁放,有些没搞清状况。
宁放跟她解释了一番,大概就是自己有些走神,不仅拿错了东西,还忘了给钱。
“不好意思,叔叔。”连恬转身,第一时间就是想维护宁放,“我朋友可能是没反应过来,他肯定不会偷你东西的。”
“我哪儿知道你们是啥样的人,现在出不去还知道找同伴过来了?”老板轻哼了一声,“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孩,最是叛逆不好教育。”
他说话的语调,一点儿没客气。周围的知情人也在指指点点,还在讨论他们是哪个学校的学生。
连恬静静地想了想来龙去脉,的确,事情是他们不占理。宁放不仅忘了结账,还把东西拿出了超市门口,最后还是被人发现的。
但这个事情,并不是那样严重。
考虑了会儿,连恬想到唯一的解决办法。
她再次跟老板道了歉,又跟老板提议道:“那我们把这个果酒和巧克力都买下来,可以吗?”
“你以为这样就行?”老板轻笑道,“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
“我们再买一瓶!”连恬适时堵住他的嘴。
这种果酒,其实在货架上的销量不好,本来是放在最上面的,如果不是宁放长得高能拿到,其他人都根本注意不到。
它又贵又难喝,跟小镇的消费都不匹配,最后导致只能在货架顶端接灰尘。
有生意来做,老板也没再说话。
连恬的态度还特别好,又是道歉又是给钱,最终,他态度松了下来。
连恬机智地迅速给钱,甚至不敢再让老板给自己补钱,就拉着宁放跑了出去。
她是不想让宁放去警察局的。
他在这边没有监护人,如果进去,不知道谁能够去将他保释出来,何况进去后,他们没有理由去辩解,说不定还会给他的档案记上一笔。
好不容易出来,两人松了口气。
宁放正想说抱歉,就听见远处一道女声在喊连恬。
如果他认真听,会感觉到这道声音和刚刚在超市里提醒老板的声音是一样的,但显然他今天不在状态,甚至在看见来人的时候,还退到了另一边。
“连恬,好巧。”向谷初静巧笑道,“你们也在这儿玩?”
连恬点头:“嗯,过来放风筝。”
“不过我好像看见你们刚刚在超市那边……”向谷初静欲言又止,不用再说,连恬也知道她应该看到了全程。
“都是误会。”连恬看了看已经走到树下的宁放。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光影斑驳在他的脸上,他的睫毛忽闪忽闪,不知道为什么,很难过的模样。
也是,谁碰见这种事情都会难过。
连恬正想道别,就听见向谷初静又说了一句:“不过宁放一直住在你们这儿,他的钱都是哪儿来的啊?”
一个问话,已经足够让人浮想联翩。
连恬的视线还定格在宁放那边,却忍不住想。
是了。
他父母都不在,自己没有工作和学业,是靠什么在生活?是靠父母留下来的钱在生活吗?还是其他的?
大半年的生活过去,他的钱够吗?
连恬忍不住往下想。
她和宁放在一起住了将近半年,却只知道他的姓名,除此之外,好像对他一无所知。
他真的值得自己百分百的去相信吗?
“刚刚的事情我不会跟其他人说的,”向谷初静说,“不过我觉得他这样,连恬,你真的了解他吗?”
直到晚上回去吃饭,两人都没有再说过话。
连恬有几次想要跟他讲话,但不知道为什么,宁放却频频出神,像是没有听见她的声音一样。
直到睡前,连恬偷偷摸摸地想去找宁放,她提着今天在超市买回来的果酒,希望能借机跟他说上两句话。
也希望,他能够解开自己的疑惑。
不然她一晚上都可能睡不着。
“宁放?”她敲了敲被锁上的门,心里不免有些忐忑。
房间的木门在几秒钟之后被打开,他脸上看不出情绪,灵魂像是被提取,只知道叙述被植入的既定程序。
“你要不要喝这个?”连恬率先说话,语调轻松,像是今天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我以前还没有尝试过呢。”
“邱姨呢?”他问。
“下去找李阿姨了。”
沉默了会儿,宁放还是决定再提一次:“今天的事情,抱歉。”
“不是你的问题,”连恬冲他笑了笑,又移开视线,“不过为什么会这样?”
她的音量很小,但其中的意味分量,没有随之减少。
“你不相信我吗?”宁放情绪很淡。
他像是个做不出来表情的玩偶,只是单纯地盯着她。
“不是的!”连恬最初说的很坚定,但话音却越来越小,“只是我在想,你哪儿来的钱。”
他们在这里这段时间。
宁放能够给她买发卡,买衣服,买零零碎碎的小零食,让她都差点忘记,对方其实是和自己年龄相当的人。
他们都是不具有赚钱能力的未成年人。
“就算是你父母给你的,”连恬已经转移话题,“你也要节约。”
“你把酒拿去吧,我请你。”连恬站起来,将酒递向他。
宁放没有伸手接住,他看向她,眼里盛满了难过的情绪。
连恬以为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她重新坐下,小声道:“宁放,我相信你。”
“嗯。”
“如果我都不相信你,”她想到今天向谷初静说得那些让人胡思乱想的话,坚定地说道,“那么青山镇就没有人站在你这边了。”
“好。”他打起精神回复她。
“我会一直站在你这边。”
连恬不适应这种氛围,率先破冰,站在门口的宁放却张了好几次嘴。
最终,那些话他还是没有说出来。
“可是,不重要了,连恬。”他闭上眼睛,深呼吸后再睁开眼睛,里面清醒了不少,“我要走了。”
“去哪儿?”连恬下意识问道,“就、就因为今天这个事情吗?我没有怀疑你,我只是想问清楚。”
“不是的。”宁放摇了摇头,说得很迟缓。
“你要回家了吗?”
“嗯。这段时间,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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