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以后，连恬经常收到来自宁放的信。
她也经常给宁放回信。
即便他的企鹅号再也没有登过，但宁放有在信里告诉她一个电话号码。
他说，如果有急事，可以用这个电话联系他。
说实话，连恬有点不懂为什么他们还要用写信的方式来联系。现在的网络越来越发达，和别人的联系更加的方便。
想要找到谁，就是一个电话的事情，没有人会大费周章的写信。
她倒是有尝试过打电话给宁放，但对面一直都是关机状态。所以只要是宁放的来信，连恬都还是会回。
和从前一样，她在信里跟她提着自己在学校里的生活，学习到的新奇知识，见到有趣的人类，或者只是当天吃了个很好吃的午饭。
这样想来，她应该是个固执的人吧。
如果不是固执的人，她也不会把一个这样久没有见过面的人，还当作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时间、位置，距离都在改变，却从来没有任何人撼动过他的位置。
日子就这样过去，连恬也升入了大二。
告别了新生阶段的稚嫩，她已经对学校里的一切有了大致的了解，生活中也越来越游刃有余，真真正正地变成了霍起云嘴里说的“老油条”。
拒绝了胥闪的告白后，两人最终还是做回了普通朋友，在学校里偶尔会碰见，打个招呼。
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在变。
邱玉将老家的宾馆彻底关门，想要把它租出去，搬到青山市养老，她的身体有些跟不上。
胥闪当上了学生会的副会长，除了学习外，他的课余时间也很忙。
还有，没想到寝室里第一个找到男朋友的人是霍起云。她维持半年的笔友，居然是从小在一个大院里长大的竹马。
大家的生活都在往前走。
这天上午，刚下第一节课。连恬抱着专业书，正要赶往下一节课，就听到手机的响铃。
校园里骑着自行车的学生不断穿梭而过，花坛草丛中人来人往，她停在路边，把手机掏了出来。
【曲阿姨】。
手机上面显示的是她的邻居。
没做他想，连恬直接按下接听键，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对面开门见山。
“恬恬，你妈刚刚晕倒在小区花坛里了。”
“曲阿姨？”连恬立马捕捉到话题中的重点，“怎么回事？”
听见邱玉晕倒在小区花坛里，她一时间有些不知作何反应。
灵魂失了一半，她还站在原地，但思绪已经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回想起来，自从她上了高中，邱玉就时常说起自己哪儿不舒服，当时她知道，却没有重视起来。
还是上大学的时候，连恬喊着邱玉一起去医院检查下，发现的脊柱有些问题。
大概也是有这个原因，所以这次连恬劝她不要再做生意，邱玉也同意了把宾馆关门，开始养老。
曲阿姨在那边说话，不知道为什么却听不真切，反而是背景音乐里面的救护车的警鸣更加刺耳。
“现在还不清楚呢，救护车刚来，我跟过去看看。”曲阿姨说完又跟那边的医护人员在说些什么，“刚刚在小区里碰上，聊了两句，她突然就直不起身，下一秒就倒了下去。”
“……”连恬也能听见。
那边传来关门的声音，曲阿姨也跟着上了救护车，她在电话里安慰了连恬两句，正准备挂电话，就听见连恬说：“曲阿姨，能麻烦您先帮忙去医院看着我妈吗？我马上请假回来。”
她和邱玉相依为命，在青山市没有其他认识的人。
倒是有大姨和大姨夫 ，但表姐刚生了小孩，他们跟着一起去了外地照顾外孙。
只能她去，她也应该马上去。
但即便她马上请假离开，回到青山市也要一天。这期间，邱玉只能靠曲阿姨她们帮忙照顾下。
“恬恬，你也别着急，你学校那边忙不忙？不忙的话就请个假回来，你妈妈这边我和你蒋叔叔就在医院看着，检查检查。”
曲阿姨跟连恬家是对门，两家就是前后脚搬进的新家，关系也不错。加上曲阿姨跟蒋叔叔都是丁克，没有小孩，所以日常生活还算空闲。
“谢谢阿姨。”不知不觉，她的音调里已经有了哭腔，“我争取马上赶回来。”
曲阿姨适时地安慰道：“没事，被担心。到时候我们再联系，你在路上也注意安全。”
“好。”
等连恬跟导员请完假，又抢了最近的车票回家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
她奔波着，整整一天一夜没有睡过觉。
整个人看上去比一般的患者还要憔悴，眼底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到了青山市，她东西都没放，直接奔到市医院。
检查的结果已经出来，刚巧她过来，医生就直接给连恬讲了邱玉现在的情况。
主要的原因是脊柱压迫到了神经引起的眩晕，而且事发突然，情况危急，现在基本上是失去了意识。
只能看能不能手术来取得一线生机，但成功的几率不大，愈后也会有很大的隐患。
“手术吧。”连恬双手微微颤抖，理智却让她立刻决定。
一刻都不能在耽误。
“医生，什么时候能……”她正准备问下一句，就扫见走廊处医生和护士都忙了起来。
一种不好的预感，冒了出来。
她看见他们的终点，好像都是邱玉的病房。
一位护士突然冲了进来：“张医生，七号床病人现在情况危急，需要立刻抢救！”
七号床？
是邱玉。
她想要第一时间奔进去，然而太挤了。
医生、护士、人来人往的人群、抢救车、听不懂的名词。
也许死亡，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连恬上次感觉到生命极其脆弱的时候，是连胜去世的时候。
那个时候，她初一。
某天下午放学，她在学校跟同学逗留了一会儿，只是在聊当时播出的那部韩剧。
里面的女主在男主和男二中摇摆不定，连恬和那位女生分别喜欢男主和男二，所以话题自然就来了。
直到那天回家，她都还在想这件事。
然而到了临山宾馆的楼下，不少人都聚在他们门口。
“恬恬，你怎么才回来？”已经不知道是谁说的这句话，她被围在中间，听见那个人继续说，“你爸爸刚刚去救落水的人，现在被送到医院去了啊，你赶紧去看看。”
其实那个时候，连恬都没有太多的实感。
去了医院，再治一治，他就会回来的。
连恬打了个车，赶往医院，被认识的阿姨领着到了病房。
白花花的一片，仪器声响得大到刺耳，医生护士说着些听不懂的专业术语，最后他们站在病床的另一边，宣告连胜的死亡。
只是一个下午没见，他就走了。
生命脆弱，日日如此。
她早该知道的。
曲阿姨是看见连恬过来走的，她想着回去炖个鸡汤，比起昏迷的邱玉，看上去还是脸色苍白的连恬更需要补一补。
等到曲阿姨拎着鸡汤回来的工夫，直接变了个天。
“恬恬，你回去休息会儿吧。”曲阿姨苦口婆心地劝道，“你都一天一夜没睡过，身体都要垮了。”
“......”连恬没有回应。
曲阿姨把鸡汤盛了一碗，递了过去：“你这个样子，你妈妈肯定也不愿意看见。”
“阿姨，你不用劝我。”连恬接过鸡汤，吸了吸鼻腔，她还没有流泪，却感觉整个头腔里都是悲伤，“我就在这里，哪儿都不去。”
头疼欲裂，却嘶吼不出来。
她要冷静的处理所有的事情。
曲阿姨是个温柔的人，她就这样陪着连恬，坐在的邱玉的床边。
“你知道当时我跟你妈妈在聊什么吗？”曲阿姨转了个话题。
连恬的视线还定格在邱玉的脸上，刚刚医生通知了她们，说等会儿要送去太平间。她不想再错过一分一秒和邱玉相处的时间。
然而耳边还是响起曲阿姨的声音，她说：“你妈妈说，你选择成为警察她很骄傲。”曲阿姨回忆着当时的情景，“她又提了句你马上要放寒假，到时候领着你回镇上放烟花。”
“她还说，你最喜欢看烟花，就是从前她觉得危险，所以不愿意让你去，但现在你都成年了，她应该放开手中的线，让你自由的飞。”
“我说是啊，真羡慕她有个像你这样懂事的孩子，等你工作了，她就该享福了。”
连恬没有说话的意思，又或者短暂的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恬恬，阿姨的意思是，想哭就哭，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爸爸妈妈，都在为你骄傲的。”
“只是以后的你，就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了哦，他们都时时刻刻在看着你呢，一直都在，从来没有离开过你。”
“所以你也要跨过这个坎，更加大步往前走，让他们看看。”
“你是一个让人骄傲的小警察——”
“……”
这一刻，连恬真切的感受到眼泪流了下来。
刚刚她真的有想过一死了之，大约是她觉得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可以牵挂住她的人。
然而，死亡不是终点，他们还会一直陪着她的。
会的。
可以连恬感觉自己满脸都是泪水，视线已经被模糊得看不清前方。
她还能，往前走吗?
等到邱玉被移出病房，医院开了张证明给连恬，通知她可以准备后事。
曲阿姨全程陪着她，这个时候摸了摸她的脑袋：“恬恬，回去睡一觉吧，你妈妈后面的事情，你还得操心。”
这次，连恬没有拒绝，只是走到半路，连恬却发现，自己居然没有拿家门的钥匙。倒是书包上还挂着，临山宾馆的钥匙。
比起青山市的这套房，还是临山宾馆的记忆最多。
连恬告别了曲阿姨，坐了个大巴回青山镇。
青山镇很小，却装满了许多的回忆。
从青山初中出来，沿着直线一直走，就能看到尽头的临山宾馆。一楼的空门市，是从前用来卖肉夹馍的门店，旁边的楼梯向上拐弯，就是宾馆的大厅，里面有她的房间和阁楼，大厅里的记忆最多。
她们在这儿过节，看电视，聊天，打牌……
好像，什么都没变过。
“妈——”连恬上了宾馆二楼，毫无征兆地喊了出来，就像是和从前一样，无数次发生过的那样。
然而这次却没有谁回应她。
没有了。
再也没有了。
等待她的，只有长久没人的空房间引起的回响。
渐渐的，温度冷了下来，外边的天也黑了下去。
连恬没有开灯，只是一直维持着同样的动作，坐在沙发边上，蜷缩成一团。
手机叮了下，是胥闪。他问：【你请假了吗？】
连恬没有回复，她只是怔愣着看。
紧接着，电话铃声响起，屏幕上显示着【胥闪】的名字，他孜孜不倦，不肯罢休。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天空泛着深蓝，手机屏幕熄灭了下来，房间里最后的光也熄灭了。
以前，算命的人说她的命硬，连胜当时还说这种适合当警察。然而反面是不是，命硬的人会克死自己的亲友呢。
连恬控制不住，胡思乱想。
西南边的冬天，冷是刺骨的，然而都不及连恬的心情冷。
直到她困到失去意识，倒在了沙发上，她突然想起来一个人。
下一秒，她翻开手机，点开第二个联系人。
在聊天框里编辑着短信。
要说什么？
她没有意识地打字说道：【宁放，我讨厌你。】
【你一直都在骗我！】
【宁放，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发完这条短信，像是为了确定，她再次拨打了这个号码。
回应她的仍然是冷冰冰的机械女声：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静了下来，连恬抱紧自己，泪水在不知不觉间糊了整张脸。
她不知道，还有谁可以分担她的悲伤。
没有人知道，邱玉对她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人。
她们相依为命，熬过了七年，好不容易曙光就要来临。
然而一瞬间，就坠入了黑暗。
宁放呢？
他父母去世那天，是怎样的心情。
她慢慢地编辑，用文字写下残酷的事实，发送出去。
【宁放，我也没有妈妈了。】
【我要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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