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拂过琉璃瓦,街头的春杏生得极好。马车轮碾过路边的水塘,荡起一阵涟漪。
沈娥掀了马车帘子,远远就瞧见“谢府”两个烫金的大字。霞光洒在火红的琉璃瓦,就见谢府大门被推开,一个穿着深青袍子的老奴出来,身子端的极正,哪怕鬓角已经花白,却还是一副精神气儿十足的模样儿。
初春还是有些发冷,沈娥身侧跟着琴书和荷画,满月留在府中照应。
初春的天气还是有些凉,沈娥临出门被人披了裹了绒布的披风,又被府上的嬷嬷塞了汤婆子。此时身上暖洋洋的,有些困倦靠在马车壁上。
但还不等她寐一下眼,车夫就停了马车,喊道:“夫人,谢府到了。”
闻声,沈娥抬了眼。
“太常卿夫人,还请您随奴婢来。”老奴语气沉稳,抬手朝着门内一指道。
沈娥被人搀着下了马车,嘴角无意识的扬起来,就要迎上去。
可刚提起步子,才猛然想起自己不是来说亲的,嘴角衔着丝笑,隐下心底的尬意才道:“麻烦嬷嬷了。”
进了谢府,果然财大气粗。在摸过好几块用上好玉石雕刻的扶栏后,才轻咳一声想起来道:“嬷嬷,谢……不知我家夫君现如今在何处?”
沈娥说着差点咬到舌头,叠手行在一侧的嬷嬷倒是微微侧身垂眼:“回夫人的话,谢大人如今正在阁老的书房里,与他老人家对弈。”
谢时浔是谢云岚的孙辈,可与这谢府的关系明显不是这么回事儿。她今日被“请”到府上,却只有一位嬷嬷来迎。而这人对谢时浔的称呼非是少爷而称大人,客气的不行。想是这谢府仍旧没将那谢时浔认回来。
思及此,沈娥倒是放松了些。这无外乎是谢时浔自个儿的事情,与她不挂钩,也就用不着费心思迁就。
思绪微整,脚步轻快起来。跟着嬷嬷左拐右拐,就看到一片深青竹林,飒飒风过,尖叶荡漾,潇潇好听。
能微微瞥见竹林后一座红砖屋所,置在绿波荡漾里谧境十分。
见状,沈娥脚步一顿,眉眼间有些狐疑:“嬷嬷,这是要打哪儿去?好似不是去正厅的路?”
琴书和荷画跟在一旁,围在她左右,有些戒备。二人都是不久前才到的状元府,便是如今的太常卿府上。这谢时浔与谢阁老的关系实为隐秘,只不过听闻些许。
“夫人放心。”嬷嬷不在意的看了一眼,只往竹林中的堂屋一指,随即朝着荷画琴书二人道,“二位姑娘就此留下,我们家老夫人,想单独和谢夫人见一面。”
听言,荷画琴书二人面面相觑,却未退下。
倒是沈娥挑了眼尾,乐了。
这哪是见一面,分明就是摆了鸿门宴,让她自个儿去走一遭罢了。
“琴书荷画,你二人且留在这儿,我去去便回。”思索清楚,沈娥便温声吩咐道。
二人有些迟疑,可瞧了瞧沈娥的眼色,又应下来。
“还请嬷嬷引路。”
竹林外的声响不大,一片竹叶落下,被风拂到屋外西侧的长廊上,又被卷到红色的官服衣摆处。
“啪塔”谢时浔走了一步白棋,顷刻间,数十颗黑子被吞,兵行险招,得终胜局。
“呵。”对面的谢云岚托着黑色长袍,花白的胡须微动,唇角轻扬。
“你这棋,走的太险。”
“阁老棋艺高超,晚辈只能兵行险招,方可得胜。”谢时浔拱手,淡道。
“就如你扶持端王一般?”谢云岚一句话轻轻落下。
谢时浔捻着白子的指尖一紧,随即勾了唇角:“阁老说笑了,当今圣上龙体康健。太子也在几年前便早早定了三皇子,其品貌非凡,爱民如子。若能继位,这天下必定垂拱而治……我又何来胆大包天去扶持端王呢?”
“是吗?你也认为太子贤良?”
谢云岚将手中剩余的黑子尽数抛进白玉棋盅,随意道。
当然不。
前世他一举高中,很快就得了太子的橄榄枝,各方亲王更甚。他刚入仕林得了成绩,轻易不敢交信于人。于是乎并未接下太子周睿的橄榄枝,可就是这一抉择,让他堂堂新科状元,入不了翰林,甚至几经入狱。
若非端王相助,他这条命恐怕不知道,早已没了多少次。
“自然。”谢时浔敛眉,温声道。
对面的谢云岚眼神一凝,直直朝他射过来,深沉的视线往他身上一扫,叫人如坐针毡。
谢时浔抬眸,却见谢云岚抬手一指屋内:“起身吧,你夫人也该到了。”
听言,谢时浔捻着棋子的动作一顿,也悉数抛进了棋盅,“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
沈娥听到佛珠响动,转身时就见堂屋的门被推开。一个带着翡翠珠光,鬓角花白,神色颇为凝重的夫人走过来。身侧被送她进来的那位嬷嬷扶着,气质卓然,哪怕是耄耋之年,也隐隐看得出当年的大家闺秀之美。
她只一眼便认出来这位妇人的身份,不敢再看,只福了身子,不卑不亢道:“见过谢老夫人。”
谢老夫人不语,只凭着嬷嬷扶着自己到了堂上,慢慢坐下。这才抬了眼朝下首的沈娥看去。
一时间,眼神凌冽至极,手中佛珠盘得作响。
“沈氏,你父亲在朝是何职?母亲又出自何家?”
听言,沈娥身子一僵,眼底的神色立刻沉下去。
她脑中首先想到的,是谢时浔将事情捅了出去。可很快就被否定,单凭那人与谢府的关系就可见一斑,“替嫁”一事若传出去,对谢时浔还是对苏家都只有害而无利,是以那人是绝对不会自己主动将事情捅了出去。
排除了谢时浔,那这事情便好猜了。无非是这谢府虽明面上不显,暗地里却调查着他,这才会知道这桩事情。
一颗舍不掉的棋子,又不承认。
那谢状元郎竟也和浮萍无异。
沈娥琢磨着,面上就带了笑,她没压着声音,异常清脆好听:“沈老夫人说笑了,民妇不过是个乡野之人,父母早逝,哪还会在朝中有着官职,出身之类的更不必提了。”
话落在耳边,谢老夫人脸上的神色肉眼可见沉了一个度。那声音清脆却异常聒噪,气得她“咳咳……”轻咳起来,急忙喝道:“安静!”
沈娥一愣,差点压不住嘴角,急道:“谢老夫人怎的咳嗽起来,可要通知府医?嬷嬷,快去传府医过来,为老夫人疗治!”
那位嬷嬷立在一侧,见老夫人咳起来本就担忧,急着想要端碗凉茶给老夫人顺顺。此时耳边倏然落下这么一句,竟也套了进去,思索着就要出门。
“静兰,回来!”谢老夫人见自己的心腹就这么被忽悠走了,心下气急喊道。嬷嬷这才停了步子赶回谢老夫人身边,又忙瞥了下站在下首的沈娥。
若是沈娥没理解错,那好像是个白眼。
原本那个稳重端庄的嬷嬷去哪儿了?
沈娥见状,有些委屈的捏了手中的帕子。楚楚可怜的抬眼看过去,就要出声,可谢老夫人明显不想给她这个机会。
有些沉闷威严的声音响起。
“是不是你诓骗了洵儿,才让他娶你进府?!”
闻言,沈娥一愣,捏着帕子的动作一顿,有些不可置信的睁圆了眼。
这岂不是天大的冤枉直直砸到了她身上?
“谢老夫人误会了,是谢状元非要……”
“在我面前,你还要这般谎话连篇!”谢老夫人气急,根本不听她的解释,反倒是怒目圆睁盯着她,一张脸咳的有些泛红,“那苏家的丫头不见踪影,你敢说不是你搞的勾当?”
“谢老夫人说笑,那苏家千金不过是自个儿和那情郎私奔出府,又怎会与我撤上关系?”
事到如今,沈娥也知道这谢老夫人根本不是来听她解释的,就是单纯来为难她的。如此一理清,干脆皮笑肉不笑的直面回击。
“放肆!”谢老夫人重重一掌排在身侧的案桌上,喝道,“你便是这样对长辈回话的吗?果真是乡下来的丫头,上不得台面!”
沈娥面上的神色已经绷不住,正要讥讽,余光就瞥见堂屋西侧的屏风后边,一块绯色的官袍衣角露出来。
心中如有所感,就将要出嘴边的话压了下去,垂着眸子,看起来恭恭敬敬,规规矩矩的站着。
谢时浔和谢云岚一齐出来,抬眼便见到他昨日刚刚娶回府,平日里“安分守己”的夫人正站在堂下。
一双水杏微睁,眼尾泛着点红。叠手站在堂下,微微垂着眸子,也不回话,瞧着可怜的很。
视线往上移,就见到她身上穿的是今日他命库房送过去的苏绣锦衣裙,杏红色果然衬她,原本就精雕细琢的五官,此时显得越发明媚。杏眼底下是秀鼻,搭着抹了桃红色口脂的樱唇。
一瞧上去,就把人目光尽数夺了。
这厢的沈娥,有些困倦的几乎站不住,又朝屏风那处瞥了一眼。心底烦躁的催促道。
这谢时浔怎的还不过来,把她一个人丢这儿就算了,还知道早些过来助她脱离苦海!
坐在堂上的谢老夫人却不知她心思如何迂回,只觉得自己这番话彻底将人震慑住,只望她能早日人清自己的地位,早早离开洵儿。好让她早日为洵儿觅得良妻。
正想着,一道清冽俊雅声音倏然响起。
“晚辈见过谢老夫人!”
谢老夫人微怔,抬眼过去,就见谢云岚负手走过来,身后还跟着谢时浔。
“洵——”谢老夫人急忙想出声,却又堪堪顿住。
静兰嬷嬷福了身子,道:“见过老爷,谢大人。”
沈娥急忙回神,身前就站了个人影。宽肩窄腰,星眉剑目,往那里一站,就自成一道景。
算他识相。
心底夸着,脸上沉着的神色才微微化开。叠在身前的手就被一双大手覆住,拉了过去。
沈娥一愣,立刻就想抽回来。却不想那人看着轻轻拉过去,力道却极大,使劲了抽不回来,反倒是手腕红了一片,刺啦啦的疼。
“今日我夫人上门,若是有什么得罪了谢老夫人的事情,还请老夫人见谅,莫要同她置气。”
谢时浔声音温润,沈娥却只觉得自己的手心有些细密的痒,可也想到他如此做的原因,便也随他去了。
“……洵儿,她帮不了你。”良久,谢老夫人长叹一声,看向谢时浔道。
“红月,罢了。”一侧的谢阁老抬手,摇了摇头。提步走到谢老夫人身边,“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我都这把老骨头了,又何必插手。”
听到声响,沈娥这才看过去。
民间对这位谢阁老的传闻不多,只说他与发妻秦红月感情甚笃,早年也是这京城中盛传的一对才子佳人。
膝下共有三位嫡子两位嫡女,府中近有两位妾室,又分别有两位庶子庶女。嫡子谢长渊,富有才子之名,如今已官升国子监祭酒。次子谢长恒则是御用乐师,早年便凭一首“长歌辞”名声响遍大街小巷,风头无两……
*
“你说表哥过来了,可是真的!”柳鸢儿看着去来打听消息的丫鬟,有些欣喜的起身,连忙道。
“是的表小姐,谢大人半个时辰前就来了,谢夫人慢一些,但不久前也到了。”穿着淡青色窄袖连衣裙的丫鬟福了身子,颔首道。
花厅一侧,桌上坐着斟茶的谢清兰一听,圆眼微睁站起来。摸着杯盏凑到柳鸢儿身边:“鸢儿姐姐,不去看看吗?”
可柳鸢儿不仅没理她,眉目还死死拧在一起,有些不可置信:“你说什么,表哥还带着苏家那便宜货上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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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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