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燕无乐穿戴整齐后踏入悬梯舱。
这颗四方盒子如同缆车，连通了飞船与HU3最后的距离，待舱门从外部开启，一群身穿深灰制服的人齐齐向她看来。
燕无乐轻轻颔首，她身穿紧身白色连体服，腰间和腿部都有浅灰色的金属贴面，它们折射灯光，波光粼粼如一条冒头的水蛇。
应霁倒没有她那般在人群中显眼，他一袭深黑作战服，没有军官们身上闪闪发亮的肩章与勋标，显得利落稳重不少。
站在人群中央的齐知洲取下军帽，在燕无乐走下最后一个台阶时伸手扶了她一下。
于是，其他人皆脱帽致意。
应霁的视线穿越低头垂眸的众人，他静静站着，在燕无乐朝自己走来时微微一笑。
最后的旅途开启。
HU3舰艇偌大的中台此刻人员寥寥，环形舷窗外是同样数座沉默的重型舰艇，它们此刻悬停在一起，组成了微妙的辐射对称结构。
紧接着，包括张涵在内的军官出列，他们对着各自的光屏发号施令，很快移动图书馆的巨幕光屏上就出现了倒计时。
「舰队链接建立完毕，空间站已唤醒，悬梯正在组建——」
窗外，一条条锁链从每座舰艇身上抽出，它们角度收拢，缓慢地刺向一个正逐渐清晰的白色光点。
是搭载「抛锚」装置的站点。
刺目的光褪去，燕无乐看着那个光点变得圆润、温和，它也是辐射对称结构的，外表的多重曲线让它看起来像一颗饱满的陀螺。
倒计时结束的瞬间，他们脚下震荡了一下，HU3微微偏移。来自舰队的锁链已全部挂上“陀螺”，将它牵拉稳固，停止旋转。
「悬梯组建完毕。」
燕无乐来时的入口再次开启，这次敞开的箱体更大更开阔，与在场人员一一对应的座位矩阵排列，每个都标配防冲击面罩。
她的座位依旧在中心，左右两边是齐知洲和应霁。心肺监测、安全带、防撞垫……人们像粽子一样被自愿包裹，氧气面罩垂下时，齐知洲忽然伸手帮她系紧了脸旁系带。
动作顺手得让他也一愣。
燕无乐自己又调整了一下系带，随后才淡淡道：“忘掉吧，都过去了。对不起。”
齐知洲收回目光，“顺手的事而已，知道了。”
都是顺手帮忙罢了，初见时是紧急情况，现在也不是刻意为之。燕无乐在误会什么？他不满地想，但随后又明白，她早晚会这么说的。
周遭一片叮叮当当的检查声，应霁也佯装专注地拉紧防撞垫，他在听，但不想被发现。
燕无乐也从始至终没看他，这让他松了口气。他不想变成影响她判断的主要因素。
他们的对话戛然而止，因为悬梯启动了。所有人都被固定在座位中，透过面罩和窗景，白色的陀螺状空间站离他们越来越近。
再一次震荡后，悬梯箱体被它整个吞入。
站点内明亮洁净，只有三两个机器人有条不紊地工作，它们对来者毫无反应，地面和墙壁上浮现出的字迹足以引导众人。
「欢迎来到F3号鱼漂，这里是本次行动的入口，亦是人类已知区域的最边缘。」
「欢迎你们，前来抛锚的勇者们。」
白色的墙壁渐渐透明，墙外，是那道千年来反复出现在科幻小说或实验资料中的神秘造物，时空裂缝。
自然是人类永恒的上帝。
所有人都安静了。
寂静、悄然，它庞大又狭长到难以形容，空间站在它面前只是一粒渺小的浮尘，众人透过有限的窗口，跨越千万光年后终于得以一窥它的全貌。
无数天体被它吸引着挪移，仿佛一道无形的手，正将亿万颗星星拽向自己身躯，它们散发出或强或暗的光，为漆黑裂缝边镶嵌上了一圈圈极其璀璨的珠链。
接近裂缝的天体被迅速撕裂、熔化，稍外的天体也难逃被毁灭的命运，一切都将卷入巨大的能量场中，以齑粉的形态迎接未知。秩序随之消亡，时间与空间都将坍缩成极小又极重的点。
他们所处的空间站名为「鱼漂」，它屹立在吞噬宇宙的裂缝边缘，在能量场的震荡下微微起伏。
多么微妙的平衡点。
众人重新将视线投向站点内，这里在建成后就交由机器人看管，四处简约而明亮。一座旋转升降梯将每层楼相连，他们所在即是高台入口。
没人见过这阵仗，氛围逐渐活络起来，张涵左看看右瞧瞧，对着视窗外的时空裂缝拍了又拍，他的动作提醒了不少人，连在下属前常年冷脸的齐知洲也举起光屏录了一会儿。
他们又顺着地面指引下楼，陡峭的螺旋台阶下，一个硕大的透明筒状装置矗立在中央，它几乎占满了这层空间的一半，里面灌满了透明的凝胶。
它的底部有一群待机的小机器人，见到来者，它们纷纷举起了手中成捆的胶线与垫片，墙面引导语陡然转红：「警告：与本次实验无关者请止步！」
张涵试探着又下了一个台阶，这下，小机器人射出激光，在他脚边烧出了一个坑。“看来我们只能想象了，大家要不原路返回？”他转过身，却发现有不少人犹豫不决。
燕无乐抱臂站在人群中，齐知洲和应霁没动，她也没有贸然下楼。
一时间，气氛诡异地冷了下来。
方才还在其乐融融拍合照的军官们收敛笑容，齐知洲也下令其他人出去，“按照行动计划，能接近实验装置的人只有我、齐先生和燕小姐，其他人应回到入口处待命。”
张涵沿着原路走了两步，然而面前的军官挡住了去路，他面色不善，张涵也收敛了笑容。
僵持是被一声清脆的撞击声打破的。
一切都发生在刹那，燕无乐只感觉一张大手捂住了自己口鼻，应霁的作战手套粗糙又结实，她的脸被掰向响声来源——一颗烟雾弹。
灰色瓦斯瞬间填满楼层底部，将烟雾弹隐藏其中。找到源头就很好解决了，齐知洲顺着她的指向迅速部署机器人，烟雾蔓延中几道绿光射出，它们在定向投放解毒剂。
但烟雾的作用本不在此，失去视界的机器人不再能准确检验入侵者的身份。燕无乐被应霁拦腰护住，紧接着，她感到身下一轻，自己就和他一起跳下了旋转楼梯。
烟雾瞬间漫过头顶，这下他们也消失在众人眼中了。
枪声爆响，咻咻的流弹擦身而过，她热血上涌，紧身衣料贴着应霁坚硬的腹部盔甲时才想起来，自己这身实验服毫无防弹功能。
应霁也察觉到了这点，他摁下燕无乐的脑袋，几乎是用身躯包裹住她后，迅速贴地滑行到楼梯盲角。
烟雾浓到睁不开眼，但中央的透明柱状装置仍在那里，应霁松开手，转而用面巾将她裹了个严实，刺鼻的味道被过滤大半后，燕无乐凝神看清了装置的启动台。
机器人继续执行程序，它们追着她而来，稳定地把胶线和垫片往她身上插，被钳入凝胶前，燕无乐最后看了眼应霁。
他身上有流弹擦过的焦痕与硝烟，此刻他扯下面巾，用口型向她说了句，“加油”。
不知是谁的鲜血溅落在地，燕无乐身上一麻，电流顺着脊柱缓缓蔓延，直到眼前模糊一片。
视线再次明晰时，她不确定地挥了挥手。
面前依然烟雾缭绕，晦暗不清，但她从手心凝出的薄薄一层水雾判断，这里不是方才的空间站。
她正站在一片雾霭之地。
潮湿、温热，目光所及皆白茫茫一片，淅淅沥沥的水流在脚边漫延，燕无乐朝前走了没一会儿，一堵巨大的拱形门出现在眼前。
雾气蒸腾，又凝成水珠滑下。这居然是一个隧道状的密闭空间。
门扇忽然敞开，身着统一帆布工装的人鱼贯而入，隧道狭窄，燕无乐还来不及躲避，就看到这些人迎面穿透了自己。
过去的人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燕无乐不确定地摸了摸墙壁，粗糙的砖石瓦砾摩擦左手，悬在空中的机械右手却毫无阻力地透过每个路人。
像个地缚灵。从「抛锚」计划推测，装置的原理是定位地理信息，看来这里是金銮城现有物中能对标上的地方。
燕无乐一边想一边跟着人流，他们穿得像工人，衣服后的编号却是各自手写或手缝的，看起来很不规范。
她走走停停，终于听见了能听懂的口音，急忙跟上。
“哎，师哥，咱们是第一批上移民船的，激动不？我咋有点害怕呢。”
被叫师哥的那人愁眉苦脸，他看上去已过中年，被称师傅还差不多。此刻他瞟了旁人一眼，“这话说的，有的选吗？”
“想想嘛，想又不犯法。我爹妈爷奶年轻时就在挖防空洞了，现在这地下城建好了，没住两天，咱们又得去太空继续挖防空洞……哎，我也说不上来。”
挑起话头的小子抠着耳朵，雾气让他的头发变得一绺一绺，此时都被安全帽压在额头上。他是真没答案，没注意到中年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你还年轻，没怎么参与过这里的建设，去人造太阳那边的环形城不是应该的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师哥，我是觉得对你很不公平啦，要不申请退休……”
中年人打断他，“名单上有我。你刚没听燕工程师说吗？连他都要亲自带队，我怎么可能不去？”
拍马屁拍到马腿上，年轻人悻悻地应和道，“总工程师还是那么敬业，师哥你也是……”
“行了，我也能理解。”
总工程师姓燕？看样子这群人刚开完会解散，燕无乐准备逆着人群去找找这位领导，没走两步又下意识地回了头。
冥冥中好像有什么在指引她。
只看那中年人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把他打了个趔趄：
“你小子呢，准备跑到那毛都没有的金銮城挖防空洞？不留在地球争家产啦。”
燕无乐突然浑身一震。
金銮城，防空洞，多么冲突的一组词。
莫狄的吐槽忽然从记忆中浮现，她知道这个时空是根据什么被唤起的了。
详情可回看第六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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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chapter 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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