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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重逢(下)

飞机降落时已经是下午三点,虽然入了秋,但上海的温度相比于纽约还是高了挺多,陈嚣一出机场就被热气扑了个满脸,一脸生无可恋的脱下身上的针织连帽衫,幸好里面只穿了件白色的t恤。

虽然三年没回国,但也没有像与世隔绝那样啥也不懂,出机场多走几步找了个出租车就去往最繁华的市中心。

陈嚣的房子在市中心,云端豪宅,近300平,大落地窗正对的就是黄浦江景,开门进去时第一眼先看到开阔的格局,第二眼就是肉眼可见的鞋柜上那厚厚一层的灰。

于是像下定决心似的转身离去。

来时只问南荣琅拿了五张百元美钞,相当于现在全身上下只有大约3500块。

这估计是有钱以来最穷的一次。

周末银行不上班,换不了钱,只能去酒店将就两晚。

等到第三天,陈嚣一大早就去银行把卡里的美钞换成了人民币,接下来就是约家政搬东西。

虽然在美国的东西不多,但至少有一个20平的衣帽间,衣服都装了好几个大箱子。

不过陈嚣给的价格一向大方,又会哄人,家政阿姨的工作量大是大,但被他哄的见牙不见眼的,竟也没觉得有多累,效率反倒提高了。

但即使是这样,全部收拾干净后也已经到了晚上八点。这次回来主要也是想发展一下国内的业务,以后就在这边定居,也不打算飞来飞去了。所以陈嚣洗完澡换了身衣服就又出了门。

另一边,陈谦突然接到教练的通知说今晚需要出去吃个饭,具体是因为背后的老板想给他们这几个队伍写主题曲。

现在正值夏季赛,每天都是不停的训练和复盘,偶尔直播的那两三个小时也只是为了应付合同上的时长,按道理来讲教练应该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叫他们出去的。

但转念一想,老板再怎样好也是个彻头彻尾的资本家,选手给他们带来荣誉是不假,但他们还是想要更现实的东西,而说要给他们写歌也只是一个借口。

陈谦眉角突突的,不知怎的,心中莫名有种“不详”的预感,但还是应了下来。

到了约定的饭店,TEW一行人跟着服务员走到包间里。他们是最晚到的战队。

所以当陈谦进入包厢时,一眼就看见了坐在主座身边的陈嚣,脚顿时就像被灌了铅一样,钉在了原地。

陈嚣看上去比三年前更加沉稳,眉眼更为深邃,头发长到了锁骨,身上没什么多余的装饰,一身简单的黑白休闲西装,上面两颗扣子没扣,精致的锁骨若隐若现,佩戴的银色首饰恰好能凸显他的优点。

小花不明所以的撞上了陈谦的后背,略显不满道:“干嘛啊谦哥,挡路啦。”

陈谦反应过来,上前一步让开了道,顺着主办方的安排坐到了陈嚣的对面。

老板长得像一个暴发户,24k的金链子和金手表都代表着他厚实的经济实力,人也磊落,做事更是雷厉风行。

看见人都到齐了,就先举着杯朗声道:“花啊,你们怎么这么晚才来啊,是不是不给我面子啊。”

小花被他这话吓得一懵,忙也跟着站起来举杯:“怎么会呢哥,这不是路上有点堵嘛…”小花一边说着,一边暗搓搓拱着陈谦和教练让他们支援。

陈谦拱了旁边的队友夏焱,夏焱一脸疑惑的拱回去。

这一幕被陈嚣看得一清二楚,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站起来解围。

“雷哥,小花他们的基地离市中心远得很,来得晚点也能理解。这杯我替他们喝了。”说罢,就准备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雷哥看他这样连忙道:“去去去,你喝什么喝,我可不想大家聊一半就得叫救护车来接你啊。”

陈嚣笑了几声,无奈耸耸肩,将手中酒杯放下坐了回去。

雷哥将酒一饮而尽,小花出于尊敬也跟着一起,结果被这高度白酒呛的猛咳,逗得大家哄堂大笑。

雷哥是一个没什么架子的老板,瞧着场子热的差不多,刚拿了TEW“开刀”,这会又开始拿陈嚣来聊。

“花啊,你今年多大了?”

“啊?20了,怎么了雷哥。”

“都20了,还不会喝酒?”

小花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脸:“不会啊…”

雷哥一拍大腿:“嘿,我跟你说啊,小陈20岁的时候就能在这种场合里应付自如了,什么啤的白的红的洋的随便喝。”

小花一脸惊讶的看向陈嚣,陈嚣却只低着头笑:“雷哥,怎么拿我开刀呢。”

雷哥挥挥手,让他别说话:“但是啊,就是这样混着喝,喝着喝着胃就不行了,他一个人在美国,无亲无故的、又没人照顾,出来闯事业难的很嘞。”

陈谦听到这脸色已经变了。陈嚣这么早就有胃病了,怎么他不知道?

雷哥像是说累了,喝了一口酒,一边的赞助商接着补充道:“要不怎么说陈总年少有为呢,25岁一回国就将市中心那套江景房全款买下,把许多名流都整懵了,也不知道这个程咬金是从哪杀出来的。”

陈嚣无奈乐了:“我只是一个搞音乐的,算不上陈总啊王哥。”

王哥笑骂:“可拉倒吧,”随后又继续道“但这些都是他一个人拼出来的,三年前出国那会在飞机上突然犯病……”

陈嚣听到这脸色骤变,立马起身给王哥倒酒:“王哥,这酒闻着可香了,你替我尝尝。”

王哥被他动作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瞥了一眼陈谦,然后尴尬笑笑不说话了。

陈谦被瞥的疑惑,但很快又将思绪转到王哥先前说的话。

三年前…犯病…

陈谦的眉不禁皱了起来,像蒙了一层厚厚的乌云。

思绪飞到外太空时,就被小花和夏焱的争吵声给拉了回来。

“夏三火你个见死不救的狗!”

“我哪有见死不救,教练不让我…”

“Cian,你脸色怎么这么差?”隔壁SW战队的阿旭突然问道。

还在争吵的两人突然就噤了声,小花试探性的问了句:“谦哥,你心情不好吗?”

陈谦抬头看了眼对面空着的座位,刚刚陈嚣出去了。想到这,便随口应了一下他们的关心,也起身去了洗手间。

陈谦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似乎有些冲动,但冥冥之中总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当年的事一定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他要去找陈嚣问清楚。

找到陈嚣时,他正一边打着电话一边洗手。

“我都到这边住了两个晚上了,现在才问我到没到。你那些钱我就不还你了。”

“嗯,现在在应酬,游戏主办方要我给战队写歌,但我的风格又不是这个赛道的。”

“能有什么办法,来都来了,总不能一回来就耍大牌吧。放心,我身边有朋友适合这种风格。”

“刚刚真是吓死了…那个王哥差点就把三年前那丢脸的事儿给说出来了。”

“我就觉得丢人,当众吐血也太跌份了,还弄得到处都是,你都不知道我醒来以后赔了多少。”

陈谦越听眉就拧的越深,所以当陈嚣挂断电话转过身时,看见的正好就是陈谦的阎王脸,吓得手机都差点没拿稳。

陈谦现在比他还高了半个头,也壮了不少,居高临下的时候总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陈嚣抬头静静看着他,像是不耐烦但仍保持着基本的社交礼仪道:“如果没什么事就麻烦让一下,谢谢。”说罢就想侧着身离开。

陈谦往旁边挪了挪,挡住了他的去路。

“三年前,为什么一言不发的离开。”

陈嚣无语:“…这种心知肚明的事就没必要问了吧?”

陈谦眯了眯眸,转而又道:“那你现在回来做什么?”

陈嚣沉默片刻,随即嗤笑出声:“我有什么义务要告诉你吗?我们早就已经结束了。噢、不对,我们压根就没开始。”

这样一番刺激陈嚣并没获得什么快感,只觉得心密密麻麻的,像被蚂蚁啃噬,疼的连带呼吸都觉得困难。陈谦自然也好不到哪去,在外套遮盖下的手握紧了拳,青筋微微暴起。

“陈嚣…”

“还有事吗,没有的话我就先走了,雷哥还在等我回去。”说完也不等陈谦的反应,直挺挺的撞上他的肩走了出去。

两人前后脚回到包厢,知道内情的人都带了一些微妙的神情,只有雷哥这个神经大条的打趣:“这么巧啊,既然都回来了,那就一起罚啊。”

陈嚣自知躲不过,举起酒杯正准备喝完杯中的白酒,却被陈谦抢先一步:“我干两杯。”言外之意就是将陈嚣的也一起喝了。

雷哥愣了一瞬,反应后立马笑开了:“我就喜欢你这样的爽快人,干!”

话音刚落,陈谦就已经两杯下肚。白酒经过咽喉只是单纯的火辣,到了胃里就像是被灼烧一般。本来他的酒量就不好,又因为喝的太急,上头很快,整张脸都是红的,脑袋也昏昏沉沉。

难以想象,陈嚣以前是怎么过来的。

陈谦的脑子里莫名蹦出这个想法,随后又自嘲一笑。

陈嚣的身边又不缺人,随随便便露出一点单身的迹象都能有一堆人倒贴,还愁没人照顾吗?

正想着,旁边突然递过来一盘剥好还去了籽的葡萄,陈谦顺着看过去,正对上阿旭的目光。

“Cian,葡萄可以解酒,看你刚刚喝的太急,吃点缓解一下吧。”阿旭的声音很温柔,性格不温不火,但绝不优柔寡断。是这些年来倍受人吹捧的“男妈妈”类型,有不少人发现了其中可以谋取的利益,就涌现出大量的剧本和同款人设,但阿旭却一直在这个赛道遥遥领先,因为他对每个人都是真情实感、发自内心的好。他也不会因为这个去和别人炒cp获得热度,毕竟电子竞技看的是实力,而不是这些外在舆论。

所以陈谦没那么多顾虑,就点头道了声谢,叉起一颗葡萄塞进嘴里。

这一幕恰好被陈嚣看在眼里,他神情微顿,但很快收敛。随后又开始跟雷哥和教练们商讨方案以及合作的条件。

直到结束陈谦都没再说过一句话,虽然吃了葡萄缓解,但还是晕乎乎的,常年健身的夏焱上前将他扛起都会被他甩开,就连教练都没办法,小花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将视线落在了陈嚣身上。

陈嚣觉察到了视线来源,抬眼看向小花的方向,然后再下移,看到了窝在椅子里的陈谦。然后缓步走上前去:“那两杯白的度数挺高的,喝醉了而已,没多大问题,你们直接将他扛回去就行,我就先走了。”

陈嚣刚从旁边路过,陈谦就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袖。

四个人八目相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教练是这么说的:“你跟谦三年没见,也该叙叙旧吧。毕竟以前关系那么好是吧,这么一下肯定有戒断反应,我怕他太伤心。”

陈嚣听了心中直呵呵,什么狗屁理由,陈谦一个打电竞的还怕调节不了心态吗,要真这样那直接卷铺盖走人得了。

但最后陈嚣就把人带回了家。

他自诩是一个比较心软的人,但经过这么多年的磋磨早就已经看淡,只有在陈谦那里才会露出盔甲下最柔软的模样,只不过这一切都已经被陈谦消磨殆尽了。

真是应验了那句话,所有的离开都是蓄谋已久,陈嚣抛弃他离开中国,并且跟他断了所有联系,也是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

但当那一天真正到来时,他看着在床上熟睡的陈谦,心中还是动摇了。

他克制住自己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强忍着眼泪不让它落下,最后慢慢将戒指取下,放在桌上,再转身离开。

所以他也以为自己能像三年前那样转身离去,但他做不到,他还是放不下。

回到家后,陈嚣看着他安静的睡颜,心也跟着冷静下来,他反复告诉自己,陈谦只是在家住一晚,自己只是替教练照顾陈谦,仅此而已。然后起身,回房间拿了一床空调被给人盖上。

沙发很大,有时候陈嚣在客厅加班累了就会直接睡下,但陈谦这个大骨架往这一躺就显得有些拥挤了,看了一会,陈嚣决定把沙发下面的垫子拉起来改成一张床,好让他睡的舒服点。

凑近正准备动作,陈谦却突然醒过来一把握住了陈嚣的手,力气是出奇的大,就连最能忍受害者都倒吸一口凉气:“松手。”

陈谦反应过来后眉头拧的死紧,手上力度还是不变。陈嚣尝试挣脱两下发现一点办法没有,索性一屁股坐到了他的身边,将蜂蜜水塞到他另一边手里:“喝点蜂蜜水醒酒。”

陈谦冷冷的看着他:“陈嚣,这里没有外人,不用假惺惺给谁看。”陈嚣听后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自己养的孩子自己清楚,陈谦这副浑身是刺的模样就是拉不下脸,放不下三年前自己的一走了之,一边生气又一边口是心非的等自己给他个台阶,毕竟之前都是自己哄他。小孩的心思就是好猜,打个屁股再给个甜枣都能跟你乐呵。

可现在不是以前,他也不会再宠着陈谦,所以也是毫不客气的回怼:“既然你知道我是在你教练跟队友面前做戏,那你又为什么扯着我的衣服要跟我回来呢,我看你现在不是清醒得很吗,大可直接出门打车回基地,也没必要看我在这恶心你,对吧?”

陈谦被他一番话弄的既委屈又气,顿时想回到半小时前把自己的头拧下来当球踢,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完全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陈嚣也不惯着他,又将手里的蜂蜜水放了回去:“我要去洗澡,可以松手了吗。”

陈谦还是那老样子,脾气上来了就犟的跟头牛一样,手上的力气是松都不带松的,力气大到不像是喝醉的人。陈嚣甚至怀疑自己这么多年的记忆是错的,其实陈谦的酒量很好来着。

但又转念一想,如果陈谦没喝醉,那压根就不会跟他回家,宁愿自己睡死的饭店都不会跟陈嚣回家的。毕竟陈谦对自己的态度可谓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用恨之入骨这个词也不为过。

但陈谦最后还是松开桎梏,陈嚣活动着甩了甩手腕,一个眼神也没给他,起身去了二楼。

陈嚣不在时陈谦才会松懈下来,于是他环顾着四周,发现这的一切都还是三年前的模样,一点都没变,就连他自己高中那几年买的高达手办也安安静静的摆在展柜上。一时间,陈谦的心是五味杂陈。

他高中的时候和陈嚣一起在这生活了三年,这里是市中心,离他的父母很远。

陈嚣八岁被他的父母领养,领养回来后没几个月母亲就揣上了自己,这让父亲陈东升有些后悔领养了陈嚣,但已经为人母的林婉却觉得手心手背都是肉,家里也不差养一个孩子的钱,以后他们的骨肉出生了他俩就算是再忙也不愁没人照顾孩子。陈东升想了想,也就让陈嚣留下来了。

陈谦出生后说的第一个词不是爸爸不是妈妈,而是哥哥,这让陈嚣感到万分受宠若惊。

陈东升和林婉的工作比较忙,两人都没什么时间顾家,所以当陈谦能上幼儿园以后,基本都是陈嚣在照顾他。

陈嚣深知寄人篱下的道理,所以他从来没有嫉妒陈谦的出现分走陈东升和林婉对他的爱,他本就不期待这对夫妻对他能有什么亲子间的感情,他只希望他们能供他念书,能给他提供一个稳定的生活环境,而这些陈东升和林婉都做到了,他自然也懂得知足。

所以为了报答他们,陈嚣选择帮他们照顾陈谦。

陈嚣每天一放学就会去幼儿园接他,看着陈谦一天比一天长大,说话也从咿咿呀呀到可以利落的说出长句,心里也有了一点成就感。

陈谦的小肉手抓着陈嚣的手指,额头上还顶着老师给他贴的小红花,蹦蹦跳跳的跟他说今天在幼儿园里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都说我哥哥好帅!”

陈嚣伸手摁住他准备掉下来的小红花。

“那你觉得哥哥帅吗?”

陈谦大声道:“哥哥就是世界上最帅的人!”

陈嚣乐得在他脸上吧唧了一口,但陈谦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脸又垮了下来。

这可把陈嚣给吓到了:“怎么了小宝?”

陈谦摇了摇头,又撇着嘴道:“但是,我们班上有个女孩子说想嫁给你……”

“我说不可以,哥哥是我的,哥哥永远不会娶别人。”

“她说我骗人,还说哥哥以后肯定会谈恋爱,然后带个漂亮姐姐回家,到时候哥哥就不止有我一个宝贝了……”

陈嚣愣愣的看着他,好久都没说出话来。陈谦没注意到他表情的变化,继续低着头小声嘟囔。

“我喜欢哥哥……哥哥能不能不要带漂亮姐姐回家,哥哥说过只会有我这一个小宝的……”

陈谦扯着陈嚣的衣袖,可怜巴巴的看着他,眼睛已经被眼泪蒙上了一层薄雾。

陈嚣只觉得心尖一颤,气息不稳,最终俯下身去,轻轻揉了揉他的头。

“哥哥也喜欢你,也只会有你一个小宝。”

陈嚣从浴室出来时就看见陈谦穿戴整齐的在钢琴前,手轻轻摸过琴盖,然后掀起来,用那细长的手指摁下了琴键。

陈嚣听出了钢琴的音不准,毕竟这台三角施坦威是专门给陈谦买的,可自他走后,这台钢琴的主人就再也没用它弹奏优美的乐章。

于是他走上前去将琴盖放下:“要走吗?”

“陈嚣。”

陈嚣没有说话,静静等待着下文。

但陈谦只是看着他,然后说了一句“我走了”,语气平淡到像三年前每天出去上学时的告别。

当人走后,陈嚣才慢慢走到沙发前坐下,看着眼前已经空掉的玻璃杯,不知怎的,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涌上心头,身边铺展开的空调被还残留着酒香和他身上那股淡淡的青柠香。

陈嚣出神片刻,然后默默地把被子塞进了洗衣机里。

这场交锋谁也没有胜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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