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男人把林池身上的水渍擦干净,站在门边对小孩招招手,“小池,你喜欢哪套睡衣?”
睡衣?睡觉还有专门的衣服?
小孩提着浴巾,不让自己踩到,小心翼翼朝男人挪过去,站在他脚边,软乎乎叫着:“玺哥。”
一抬眼,所见景象快把他惊呆了,整整一个房间都是衣服!衣服都有一个专门的房间!
男人的手一排排滑过去,最后停在一套绿色的恐龙睡衣上,“这套恐龙的怎么样?”
他记得,这是那个人最喜欢的衣服,他喜欢穿着这套睡衣在半夜来敲门。
“我喜欢。”
他知道怎么做才能讨人欢心,施舍给他的东西不能挑剔,不然就不会有下一次了。
男人解开小孩身上的浴巾,随意丢在地上,蹲下来,“小池,抬脚。”声音回暖,不再那么冰冷。
小孩看着他,乖乖抬起一条腿,方便男人把裤管套上。男人的眼神很认真,虽然有些冷漠,但没有半分让人不舒服的玩味,没有盯着自己的小吉吉看,帮自己洗澡的时候也没有到处摸。
小孩的身.体柔软下来,这人不是坏人,或许可以留下来。
然后是另一条腿,可是裤管太长,他踩住裤脚,再抬另一条腿的时候,一趔趄,眼看着就要和大地亲密接触之时,一双有力的大手捞住他的胳膊,小孩才没有出糗。
“对不起,玺哥。”
小孩轻掀了一下眼皮,确认男人神色如常,才把一颗心慢慢装回肚子,又忍不住气恼,他一定觉得自己很笨,穿个裤子都要摔倒。
男人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那双手可比这细弱的手腕有力多了,抓得人生疼,都快把自己的手扯断了。
男人帮小孩挽好裤脚,视线掠过小孩儿的眼睛,“扶着我的肩膀,站稳了。”
小孩儿嘴角微微上扬,瘦弱的胳膊虚虚搭在男人的肩膀上,这个动作换来男人的再次抬头,语气多了几分不悦,“抓紧,你还想摔跤么?”说着,男人把小孩儿的另一只胳膊也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带着几分命令的口吻,“两只手一起,抱着。”
“好。”小孩儿老老实实搂着他脖子,像个小孩一样,被男人抱在腿上,穿裤子,只是他似乎忘记了,他现在本就是一个小孩。
两条裤管都套进去后,男人拍拍林池,示意他站起来,小孩刚一站直,裤子就往下掉,他捏着裤腰尴尬地看着男人,不敢说话。
太瘦了,太小了,除了那双眼睛,哪里都不像,男人为不可察地摇摇头,驱散心中那隐隐的不快。
“玺哥……”林池见他盯着自己在发呆,忍不住小声喊了句。
他从没穿过这么柔软的面料,比小孩的皮肤还要软,但是太长了,这是他的旧衣服么。
男人回过神来,看着小孩紧抓着裤子不让它滑落的样子,又在心里对自己说了一遍,这不是他。
“是有点大,不过我这里没有小孩的衣服。”或许是房间里面够暖和,他的声音也被染上暖意。
“没事,可以多穿几年。”小孩局促又乖巧地笑笑,见男人一直盯着自己捏着裤腰的手看,他抓着裤腰转了转,拧成一个小疙瘩,塞回裤子里,松开了手,这次裤子没有掉下来。
以前他穿的裤子衣服,是别人送给他的,不是大了就是小了,不过他有的是办法,大了就像这样拧个疙瘩,小了就把松紧带剪开。
林池忍不住有些小得意地看着男人,但并没有等到预期中的夸赞。男人甚至都没有看他,直接起身往外面走去,他站在原地,不知道要不要跟过去。
“过来。”男人见他还在原地发呆,转身停下来,对他招招手。
林池露出微笑,欣喜地朝男人跑去,跑得太急,裤子太长,只跑出两步,脚底一滑,狼狈地扑到在男人脚边。
看着扑倒在自己脚下的人,浑身伤痕,一双眼睛满是隐忍的泪,像极了多年前的一幕。
好痛,原本他身上就有伤,现在又摔了一跤,更痛了,小孩觉得自己变矫情了,但他不敢表现出一点点痛,立马从地上爬起来,露出几颗漏风的牙。
流浪猫不配矫情,但家猫不一样,有人爱,一点点伤口也会被无限夸大,这只是一个伎俩,因为有恃无恐,爱会让伤口变痛,而不爱,是最好的止疼药。
“疼不疼?”
小孩麻利爬起来,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一样,笑着说:“不疼,一点不疼,玺哥。”到底是小孩儿,嘴上说着不疼,面部细微表情已经将他出卖,怎么可能骗得过成年人的眼睛。
要对这个孩子好点,就算不喜欢,也要对他好点。
“走,带你去擦药。”男人弯腰,一个胳膊就把小孩抱起来,尖尖的骨头硌得他不舒服,眉头微微皱起,“太瘦了。”
怀里的人眼眶一热,这句话他听过很多次,都是养母对弟弟说的,太瘦了,你要多吃点,长高点……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你太瘦了。
那些原本消失的痛,劈头盖脸朝他卷来,痛得快要哭了,但是他不敢哭,因为哭会被揍得更惨,林池紧紧咬着自己嘴唇,深吸着气。
两滴咸涩的水滴,落在男人光裸.体的后背,沿着脊柱往下流,感受着怀里隐忍的颤抖,那些深深刻进他脑海、时不时被他翻出来咀嚼的画面再次浮现,怀里的人,多像第一次见到小崽时的样子。
哎,他抬手摸了摸小孩的头发,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着,“别怕,小崽。”
小孩有记忆以来,还是第一次从近两米的高度去看世界,当然,爬树扒车不算,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新奇的,他隐隐有种预感,自己以后的生命,都将和男人纠缠,这种感觉来得莫名其妙。
命运的齿轮,在慢慢转动,把所有的人,带向它预定的轨道,无法逃脱。
男人抱着小孩来到一楼,把他放在沙发上,自己离开了,小孩慢慢放松下来,只是视线一直盯着男人离开的方向。客厅的光线太明亮,照得他眼睛出现了一团团的光斑,就像是一个巨大又不真实的泡沫,他怕一眨眼,这个泡沫就会破碎,男人和眼前的这一切都是幻象,又会回到脏乱的街道和别人争抢行人掉落的十块钱。
他的视线一直在男人身上,见男人拿着一个小箱子回来,小孩立马放松了眼皮,换上讨好的笑,看着一步步朝他走来的人。
“你笑什么?”每次男人一回头,小孩就看着他笑,倒是一个乖巧的小孩,一手拎着药箱,一手摸了摸小孩的脑袋。
“高兴啊,今天是我最高兴的一天。”小孩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
他没有说谎,长这么大,流浪的生活让他看够了冷眼,没人对他好。养母带他回去,只是因为需要一个挡口水的儿子;开面包车的人带带他回去,只是为了让他搞钱……只有男人对他说,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家人。
“我也高兴。”
“玺哥,你爸爸和妈妈呢?”确认男人没有恶意后,小孩胆子大起来,控制不住心中的好奇心,从进入这个大门开始,一路都没看到人,似乎活物就只有他和男人两个人,一个房子怎么能没有爸爸妈妈呢?还有房间里那些遮盖起来的镜子,又是为什么?但他没有问镜子的事,刚只是简单地碰了下镜子男人就这么生气,他不敢问。
“这里,就只有你和我。”
“可是,这么大的房子,一个人住不会害怕、不会孤独么?”男人虽然面上一直没什么表情,但是很温柔,很耐心,这给了林池胆量,说话声音大起来,连话也多了。
“我从来就不是一个人。”男人停下手里的动作,摸着自己心脏滚动位置,眼神里的情绪是林池看不懂的,半响,他才抬头看向林池,“你会害怕孤独么?白天我会上班,就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
“不怕。”
孤独能有饥饿可怕么?孤独能有寒冷可怕么?孤独能有被人打骂可怕么?
“那就好。”
男人蹲在林池面前,一圈圈挽起他的裤脚,膝盖上破了一大片皮,还有背上也破皮了,除了这些,更是满身的乌青和数不清的旧伤痕迹。男人指间触摸着裸露在外面的伤疤,“痛么?”
“不痛。”林池眼眶里瞬间噙满泪水,这次没有流下来,他满目疮痍的小腿被男人像珍宝一样握在手里,男人的体温沿着接触的位置传到他心里。
男人心中一颤,微不可察地叹口气,打开医药箱,找出酒精和棉签,沾湿棉签涂抹在破皮的地方,“痛,不要忍着,说出来,小池。”
“嘶——”小孩瑟缩了一下,又立马咬紧嘴唇。
“忍忍,受伤要消毒,不然会感染,麻烦了会把你的腿锯掉。”说完这句话,两人皆是一愣,男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恶趣味上来要吓他,看到小孩惊恐的眼神,笑了,洁白的牙齿让人移不开眼。
“玺哥,你笑起来好看,好看。”
小孩的肌肉慢慢放松下,他坐在沙发上,额前的碎发挡住了男人的眼睛,只能看到高挺的鼻梁和轻柔的动作。男人微微抬头,才看到小孩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见他抬头,才立马松开牙齿,泛白的嘴唇慢慢变回红色,变成一个红色的笑。
“给你上点药,这个涂上就好了。”男人拿出一个褐色的小瓶子,倒出一点粉末涂在林池的伤口上,又找出纱布细细缠好,腿上的伤口、手上的伤口都处理得差不多了,最后他拿出一瓶云南白药喷雾,对着小孩身上的淤青喷好又揉开。
全程,小孩都没有哼出声,紧咬着嘴唇,他还是不习惯说痛。
收拾好,男人抱着人往楼上走去,重新回到房间,掀开被窝把他放进去,掖好被子,“睡觉,以后这就是你的房间,有事叫我,我在隔壁。”
床很软很暖,他的身体刚一接触,就温柔地陷进去一个小窝,太温暖了,就像在做梦,随时有醒来的风险。
小孩攥紧了拳头,看男人替他掖好被角,这场梦,最好永远也不要醒来。
“玺哥。”小孩叫住男人,露出在被子外面的眼睛湿漉漉的,写满了不安,“你能不能留下来。”明明以前都是一个人睡觉的,桥洞公园,他都不怕。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男人转身的那一刻,小孩心有点慌,外面漆黑的夜伸出无数双手,杂乱地拍打着窗户,像是要把他从美梦泡泡中拖回去,继续那个颠沛流离的旧生活。
“你害怕?”
他小声“嗯”了一下,双手紧紧抓着被子,水光潋滟的眼睛看着男人。几个小时之前,或许,他目睹了一桩血腥的场面,只是,现在的温馨,让小孩怀疑那只是自己饿昏头出现的幻觉,身上的伤是在跟人抢食物的时候弄出来的,但,万一是真的呢?
听说,人死了,会成鬼,会一直缠着它恨的人。
男人挑挑眉毛,他是没想到,这个野蛮生长的小孩子会怕,大晚上敢一个人走在大马路上的小孩,居然会怕,“不关灯,就不怕了。”
他以为小孩怕黑,是的,小孩都怕黑,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紧绷的唇角柔和下来,伸手捏了捏小孩的鼻子,闪出一丝笑意,像凌晨三点的流星一样,眨眼即逝。
“玺哥,我不怕黑,我只是……害怕一个人。”小孩鼓起勇气说出这句话,确实,他不怕黑,只怕醒来这一切只是一场梦而已。
这场梦,永远都不要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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