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池是在一声声滴答声中醒来的，他迷茫地看着声音来源，看着那个闪动着红光的计数器，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
他赤脚下床，把昨天没来得及看到的地方都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摸了一遍，漂亮的吊灯、冷热转换的水龙头……
最后站在房间里那面巨大的镜子前，犹豫着，手指举起了，在距离镜子只有一厘米的时候停下来。
哥哥不喜欢自己碰这面镜子。
只是，为什么哥哥会把镜子全都用白布遮起来？他在村里的时候，有个被火烧毁容的疯女人，村里的小孩最喜欢干的事就是用镜子逗她看她尖叫的样子。
林池听村口的瞎眼妇人说，她刚来村子'嫁'给跛老四时是很美的，最喜欢拿着大红的镜子坐在细黑的窗沿边梳理自己的头发，瞎眼妇人还说，自己刚来村子的时候也是年轻漂亮，只是后来瞎了眼。后来她点了房子，被人抬出来时只有模糊的人形……瞎女人拄着棍子被人群挤在人群边上，嘟囔着村里风水不好，又一个女人被吃掉了。
疯女人是因为毁容不愿意照镜子，那哥哥呢？她那么好看，为什么把所有的镜子罩起来？
注意力从镜子上挪开，他走到房门，他伸手搭上门把手，但久久没有压下门把手。
哥哥说，不要到处乱跑，在家乖乖等他回来，在房子里，不算乱跑吧。
啪嗒一声，门把手被压下去了。
他抚摸着把冰凉的走廊扶手，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一步步下楼，又一步步上楼，下楼，上楼……
不知道重复了多久，他累了，坐在楼梯尽头，俯视着自己身下的客厅，现在，他有家了，有哥哥了，哥哥会给他暖和的衣服、会给他很多很多牛奶。
走廊尽头有一道上锁的门。
他站在门前，静静地盯着那扇门，不知道门后面是什么？深呼吸几口气，他推了推，门没开，上锁了。
等兴奋劲过去，肚子咕嘟咕嘟叫起来，牛奶像一座小山堆在床铺上，堆起来又推倒。林池盯着成堆的牛奶看了很久，口水咽了又咽，把牛奶全放在柜子里。
看不到，就不会想念，就不会嘴馋，就可以维持很久。
留着，慢慢喝，不要一次性喝光，不然想喝的时候，就没有了，他会像松鼠一样囤积粮食，这样被人抢了钱，也不会饿肚子，前提是他有多余的食物。
做完这些，他拿起早上喝空的瓶子，走进洗手间，看水一滴滴滴进瓶口，直到瓶子再次装满，林池把吸管插.进瓶子，轻轻吸了一口，还是有牛奶味的。
只是，一瓶牛奶，全是水，喝下去胀肚子，肚子一直隐隐作痛，跑了两趟厕所，积攒下来的能量很快就没了。林池不知道现在几点，不知道哥哥啥时候回来，不敢到处乱跑，怕哥哥回来正好撞见，说他不乖，会赶他走。
不过，他还有火腿肠，昨天男人让丢的火腿肠，藏着呢，在林池的行为准则里，食物尤其不能浪费。
滴答滴答，计数器的声音有条不紊地跳动着，不知疲倦。
林玺终于签完了最后一份文件，从椅子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站到大大的落地窗边，看着下面的车水马龙。昨晚下了一场雨，这个城市都干净不少，少了平时的那种灰蒙蒙，道路两旁的树木都散发着绿油油的生机。
就像他现在的心境。
他抬手看了眼时间，已经三点了，不知道这个孩子在干什么。
松松领带，林玺拨通内线电话，“张贤，这段时间大家辛苦了，通知大家今天早点下班。”为了拿下这个项目，整个公司的人都在疯狂加班，现在终于要告一段落了。
挂断电话，不到一分钟，就听到外面一群人在喊，“老板万岁，老板万岁！”
男人心情很好，只是在看到红色计数器上面的数字时，三百六十六，嘴角的笑还没来得及登陆就消失不见了。
“叩叩叩”。
“进来。”
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穿着不合身正装的圆脸青年局促地推门进入，脸上还挂着几分初入职场的青涩，看老板又在喝牛奶，他搞不明白，这栋楼里大部分的年轻人都是喝咖啡，只有老板喜欢喝牛奶，像小孩儿。
张贤深呼吸一口气，脊背笔直，视线却虚无地盯着空气，眼前的这个男人明明就比他年纪小，但是带来的压迫感让他不敢直视，“老板，已经通知大家了。”
“知道了，你也下班吧。”
“老板，公司就是我的家。”张贤脱口而出。
半天没得到回应，他偷偷抬了下眼皮，我的天！他看到了什么！老板居然在笑！张贤用力眨了眨自己的眼睛，确认再三，没看错，老板真的在笑，这还是大家口中的铁面无常么？
不过这笑，怎么瘆得慌，张贤控制不住打了个哆嗦。
逃离。
张贤刚走到门口，又被林玺的声音叫停，刹车转身换上露齿微笑。
“哦，对了，问你个事情。”林玺手一扬，把牛奶盒丢进垃圾桶，发出咚的一声，张贤没来由地心一紧。
原本落下去的心又悬起来，心脏跳得如同擂鼓，会不会是老板要抽自己公司业务知识。张贤挺直身.体，只是眼睛还是聚焦地望着前方，一滴冷汗顺着下巴滑落，“老板，请吩咐，保证完成任务！”
“哪里有蛋糕店？”
啊？就问这个？这感觉就像面前的人朝你扇了一巴掌，但手是高高扬起轻轻落下，雷声大雨点小。
他浑身放松下来，扶了扶那副厚重的黑框眼镜，指了指脚底，“老板，一楼就有家蛋糕店，最近新开的，还在打折，充值还有优惠活动。”
“好吃么？”
张贤老老实实摇头，一块小小的蛋糕就要上百块，怎么舍得买，“每次路过时，人都很多，应该还可以。”
“嗯，知道了。”
张贤擦擦额角的冷汗，站得笔直，目送着老板离开的身影，整个办公室就只有他一个人了。张贤名牌大学毕业，只是因为木讷的性格一直找不到工作，要不是老板，他可能还在投简历的大军中，更别说获得一份有五险一金的高薪工作，所以从进公司的第一天他就在心里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好好干，不辜负老板的心。
蛋糕店的位置很显眼，林玺眼睛一逡巡，很快就锁定了位置。
柜台里摆着各种好看的蛋糕，有卡通形象、各式水果蛋糕……它们静静地站在柜台里，向路过的人展示着幸福的含义。
他刚一踏进店门，年轻的店员就热情地笑着迎上来，“先生，有什么能够帮助你的么？请问是过生日还是庆祝什么纪念日？”
“生日。”
“先生，请问是多少岁生日？是对象还是家人？”
“十二岁。”
店员很热情，“先生，你可以看看这个，这款奥特曼蛋糕很受小朋友欢迎。”
“这个，给我装起来。”简单地看了一圈，他的视线落在一块芒果蛋糕上，很普通。
“好的，先生，家里人喜欢吃甜食的话可以办个会员卡，充五千可以抽奖一次，还有额外的……”
“不用了，你我赶时间。”
店员不死心，还想试一试，这可是她打工的第一天，不能放弃，指着抽奖箱，“都是小朋友喜欢的小玩意儿，先生你可以试一试。”
面前的这个男人真冷，不过也是真的帅，店员现在没心思去欣赏他的美貌，她现在一门心思就是劝他充卡，要是能成功说服他，她今天就可以奖励自己一杯奶茶了。
“那充一万是不是可以抽奖两次？”
房子里很安静，林玺把蛋糕放在桌子上，往楼上走去，边走边喊，“小池，小池。”
无人应答，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的房子里乱闯，撞到墙壁又自动弹回来。
他心中生起一丝不好的预感，不由得加快了脚下的步伐，推开那间卧室门，一个小小的身影撞入他的眼睛，小孩儿蜷缩着躺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肚子，嘴唇泛白。
或许是感应到了他，地上的人艰难睁开眼，换上笑脸，“哥哥，你回来了。”声音细弱蚊蝇，孱弱的胳膊响支撑起他的身|体，试了好几下，也没起来。
林玺心一拧，冲过去抱起地上的人，摸了摸他额头，也没发烧，拿不准是什么情况，只能送医院了，“小池，我带你去医院，忍一忍。”
这个孩子不能出事。
点火发动，林玺心烦意乱，油门踩到底，一路风驰电掣往医院开。
早该去医院的，昨晚就该去，小孩惨白的脸一直在他眼前散不去，要是……要是……，男人不敢想。
小孩蜷缩在后座，他现在肚子绞痛，他想说自己没事，睡醒就好了，但是他没有力气说话，额头冷汗直冒。他猜自己现在脸色一定很难看，灰白的脸，没有血色的嘴唇，早知道应该少喝一点的。
不过，也值得，至少，他知道了，林玺很心软，一开始只有一半的把握，现在他已经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留下来了。
他在一步步试探，一点点抓紧自己想要的东西。
小孩使劲掐了一下大.腿根，原本收回去的眼泪再次溢出来，很快又变得泪眼盈盈，蜷缩着，在看不到的角落笑了。
男人从后视镜观测着他的状况，放软了声线，“小池，马上就到医院了，你再坚持一下。”
“哥哥，今天是你的生日么？”林玺抱着他出门的时候，他看到了，桌上有一个生日蛋糕，他在橱窗里看到过，城里人生日会吃蛋糕。
“嗯，是玺哥的生日，也是小池的生日，以后我们一起过生日好不好。”林玺边开车边跟他说话，以此来转移他的注意力，想让他不那么难受。
“好！”
他以前没有生日，甚至连姓都没有，每年傻弟弟生日，都是家里的大日子，早上养母会给弟弟煮两个鸡蛋，会带他上集，给他买那种画着笑脸的夹心蛋糕，中间有一层奶油花，外面是两个蛋糕皮，会做小孩都喜欢的排骨和肉丸子。
虽然蛋糕和排骨都没有他的份，但林池也会很开心，他可以得到一碗浇满排骨汁的米饭，很大一碗，可以吃到软软糯糯的土豆，他可以舔一舔包装纸上的奶油，很甜。
以后，他也有自己的生日了。
睚眦必报-报国无门-门捷列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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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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