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重启祭坛的日子，可季云璟只觉得头痛欲裂。
“一定是昨天晚上的酒......”季云璟的眼皮沉重地睁开，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她茫然地看了看四周，不算凌乱。昨晚应该没有耍什么酒疯吧，她暗自猜想道。
再次抬起头，只见百里执方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醒酒汤走了进来。
这家伙，倒是像和她心有灵犀一样。喔，应该是肚子里的蛔虫，她怎么才醒过来，百里执方就来了？
“哟，咱们季姑娘可算是醒了。”
少年眉眼含笑道：“醒酒汤，给你的。”
季云璟难受地只能先点点头，接过碗，将醒酒汤一饮而尽。心中感慨着，这汤端过来的温度刚刚好，她醒过来的时机也真是巧合。
季云璟道：“多谢。”
百里执方挑挑眉，叮嘱道：“姑娘以后莫要贪杯，昨夜也幸得是我在，不然姑娘可是要睡在大街上了。”
季云璟反问道：“我同你一起喝酒，怎么说也不至于醉倒在街上，难道小道长有把我扔下的打算？”
“当然不是。”百里执方一愣，“没想到姑娘还挺信任我的。”
季云璟一脸我和你谁跟谁的架势，搭上少年的肩，“咱们也算是共渡生死的人了，我当然信任你。”
百里执方被她这话说得，有些心虚，少年的眼神不由自主地躲闪着，嗯了一声。
季云璟休息过后，重温了一下阴阳祭祀阵法，便和百里执方一同坐在大厅里，互相搭话。
今日客栈里除了他们自己，没有一只鬼，冷清的有些异常，四周空荡荡地，比有鬼还让人害怕。
季云璟眯起眼睛，嗅到了一丝不寻常：“今天晚上怎么一个客人都没有，他们都去哪里了？”声音在空旷的客栈里显得有些空灵
百里执方没有回答她，而是注视着窗外的夜色，嗓音沉沉：“季姑娘，你对明天晚上的阴阳祭祀阵法有把握吗？”
越是安静，思绪也就跟着放空，明日当真能成功吗？
很明显，季云璟的思路也和百里执方不在一个世界，少女眉头微皱：“他们不来了我还有些不习惯，明明才过了一个晚上，怎么连个鬼影都见不到。”
“其实季姑娘不用太勉强自己，尽力就好。”他想了想，事未成之前不宜泄气，还是应鼓励。
季云璟支着下巴道：“诶，你说这里除了客栈，是不是还有别的玩乐的地方？”
百里执方：“其它的在下不敢保证，但是要是阵法上出了什么事，我一定想办法先保证姑娘的安全。”
季云璟：“咱们要不出去看看吧，或者早些关门闭客......但好像不太行，这里真的必须要看守这个客栈吗？”
“......”
......
安慰是安慰，百里执方还是对明晚的祭祀充满担心。季云璟躲在房间练习时，他想着替人家解忧，现在她坐在这里和他闲聊，他反倒心烦意乱地希望她快些去练习阵法。
其实自己重启祭坛好像也不成问题，就是又要开阴阳门，又要扭转阵法。
但又考虑到季云璟懂些阴阳知识。
如此一来他难免会露馅。
百里执方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客栈？”百里执方回过神，“怎么了......”
“小道长，你看，那边好像有很多鬼。”
言语间，季云璟眯着眼睛，抬头说道。
万鬼泽祁城中，当然是有鬼的，这点无可置疑，百里执方道：“恕在下直言，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姑娘如此怕鬼还要成为阴阳师啊？”
季云璟想了想，最后摇摇头，垂眸道：“记忆中，我自小就跟在师父，师父是很厉害的阴阳师，我就没有见过比他更厉害的了。师父教什么，我就学什么，虽然害怕，但总归是多了一个赚钱的本事。”
百里执方一副了然的样子，季云璟体质特殊，确实是适合修行阴阳之道，但除了体质，还要看本心。心若惧，却也难成大器。
“它们过来了。”
看着黑压压的一片，季云璟有些愣愣地说道。
“谁来了，亓怀瑾？” 百里执方下意识皱起眉头，可算提起点精神。
季云璟用手肘抬了一下旁边的少年：“不是，你仔细看看。”
“何处？” 他看不到。
“那！”季云璟指了指门口。
百里执方定睛一看，四五成群的鬼正缓缓在外面游荡。他当机立断，一个挥手就将客栈大门关上，客栈里的蜡烛一盏接着一盏尽数熄灭。袖口飞出无数的符纸，贴在客栈各处，隐约泛着金光。
不得不承认，百里执方做出反应的速度还是很快的。
亓怀瑾在黑暗中对一切都看得一清二楚，确定了二人的位置，他快步来到季云璟身边。
“神君大人，外面......”
季云璟话还没说完，就被亓怀瑾抬手示意打断。
“我知道。”
“我们现在怎么办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季云璟有一连串的疑问。
亓怀瑾突然低头看着少女，目光深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似乎，是因“我们”二字而感到陌生。
“交给本君。” 亓怀瑾默默移开眼神，对百里执方说道，“百里执法，你负责照顾好季姑娘，外面由本君探查是怎么回事，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要出来。”
“季姑娘的安危，在下自会尽心尽力，不劳神君费心。”
百里执方将季云璟拉到自己身后。
“嗯。”
亓怀瑾应了一声，便隐身消失不见。
万鬼泽祁的鬼被操控，恢复他们的神智与自由是他的职责所在。
他现身于有灵客栈顶层屋檐处，俯视万鬼泽祁城，背后的月亮洁白无瑕，映照在他白皙的脸庞上，更加赋予他神性，尊贵而不可侵犯。
亓怀瑾冷漠的注视着下面的异动，现在七月鬼节已过，按道理不可能有如此多的鬼再次聚集。阴阳祭台无异常，莫非是前日的祭祀典礼没有完成，才导致这里的鬼又开始躁动。他伸手召唤主持阴阳祭祀的阴阳祭师，却并没有得到回应。
擅离职守。
是神最不容许犯下的错误。
祭师不见之事事关重大，他需要尽快向神殿禀明此事。
鬼聚集的越来越多，似乎要填满整个万鬼泽祁城的街道，密密麻麻的。
亓怀瑾飞身而下，手持银柄长枪施展控术，衣袂翩翩，看似轻松，却处处暗藏威力。
下面的鬼被顿时神释放的威压震倒在地，无法动弹。
“天道慈悲，现在散去尚可留尔等魂魄。”
银枪高悬半空，焕发出道道神光，听从神明的召唤。
有的鬼识相地灰溜溜离开，自然也有不怕死的。不过留下来的鬼，也不敢直视神明，只是面面相觑，像是在商量谁先上，但自己绝不愿意当第一个。
这里说是万鬼泽祁城，名字倒是好听，其实就是专门用来困住他们的。他们在这里感受到了福泽的气息，若是真的能神降福泽，不管是彻底的死亡，还是轮回入世，都是一种解脱。
街道上依旧有鬼不愿意离开。
亓怀瑾隐下眼底的神色，缓缓伸手隔空操纵长枪，短暂的沉默像是在宣告他们的死亡，马上就会降临。
“如此，便是你们自找的。”
违背神谕的鬼，一个不留。
亓怀瑾快速出招，长枪在他手中如挚友般，默契配合。
攻前防后。
他的速度比鬼魅还快，修长的手指像狼一般揪住一只鬼的脖颈，瞬间捏爆。
灵魂四散，永世不得往生。
这就是它的下场。
“固执。”
万鬼泽祁所有的墙壁底下缝隙中，爬出无数的蛇，悄无声息又极为狠毒地咬住鬼魂，将其扯入地下。亓怀瑾站在街道中央，闭上眼睛感受鬼魂的后悔之音，他很久没有这样大开杀戒了，这是职责，怪不了谁。
“其实能这般消逝，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一个一个鬼接连消散。
“往生并不幸福，人世间的爱恨嗔痴，还是未曾来过得好。”
他做鬼神这些年来，见了太多的不甘，怨恨，离别。
人世间的苦愁之事太多了，做鬼神也不例外，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可怕了，拥有着未曾开窍的生灵一样的无情。
神殿的大人告诉他，这是神明的苦果。
他已经习惯了。
但不知为何。
现在，又有些不习惯了。
......
有灵客栈大门紧闭，所有的烛火全部熄灭，暗得死寂。
季云璟被百里执方带到客房，可是她还是有些不放心，在客房里走来走去。
百里执方被她晃得心烦意乱，忍不住开口：“季姑娘，歇会吧。他是个神君，不会有事的，只有他虐杀其他鬼的份，没必要这么担心他。”
“我不是担心他。”季云璟还没那么好心，“我只是在思考外面的鬼，怎么会突然聚集。”
会不会与明晚，她要重启祭坛有关。
“天象异常，早有预告。或许是上次的阴阳祭祀阵法没有成功，不能让这些魂魄安息度日。”
百里执方想了一下。
季云璟看着他：“那我明日重启祭坛，可否让其安息？”
百里执方思索片刻，回道：“主持阴阳祭坛，需要巨大的神力，你不是神，单凭你的力量还是不足以完成。我们只要能把阴阳大门打开，就已经很不错了。”
季云璟道：“也是，明晚还是要靠小道长帮我护法，要是有什么东西扰乱阵法可就不好了。”
百里执方笑得清浅：“这是自然，明日危险，在下倾力相助，你我定会一同离开这里。”
鬼来杀鬼，神挡诛神。
这次不成功，死的就是他了。
直到看护着少女沉沉睡去，百里执方才放心离开。
他点开脖子间的白玉坠，面前出现了祝言允的脸。
“等我和季云璟到达浮屠塔，你可算出来我们会落到什么地方？”
祝言允放在腿上的手紧了紧，一脸严肃：“天道无常，命有定数，就连着阴阳之门第二次开启的时间，都是偶然出现，在之前的推算中从未感知过。执方啊，我这几日连连苦算，始终不得其果，你自求多福，我是真的帮不了你。”
百里执方道：“好吧，那就别算了。”
祝言允笑道：“船到桥头自然直，这话正和我意。诶，你说，这次天道是不是站在我们这边，一次不成，还给了二次机会？”
百里执方冷笑道：“天道，天道若是会眷顾我们，我们又何至于此？”
“唉。”祝言允叹了口气，“明日祝你好运，你可一定要活着回来，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的了，只要活着，我们就有希望。”
希望希望。
是祝言允最爱说的两个字。
有时候百里执方觉得，他比那些神还爱说教，总是一套一套的，说的多了，他自己都对此深信不疑。
“知道了。”
百里执方回道。
......
一夜无梦，季云璟一早就准备好阵法中需要用上的东西，挨个清点了好几遍，生怕什么地方出错。
她像极了进京赶考的书生，马上就会迎来让自己改天换地的考验。季云璟勾着腰捡起掉落在地的符纸，装入荷包中，她拍拍自己的小荷包，满意地点点头。
“季姑娘，我们这就出发吧。”
百里执方说道。
“来了。”
季云璟最后确认一眼无误，脚步轻快地一路小跑到百里执方身边。
有灵客栈恭送着它临时的主人。
下一个主人会是谁。
谁都不知道。
也许很快，也许要很久。
亓怀瑾自从昨日出去，就再也没回来过，而二人都默契的不提这件事，毕竟他们要重启祭坛，看守的神灵在旁边看着可不行。
阴阳祭台比起之前清冷萧瑟不少，石台高耸直上云霄，天色黑的不像话，这里唯一的光亮就是百里执方手中的灯笼。
风吹得灯笼跟着晃，里面的火光看着看着就要熄灭，揪得人心慌。
百里执方向季云璟说道：“季姑娘，我带你上去吧。”
“有劳小道长。”
季云璟熟练地把自己挂在百里执方身上，其实一来二去的，她已经找到了一个舒坦的姿势。
再次和百里执方来到这里，感觉到自己所处的高度不断上升，季云璟有种恍若隔世的怅然。
看——
一次不成，又来第二次了。
真好啊。
百里执方看着少女低着头，猜测她是不是有些恐惧，现在可不是害怕的时候。
“季姑娘放心，在下一定想办法带你离开这里。”
做我的替死魂魄。
也算是另一种离开吧。
百里执方笑得温润，看着少女许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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