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云璟虽表面应承了百里执方的条件,然其心底波澜不惊,未曾有半分信任之意。
她低垂着眼眸,两只手交叠在一起,心中暗自思量。
她的身躯,尚被百里执方所掌控,受制于人,有些话不得不听,行动也受阻。
想要夺回,必得寻得良机。
只是……
她目光追随着前方那抹背影,心中隐隐生出一丝不安。百里执方此人,深不可测,她若贸然行动,恐怕只会落入他的圈套,他会把自己的身体藏在什么地方?
百里执方神色自若,步履从容,他引领季云璟向一处屋舍行去。
四周的景色渐渐变得幽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妖气。此地,想必便是这魔头与虎妖的巢穴。季云璟心中揣测,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
“这里究竟有多大?”
季云璟忍不住问道。
“欲大则大,欲小则小。”百里执方淡然答道,语气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他微微侧首,目光落在季云璟身上,似笑非笑地说道:“浮屠塔十三层,每一层的空间皆由幻象所构。或为炼狱,或化仙境。然而,因为你是人类身份,祝言允特将其设计成寻常人间居所。”
季云璟闻言,心中一动,试探性地问道:“那你呢?”
她顿了顿,“离我多远?”
百里执方侧首,冷冷瞥她一眼,眸中闪过一丝寒意:“管好你自身便是。”
眼前的魔头,冷漠至极。
季云璟心中一凛,面上不动声色。
她自顾自踏入房中,见其中人间常物一应俱全,竟还有女子梳妆之物。她的目光在房中扫视,最终被桌上的一叠符纸吸引。她伸手拿起,指尖轻轻抚过符纸上的纹路,心中暗自思忖。
竟有此物?
“喜欢?”
百里执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语气中带着几分玩味,“你想画什么符纸都行。”
季云璟淡然道:“尚可,有你这魔头为伴,想来我无需担忧自身安危。”
魔头冷笑一声,声音低沉冰冷:“前提是,莫在我视线之外生事。”
季云璟颔首,唇角微微勾起一抹浅笑,眸中难得顺从:“放心,我自会遵从约定。”
此后数日,百里执方与祝言允皆无甚动作。
但她很久没看见百里执方了。
季云璟心中隐隐生出一丝疑惑,却又无从问起。
而祝言允不过是在撰写话本,时而自编自演,邀季云璟观之。她亦附和点评,一来二去,与那虎妖关系渐佳。
“诶,你上次在我面前施得幻术,很是玄妙。”祝言允说道,金色的眸子中闪过一丝赞赏。
季云璟拿起手边的戏曲道具纸扇,起笔画画,是她曾经在万鬼泽祁看到的景象,诡谲奇异。
她一边画,一边淡淡说道:“班门弄斧的计谋,应该入不了你们这些妖怪的眼。你与那安知水是什么关系,人妖相恋?”
她继续在纸扇上点缀,笔触细腻。
说起这个,祝言允摇着头感慨,他心悦这个女子,只是碍于人妖身份,不得言语。他的目光中闪过一丝黯然,失落道:“面对心悦之人,总归是难以开口。”
季云璟轻笑,调侃他:“怎么,你也有怕的?”
祝言允撑起下巴,目光悠远。
“结局呢?她投胎去了?”
季云璟停下手中的笔,抬眸看向他。
祝言允叹息一声,眉头皱起:“结局是她和她妹妹一样,身子不好。我想替她求长生,结果我触犯天条,被雷公电母追着砍,天雷打到我的腿上,从此我的腿也瘸了。”
季云璟看了一眼他的腿:“没有办法治好?”
“伤及根本,难,我也不报任何希望。”祝言允苦笑一声,“我有时会化成人形,去楼里听曲子。每次听到人妖殊途,总是感慨万分。羡慕故事里的生死相依,遗憾我的难以相守。”
季云璟轻轻叹息,感慨道:“可惜哟,天道难为。”
祝言允沉默片刻,忽然问道:“说起来,你寻御灵珠是为何?这个法宝说是能逆转未来过去,你犯了什么罪,或者说有什么难以圆满的遗憾?”
季云璟停笔,纸扇上落上一滴红色痕迹,她垂眸轻笑:“杀人啊。”
“杀谁?”祝言允眉头微皱。
“我师父。”
“什么!你真杀了?”祝言允瞪大了眼睛。
他怎么没看出这姑娘和他们一样。
大逆不道,胡作非为的?
真有出息。
浮屠塔的妖魔就是这般,是是非非口中念,道德正义感近乎不存在。
“我不知道。”季云璟摇了摇头,心下有些烦躁,“或许不止我师父。”
她最近脑中总是会闪现很多记忆,杂乱无章。
祝言允啧啧两声,好心提醒:“有没有可能是你悲伤过度,所以想不起来了?害怕面对过去,那你可要小心。”
“为什么?”
祝言允正色道:“因为浮屠塔是让妖魔邪灵赎罪的地方,你若是害怕,心魔就会找上你,想要根除,就必须要行善积德。”
“我也会受影响?”
季云璟突然想到莫古村里,被困在过去的村民,她也会变得一样吗?
祝言允道:“嗯,我和百里执方很多年不造杀孽了,能镇压的就不出手,能打伤的绝不打死,一点点积攒功德,不然很容易受到浮屠塔禁制反噬,疼得生不如死。”
浮屠塔就像各地妖魔的管制所,教导他们做好事,放下屠刀。
“我知道了。”季云璟垂眸。
祝言允盯着面前的人,金色眸子闪着微光,突然问道:“你师父死了,伤心吗?”
伤心吗?
季云璟在心里反问自己。
她看到师父的死状,伤痕累累,死不瞑目,应该先是伤心,更多的是气愤。
到底谁是凶手?
反正下意识的答案是——
不是她自己。
她不可能杀了师父。
祝言允凑近,不想错过季云璟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你的眼中,好像没有过多悲伤,演技不够。我倒是可以指导你一番,你可以,神情悲切些,眼中含泪。”
季云璟放下纸扇,冷冷看着他:“你不妨再看看,我现在想干什么?”
祝言允缩回去,只是笑着让季云璟多小心,便也没再提。
季云璟回到房中后,对着前面的铜镜梳妆,她看着镜中的自己,似乎有些陌生,她的手指轻轻抚过镜面。
“师父……”
季云璟还记得,她刚出生的时候,就被抛弃,天空白茫茫的一片都是雪,她被扔在小土堆上。
寒风像刀子一样割着她的皮肤,婴儿哭声渐渐微弱,直到再也发不出声音。她以为自己会死在那里,冻成一具小小的冰雕,无人问津。
幸好。
一个叫沈娘的女乞丐捡起了她。
沈娘有一个比她大一点的女孩,是她的女儿,名唤沈可儿。
她们像亲姐妹一样,相依为命。
沈娘教她如何在街头讨生活,如何在寒夜里挤在一起取暖。那段日子虽然艰难,却是她记忆中最温暖的时光。
直到那场瘟疫。
瘟疫像一场噩梦,席卷了整个城。
沈娘没能逃过这场劫难,她夜里咳出了血,再也没能醒来。
七岁的季云璟带着可儿,拼命逃窜,试图逃离,但城门口都有重兵把守,她们出不去。两人饿得皮包骨头,浑身脏污,像两只无家可归的野狗,只剩到处被嫌弃的分。不管什么时候抬头,迎接她们的目光,只有厌恶。
所以季云璟很少抬头。
总是缩着脖子行走。
随后,她们也得了瘟疫。
就在几乎绝望的时候,天启国国师的马车出现了。
国师奉旨前来,消除瘟疫。
叶守正此时年五十岁,他坐在马车里,帘子微微掀开。
正好看到了季云璟,然后像是看到了什么值得怜悯的东西。他叫人给了她食物,热腾腾的馒头,冒着热气。
许是,太久没吃过了,每一口都让她觉得,她还活着。
二十天后,瘟疫解除了。
城中的人都在感谢他,称他为救世主。他站在高处,接受众人的膜拜,仿佛神明降临。
那一刻,季云璟觉得心中就涌起一股渴望——这种被人视作救世主的感觉,太美妙了。
若那个人变成她。
是她享受这份荣光,该有多好。
于是她跪在他的马车前,磕头磕到额头流血,求他收留自己,让自己做他的弟子,成为阴阳师。
他低头看着季云璟,目光深邃。
他问:“你为什么想成为阴阳师?”
季云璟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声音坚定:“我想救人,像您一样,救那些像我这样的人。”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
从那一天起,季云璟成了天启国国师唯一的女弟子。
晚上,季云璟又做梦了。
她梦见自己站在师父的灵堂前。
烛火摇曳,映照出她苍白的脸。灵堂内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纸钱的声音,沙沙作响。她指尖冰凉,仿佛连血液都凝固了。
师父的棺木静静地摆放在灵堂中央,棺盖上覆盖着一层白布。
季云璟的目光落在棺木上,缓缓跪下去,“师父……”
她还记得,最后一次与师父争吵的记忆。
那天,师父突然宣布,不允许她参加国师秘境的比试。
“为什么?”
季云璟质问叶守正,“我明明比任何人都努力,比任何人都出色!信都的百姓都很喜欢我,都说我会是下一任国师,为什么偏偏是我不能参加?”
他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你不适合。”
他最终说道。
“不适合?”季云璟质问道,“师父之前不是夸过我吗?现在我又怎么不合适了?”
叶守正目光微微一滞,冷漠稍稍减弱,“你看看你现在,哪有一点可以担当大任的样子!”
这个孩子他从小看在眼里,她眼底的执着,愈发浓烈,道心何在?
她追着叶守正,顺着清幽阁,一路争吵到国师殿,最后气愤离去。
所有人都看见了。
敢这么跟国师大人说话的,她还是第一个。
“桀桀桀......叶守正死的时候,你在想什么,你是在想他活该,还是气愤自己成了杀人犯,以后永远都不可能成为国师?”
阴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语气嘲讽。
季云璟身子微微一颤,她的目光扫过四周,却看不到任何人影。
那个声音像是从她的心底传来。
“我......”
“你恨他,不是吗?”那个声音低声说道,“他从未真正信任过你,从未真正认可过你。他甚至剥夺了你成为国师的机会......你恨他,不是吗?”
季云璟:“和你有什么关系?”
“重要的是。”那个声音继续蛊惑她,“那你为什么会在师父死的时候,心中闪过一丝快意?你为什么会觉得……他活该?”
季云璟垂眸:“我没有......”
“你有!”
“你恨他,恨他剥夺了你的一切。你恨他,恨他从未真正信任过你。你恨他,恨他让你背负骂名……你恨他,恨他让你永远无法成为人人仰望的存在……”
“你不想承认你杀了你师父,因为一旦承认,你就再也无法得到你想要的。”
“你就是杀人犯!”
季云璟猛地睁开眼,额头上满是冷汗。
她坐起身,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仍在房中。窗外夜色深沉,月光透过云层洒在地上,映出一片银白。
这是她的心魔吗?
“不是……”
那个声音继续说道。
“而是我终于等到你了,季云璟。”
进入浮屠塔的没几个是好人[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4章 伪善至极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