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直接跟盛医生说，你有严重的针刺反应。”
视线之中，闻聿琛正在调配补液盐和消炎药。他是偏瘦的类型，至少外表看上去是瘦的，但是方澈知道，闻聿琛有肌肉，而且从手臂抬起时的紧绷程度来看，肌肉密度比以前更紧实。
方澈只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
针刺反应是来到闻家之后发现的。小时候方澈身体很好，父亲又是大夫，很少得病。到了闻家之后，每年有专人安排体检，抽血是必不可少的选项。
奇怪的是，抽完血后手臂就会红肿，针扎过的地方起一层密密麻麻的丘疹，又痒又麻。
闻聿琛带他去做检查，得出结论是后天突发的免疫系统异常反应。
自那以后他就格外注意身体，尽可能避免打针输液。
闻聿琛将配好的药拿到方澈面前，公事公办的语气，好像他们只是最普通的医患关系，“补液盐两小时喝一次，消炎药每天两次，连吃七天。”
但凡对方流露出跟他叙旧的意思，方澈都会举手投降，既往不咎喊一声“爸爸”，又或者，叫叔叔也行，反正以前他想叫什么就叫什么的。
可惜没有。
舌尖在唇边打了一个转，最终憋出一句：“谢谢闻....医生。”
“不客气。”依旧礼貌而疏离。
仅仅是吃药就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方澈把药归拢归拢收进塑料袋，起身就要回招待所。还没下床，头顶上方又传来警告，“你没有打吊水，至少要留观三小时。”
他抬起头，见男人正在记录病床信息，签字笔发出沙沙声，漆黑的瞳仁在灯光下更加深邃。
方澈只好重新躺回到病床上。
一晚上胃里反反复复地疼，有时候刚睡着就突如其来一阵痉挛，只好翻个身重新酝酿睡意。好在没有再吐，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方澈住的病房和值班室连通，病床靠墙，每次睁眼都能看见闻聿琛的背影。
每一次，闻聿琛都在伏案工作，明亮的灯光照在他宽阔的肩膀，腰背那么直，那么精神，玻璃杯里的中药味和消毒水味儿混合在一起。
全国知名的医学专家，竟然在一个小小的二乙医院值夜班，方澈心里既佩服、又惋惜。
再一次睁开眼，是早上七点钟，吴冬冬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坐在床边看护椅上玩手机。
见他醒来，吴冬冬放下手机，问他身体有没有好一点。
“你昨晚没回去，我一个人睡不踏实，就给你和闻医生带了些早点。”吴冬冬说。
吴冬冬挺爱睡懒觉的，但是不敢一个人睡，得有人陪他一起浪费时光才睡得安稳。
他一边拆解食品袋一边说：“闻医生说你可以吃一点软面条，你饿不饿，现在吃还是一会儿吃？”
方澈下意识抬头看向闻聿琛的方向。
这一回男人没有在工作，而是在喝粥。即使是吃饭，背仍挺得笔直，压出白大褂下微微凸起的蝴蝶骨。
有的人天生就有这种魔力，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无论在干什么，都是一等一的赏心悦目。
方澈被饭香味勾得直痒痒，“现在就吃，我肚子吐空了，快饿死了。”
盛面的功夫，吴冬冬朝方澈挤眉弄眼，压低声音道：“你是不是和我偶像和好了？我给偶像送早饭的时候，发现他的态度比昨天晚上好多了。”
方澈白了他一眼，“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你送了饭，他才有好脸色的？”
以闻聿琛的修养，别人对他的示好，就算不想要，也一定会以礼相待，不会让别人难堪。
不过闻聿琛从来不收病人的东西，这次肯收吴冬冬的早饭，简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还有可能是累的”，方澈猜测道：“你想啊，任谁工作一整夜，第二天都没有板起脸的力气了。”
闻言，吴冬冬脸垮了一半，“算了，总归是你们的家事，我瞎掺合什么......”
他叹了口气，一副对方澈彻底失望、不抱希望的模样，转而说起另一个话题。
“昨晚你手机打不通，新闻系的孟学长打到我这里来了，问我你人在青海哪个市。”
孟学长大名叫孟启泽，是方澈同校的研究生学长，在上海的一家电视台实习，方澈视频剪辑的活儿大多是从他那儿接的。
他们都加了学校门口烧鸭摊的群，昨天有搭子在群里艾特方澈要不要拼一只烧鸭，方澈回了句人在青海。
“如果是催我交视频，可能得晚几天了”，方澈咽下去嘴里的面条，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实在是，有心无力。”
“没提视频的事”，吴冬冬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我跟孟学长说你得了急性肠胃炎进了医院，孟学长就说打算来青海玩一趟，到时候顺路来看看你。”
“......”
上海到青海两千多公里，路可真够顺的。
方澈再傻也不会认为对方只是单纯来见个面。之前的相处中他就察觉孟启泽对他有点意思，碍于对方没挑明，方澈不好意思自作多情。
毕竟孟启泽是他的长期金主，手里有不少中介资源，结账也大方，这一年方澈从他那儿赚了将近小一万。
方澈的表情一言难尽，“你没跟他说咱们研究的是传染病？”
“说了呀”，吴冬冬道：“孟学长说你都不怕，他更不会怕，他还说有话要当面对你说。”
吴冬冬摩挲着并不存在的胡子，宛若年迈的智者看穿了命运的走向：
“按照电视剧里的发展，他应该是要跟你告白——”
“呲啦”一声，一张x光片从不远处的办公桌上掉落，蹦了两蹦贴上地面。闻聿琛利索地弯腰捡起，重新放回摄影暗盒。
方澈差点被面汤呛到喉咙，使劲咳了一会儿，才道：“他表白跟我有什么关系，说不定我在他表白之前就脱单了呢！”
吴冬冬明显不会抓重点，又或者，只听到了“脱单”两个字，眼前倏地一亮：“你要脱单？信息学院的体育生？外语系的小奶狗？还是机械工程那个.....”
方澈看着吴冬冬掰着手指头数的认真模样，一脸震惊道：“我有那么多备胎？”
吴冬冬思考了一会儿，点头又摇头，“可不止哟，还有不少长得丑的，问我要你的联系方式，我直接帮你拒掉了。”
方澈：“......”我谢谢你啊。
方澈的脸蛋，在F大至少是排前几名的。他既不是漂亮柔美型，也不是硬朗壮硕型，是介于两者之间的，阳光白净少年感，笑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看上去平白让人产生一种恋爱的错觉。
不止男女通杀，还攻受通杀。
这也就意味着，追他的人既有壮汉，也有小白脸。更抓马的是，已经有不止一个壮汉和小白脸因为喜欢他而走到一起。
方澈一度觉得自己可以开个婚恋中介所。
正要问问吴冬冬帮自己拒绝过哪些人，耳畔落入两声不紧不慢的叩门声。
“咚咚。”
闻聿琛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高大挺拔的身影，头几乎抵到门框，冷着脸吐出四个字：“禁止喧哗。”
仿佛只是例行公事，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方澈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差点笑出内伤。
刚才闻聿琛的表情，和他当年在闻聿琛面前出柜时大差不差，眉宇间强忍着一抹情绪，仿佛每一个毛孔都在说“肮脏的同性恋别来沾边”。
时隔多年，看来随着年龄一起增长的，还有闻聿琛的崆峒程度。
回到招待所，手机总算充上电。开机的一瞬间，差点被满屏的未接电话和未读信息晃瞎眼。
捡了几条重要的消息回复。想了想，给孟启泽回了个电话。
先是提了下延缓交视频的事，而后告诉孟启泽最近忙着写论文，来玩的话恐怕没有时间招待，有什么话等回到上海再说。
孟启泽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当即满口答应下来，另叮嘱他好好保重身体。
最后是来自他妈王月英的未接视频。
方澈往上数了数，一共七条，三条是他刻意静音不想接的，四条是昨晚手机自动关机没接到的。
本想继续冷处理，充满电不到十分钟，顶着“家和万事兴”五个大字的头像再一次跳动起来，似是无声的催促，又像是沉重的束缚。
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起来。
“喂......”
“小澈，你怎么一直不接电话？你弟弟跑去上海找你，到了之后才发现你不在学校，你出远门怎么不提前说一声？你弟弟一个人跑丢了怎么办？”
问候的话还没来得及开口，对面念念叨叨地一阵抱怨，听上去快要急哭了。
房间里吴冬冬正在打魔兽世界，键盘快速敲击声似急促的鼓点捶得脑袋疼。方澈拿上耳机出了门，走到过道尽头的窗边。
远山光秃秃地连绵而去，将原野割裂得狰狞杂乱。方澈的语气稍嫌冷淡，“学校通知得及，很多事情来不及说。”
并不是没来得及说，而是不想说。
来的路上，吴冬冬问他，为什么不去昆明、岳阳、梧州等一众山清水秀的南方地区，而是选择来到荒无人烟的海西。
其实他并没有多想吃牦牛肉，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想走得远一点，不想接管王月英企图抛给他的烂摊子——
一个不学无术的弟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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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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