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门再次被推开。
一个佝偻的老妪,抿着没牙的嘴,颤颤巍巍,一步三摇晃,踏进门槛,走进明亮温暖的屋子。
她浑身破破烂烂,露出的皮肤如枯老的树藤,头顶覆雪,灰白参差,看来是在雪地里走了许久。
令人注意的是,她有一只手提着一个灰黑色的灯笼,上面沾满污垢和油渍,使得里面的烛火隐隐约约,昏暗微弱。
刘师弟和王师兄紧随其后,两人关上门,对屋内的人解释:“这老婆婆无家可归,我们就擅作主张,先让她在这待一晚,外面天实在太冷,一个老人家,熬不住的。”
他们看向褚云,虽然先斩后奏,仍是要征询一下房主人的意见。
在灶台边清洗茶杯的褚云,视线漫不经心打量这老妪,微笑道:“既然进来了,就留在这吧。”
主人的好心肠,令老妪高兴地笑起来,她咧开嘴巴,笑起来嘴向一边歪,牙齿稀疏,不剩几颗,慈祥的眼扫了扫屋中的人,点点头,说话斯斯漏风,“你们好啊……呵呵,老太婆今晚遇上好人了。”
老人滞缓地往桌前走去,见她行动不便,叶青青赶忙向前一步,将人搀扶到桌边,搬开板凳,让她安坐。
“好姑娘,真是好姑娘,我以前有个媳妇,跟你一样能干,可惜,我老了,不中用了……”
这老妪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媳妇能干,与她老了有什么关系。
乔鹤心内奇怪,也许人老糊涂,就会这个样,翻来覆去,颠三倒四,最后总要跟上一句,人老了,不中用了。
叶青青羞涩一笑,又问:“大娘,你饿不饿?”
饿,太饿了,老妪的眼睛仿佛闪出绿油油的光,叶青青正要给她拿一双新筷子,她已经伸出乌黑的爪子,伸进温热的陶盆中,抓起一个兔头,用没有几颗牙的嘴,撕拉撕拉地啃起来。
她的手已经不能说是手了,枯瘦的像死去的树枝,黑乎乎,干巴巴。
她的牙明明不剩几颗,但吃起肉,啃起骨头,却如同镶了铁齿,似乎能听见啃噬的“可察可察”声。
王师兄与李师兄相继落座。
想来在她流浪的日子,一直没吃过一顿饱饭,才会这样“激动”,似乎用激动也不恰当,那种疯狂的吃法,活像将兔子吃完后,还远远不够,要找其他东西填饱肚子。
叶青青给她端上一杯茶水,“大娘,你慢些吃,一下子吃这么多肉,腹中会很难受。”
老妪舔干净一口骨头,嘿嘿一笑,“不会不会,我之前吃过肉,比这还多的多。”
看来世上还是好人多,王师兄把陶盆往她面前推了推,“阿婆,你的家人呢?”
“家人啊,都在这里。”她摸了摸肚子,痴癫地一笑,那双苍老的目光,流露出难以言喻的慈祥。
这老妪确实是疯了,八成是因为疯症,被自己的家人赶走了,刘师弟道:“阿婆,那你家在哪?”
老妪啃下一块兔肉,乔鹤发现她竟连嚼也没嚼,吞下肚子。
她模糊不清道:“没有家,没有家。”
“真是可怜……”叶青青悲伤地叹出一口气。
“不可怜,”她扭过干瘦的脖子,箕张的爪子,嘀嗒暗黄色的油水,瞪眼吼道:“我有什么可怜,你是不是觉得我老了,不中用了!”
她突然变了脸色,叶青青吓得猛退一步,说不出话来。
屋内其他人有些吃惊,刘师弟下意识抓紧腰间的长剑。
褚云洗完茶杯,又擦干净锅灶,若无其事地走过来
“她觉得你可怜,是因为你没家。”褚云占据叶青青的位置,冷冷坐下,“但我不觉得你可怜。”
老妪眼睛直勾勾落在他脸上:“你不觉得我可怜?”
褚云冷冷一笑,“我觉得你可恨。”
“啊?”这惊疑是旁边的刘师弟发出,他情不自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也是看花眼了,那放在桌上的油灯笼,里面竟爬了一张灰黑色的事物,好似惊叫扭曲的人脸。
老妪突然舔了舔满是黑色油渍的指甲,笑容变得悲苦:“因为我老了,不中用了,你们瞧不上我了,觉得我碍眼可恨了。”
褚云笑意仅留在唇边,“你可恨在,恶语凶人。”
微弱烛火,凝滞一瞬,定住墙面上隐隐绰绰的黑影。
“不对不对……”她无声无息变长的指甲,一下一下抠着木桌,划拉出抓耳挠心的动静,低声桀桀笑道:“人老了,做什么都是错。嘿嘿,坐在那不动是错、少干一点活是错、慢了一点是错、说不清话是错,多吃一口饭是错……嘿嘿……”
外面呼号的风雪声,砰砰撞着门窗。
她打盹一样,语声越来越低,被大雪浸湿的灰发,一片一片掉落下来,漏出麻麻赖赖的头皮。
万法宗三名弟子交换一个眼神,无需多言,已默契地呈三角阵型散开,手按剑柄,灵力暗涌。
桌子另一边,乔鹤两腿发颤,虽有三名剑修保护在侧,但鉴于面对刘永安那只新鬼,都能折进自己小师弟的成就,他还是自保为主吧。
趁没人察觉,身子一软,滚到桌子下面。
那老妪还在喁喁独言,不管别人听没听进去,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痴痴笑着,忽而又发起怒来,尖利的嗓音似乎能刺穿喉咙,发作完,又大哭起来,呜呜咽咽,满怀委屈一样。
“不给我饭吃,不给我饭吃,饿死了,我饿死了!”
“吃了他们,吃了他们,还是饿啊,肚子饿,眼里饿,哪里都饿。”
“我的小孙子呦,才这么大,白白嫩嫩,冲我叫大母嘞,真是可人疼……”
她呜呜痛哭,那双布满褶子的眼皮,往两边吊了起来,露出血红的眼珠子。
“算起来,我孙子也该跟你一样大了,多好的小伙子,真俊啊,我从来没见过这么俊的……”她哭着哭着忽而又笑起来,血红的眼珠中,灌满贪婪和怨毒。
众人听的胆战心惊,此邪物怨气极重,绝不可大意。
王师兄厉声道:“出剑——”
万法宗的伏煞剑阵,纯阳之血为眼,剑光漫天,织成密不透风的剑网。
王师兄身若惊鸿,率先出剑,直刺老妪心口。那老妪却不闪不避,咧嘴一笑,身形如鬼魅般扭曲,竟顺着剑锋滑开,一只利爪直取他面门。
“师兄小心!” 刘师弟与李师兄双剑齐至,剑光交织成网,将那利爪格开。
强大的冲击力却将本就残破的木门轰然撞碎,木屑纷飞中,几人战至风雪呼啸的院中。
“诛杀还是度化?”刘师弟手握长剑,倒悬白光闪耀的剑网之上,那鬼婆子已被困在其中,东西两边是控住剑阵的两位师兄。
“杀!”王师兄一声喝令。
如此心狠手辣,吞食全家的鬼怪,已经没有度化的必要。
屋内,叶青青颤抖地躲在褚云身后,褚云侧头安慰了几句,正要去观察外面的情况,忽然发觉小腿沉重,挪不动步,俯身往桌底一看,乔鹤蹲在下方,手紧紧抓住他的衣摆,面色仓惶。
“不好意思,褚兄……我腿麻了。”也许是蹲的,也许是吓的,乔鹤不确定,对被抱紧小腿的褚云,露出含蓄歉意的微笑。
没有表情的看了他片刻,褚云挑挑眉,向他伸出手,“桌子下面,并不防鬼,而且更容易招鬼。”
乔鹤攥紧他的手,被呲溜一下拽了出来,同时褚云的心声,也呲溜钻进脑海。
【胆子比女人都小。】
【胆小鬼,不对,胆小狗……】
【攥这么紧?】
眼见褚云脸色沉了下来,在心底汪汪骂人的乔鹤立即松开他的手掌,并偷偷斜眼撇嘴。
谁稀罕摸似的。
屋面的风雪疯了一样往屋里涌来,风声高亢,仿若野兽咆哮。
乔鹤和叶青青并肩站在角落,神色如出一辙的恐慌,褚云看了二人一眼,转身往屋外走去。
突然,一声凄厉哭叫传来,紧接着,大开的门窗外,一道紫色人影跌飞至屋内,轰然一声,撞到北侧的墙面。
“发生什么事了?”叶青青惊叫一声,“那好像是王师兄!”
“没……没事。”
王师兄说话都不利索了,显然外面出了很大的事情。
乔鹤鬼鬼祟祟跳到土炕上,支起一线窗缝,只见外面的形势已发生了逆转。
那鬼婆子在雪地中又哭又笑,身形飘忽,脑袋被削去一半,两只利爪发黑发紫,挣破了伏煞剑阵。
刘师弟和李师兄正合力与它相斗。
过了四五回剑招,李师兄冲天飞起,高举长剑,剑身如霜如雪,光芒摄人,劈向下方的鬼婆子。
一声骇人的惨叫,同时刺穿耳膜,鬼婆子七零八落的残肢,堆落在雪地上,她手提的灰皮灯笼,在白茫茫雪地滚了一个圈,映出微弱残黄的光亮。
李师兄剑尖挑地,翻身跃到刘师弟身旁,手中长剑,化作一道流光飞回鞘中。
乔鹤正要松一口气,却见外面的褚云,蹙紧眉头,指着滚落在地,静止不动的皮灯笼,与那两位师兄弟说了些什么。
那二人面色一变。
与此同时,地面的皮灯笼动了。
大股大股黑气从里面喷涌出来,伴随悲怆的哭声与癫狂的笑声,天上飘落的雪,沾染到散开的黑气,嗤的一声蒸发成黑臭雨滴。
凶戾死亡的黑影,正沉甸甸覆压在众人头顶上。
一瘸一拐的王师兄从屋中跑出来,瞳孔震动,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师弟,是它吗!”
李师兄盯着那只黑气四散的灯笼,眼睑抽搐几下, “是它,师兄。”
只见那些散落的残肢向灯笼聚集,开始融化、膨胀,在恐怖的黑雾中,扭曲成巨大的肉团,上面遍布诡异的人嘴,或咀嚼,或哀嚎,或可怜哭叫着“饿——”
地狱十八层,从上往下,罪孽渐重,境界渐高。修仙界便根据恶鬼的力量,将其分为一层、二层直至十八层。
近些年有传闻,地狱中跑出一只十层怨鬼,名为炽,模样千变万化,手中常提一只油尽灯枯的人皮灯笼。
一只十层的鬼,境界相当于修士的金丹晚期,在人间十分少见。万法宗曾派长老率领弟子,探寻这只怨鬼炽的行踪,一无所获,本以为只是传言,后来不了了之。
没想到……他们三个竟然在一间破落的茅草屋中,遇到了凶悍强大的十层怨鬼炽。
“出剑——”
王师兄沉喝一声,三人分东西北方位,列阵而立,抽出长剑,指向源源不断。
“师兄、刘师弟,一定要小心,师父曾说过,怨鬼炽身上带有强大诅咒,万不可让它触碰到你们!”
只听一声沙哑的尖啸,地上的雪花砰砰爆裂,黑气窜天入地,卷涌着残肢,以及飘飘扬扬的雪花,扰乱众人的视线。
李师兄话音刚落,在汹涌的风雪中,忽然传来“噗”地一声,似有什么东西被抓破。
东方位的刘师弟闷哼一声,王师兄一道剑光劈开飞雪,后面仍有纷扬的雪,前赴后继地扑来,他焦急惊慌地喊了一声:“师弟!”
在呼啸的风与雪中,最可怕的不是死寂的沉默,而是慢慢响起的咀嚼。
咔嚓——
用冰冷的牙齿撕扯下骨头上的血肉,新鲜的,饱含汁液的肉,才需要细细咀嚼。
应该不恐怖吧……但都是灵异志怪了,出来一两个吓人的鬼,也不算奇怪吧……哈哈哈([橙心][橙心][橙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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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雪夜惊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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