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安静极了，窗外风吹过榕树的声音清晰无比，明年不敢发出太大动静，甚至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想起周川说的话，这个人应该就是自己那位消失的同桌盛余了。
快三个月了，明年从来没有见过她，班级里的人也说了，盛余来学校的次数屈指可数。
明年也不知道她今天怎么就回来了，还挑了一个没人的下午。
明年站着一动不敢动，就这么盯着盛余露出的半张侧脸。
开始时因为图方便，明年悄悄将自己和盛余的座位换了换，也难怪她会认错，直接在自己的桌子上午休，因为那本来就是她的。
他们都说盛余脾气不好，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所以看到盛余最好绕道而行。
明年内心有些煎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生怕自己搞出一点动静来惊扰到她。
幸好中午去吃饭时，明年习惯性地把试卷放到一边，不然盛余在那趴着，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拿。
明年心里有了主意，弯着腰蹑手蹑脚地悄悄拿起试卷，动作又轻又慢，像做贼似的。
外面走廊上也有几套桌子，他想去外面做，又不打扰盛余睡觉，自己也能安心刷题。
明年踮着脚，一只手拿起试卷，一只手抓起笔，动作慢得跟一只树懒，目光还时刻观察着盛余。
终于在将试卷稳稳拿到手中时，明年松下一口气，正准备缓缓退出来去。
明年躬着身体，才刚一转身，鞋子忽然就碰到了前桌的凳子，尖锐的摩擦声传遍空寂的教室。
“谁！”
被惊醒的盛余迅速抬起头来，语气微怒，犹如深潭的眼神带着一丝凶狠，浑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场，额头似乎擦破了皮，渗透着血丝，脸上还有刚才睡觉留下的红印子，冲淡了那几分戾气。
明年弯着腰，像是一只受惊的仓鼠般睁大了双眼，和盛余四目相对。
“对……对不起！”
明年立即道歉。
迎着盛余冰冷的目光，明年心里一片凉凉。
心里想着他是不是要被打了！他也不是故意的啊！谁知道盛余会突然回来啊！
明年慌慌张张地往后退，却不小心又被后面的凳子绊倒，径直摔在桌子底下，好不狼狈。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盛余站起来的声音，不安至极的明年还在脑海里自动配音——盛余一脚踢飞来凳子。
感觉到盛余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明年立刻捂住头，挡住脸。
“别……别打我！我不是故意的！”
明年顾不上丢人，他可没忘记周川说过盛余一挑五，把体育班的男生全部撂倒在地的传说。
他虽然也经常锻炼身体，不是什么文弱书生，可被盛余两拳打到在地的，是满身腱子肉的体育生啊！
盛余闻言，有些莫名其妙，冷冷地看着地上仿佛快要被她吓哭的男生。
“我打你干什么。”
她的声音很清很冷，像是冰山之巅融化的雪水，淡漠又疏离。
“嗯？”
明年愣然的抬起头，盛余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他这才看清盛余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他们口中说的那般凶神恶煞。
少女纤弱的身板藏在不合身的校服里，那张厌世脸经过天花板上阳光的折射，显得几分透明，一双狐狸眼又黑又深，看不出一丝神采，因为身上寡淡的气质，并不显得妖媚，眉宇间有几分不耐，整个人显得冷漠又高傲。
这个人……他见过。
在第一天到滇城，淅淅沥沥的雨中，她给死去的小猫不悲不喜地撑伞。
在第一天去学校，阳光明媚的午后，她连人带车撞到自己后潇洒离去。
两个都是她，却又不像她。
“你就是新来的同学？”
顶着盛余审视般的眼神，明年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衣服点了点头。
“今天放假，你为什么不回家。”
盛余的语气没有丝毫情绪起伏，仿佛只是一句正常的对话交流。
可她声音太冷淡了，听不出丝毫情绪。
明年还没从刚才的心悸中恢复过来，这话这落在明年自动翻译成：狗东西！放假不回家到这里打扰我睡觉！
明年想了想自己也挺委屈的，他好好的计划还不是被她打乱了，他也只是想拿作业去外面做不打扰她啊，谁知道就出意外了。
越想越气，越气越想，明年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抬起头倔强地瞪视她。
“你一个失踪人口都能在放假回来，我放假就一定要回家吗！”
盛余眉峰一挑，歪着头看向他，眼神多了一丝深意。
明年脾气来的快也怂的快，脖子一缩立刻改口道：“我……我妈妈说让我在学校多刷几套卷子……”
“嗯。”
盛余随意地应了一声，随后又问道：“你叫什么。”
“明年……”
“明年？”
明年点了点头。
盛余沉吟片刻，就不再理会他，重新坐回位置上，在抽屉里翻来翻去，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那个……”
盛余抬起眼皮漠然地看着他。
明年眼神转向别处，温温吞吞地说道：“大家都说你不回来了，我就把我俩的座位对调了一下……所以旁边那个才是你——”
他指了指旁边的位置。
“谁让你动我东西的。”
盛余的声音立刻冷下来，略带怒气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回响。
明年又被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对……对不起！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想着坐在外面的位置能方便些！你放心！我绝对没有乱翻乱看你的东西！”
明年声音略微颤抖，就差点儿给她弯腰道歉了。
盛余瞥了他一样，便挪开视线，往里头的位置坐下，在抽屉里摸索了一会儿后，终于翻出了一台小相机。
她站起身来，明年下意识地给她让路，像是随时待命的小弟一般。
盛余见状，觉得有些好笑，“你怕我？”
明年下意识地小鸡啄米般点头，反应过来后立刻疯狂地摇头。
他这几天可没少听班级里的人说八卦，盛余在学校里算得上风云人物。
不仅是因为当初她几拳撂倒三五个体育生，更可怕的是她霸凌别人，看不爽谁就叫社会上的混混在你放学路上围堵。
说他不怕，他自己可能也有些不相信。
“你知道我是谁吗。”
盛余语气平淡，却气势凌人，激得明年心里发颤，他立刻点点头。
“点什么头，说话。”
盛余明明是用正常的语气说话，可无形中却自带一股威压。
“盛余！他们说你叫盛余！”
明年内心惶恐，他不会真的要给自己来两拳吧！他是做错了什么事情吗！
看到明年一副担心受怕的样子，盛余收回眼神，忽然觉得真没意思。
她擦了擦手里的相机，道：“以后别乱动我东西。”
盛余说完后便起身，向门外走去。
明年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有些落寞，脑海中忽然闪过她在雨中给那只死去的小猫撑伞的萧瑟身影。
“盛余……”
在她走出教室门口的那一瞬间，明年仿佛魔障似的叫住了她。
“做什么。”
盛余又恢复了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眼神不耐地看向他。
“这个……给你。”
明年从口袋里拿出一片创可贴递给她，妈妈总是担心他磕磕碰碰的会受伤，就叮嘱他随身携带着。
她额头擦破了皮，贴张创可贴总归是好的。
盛余瞧见了明年手里的东西，似乎有些愣住，随后说道：“我不需要，你自己留着吧。”
说罢毫不留情地转身走了，空荡的教室瞬间又安静下来。
明年悻悻收回手，看着手里的创可贴微微出神。
接下来一个星期，明年也没有再看到盛余，他也没有跟任何人提起，盛余曾在那个放假的周日下午回来过。
明年偶尔会在空闲的时间里，想起盛余。
大家都说她是喜欢抽烟喝酒，霸凌别人的不良少女，可是几次接触下来，明年却对她又不一样的看法。
一个霸凌别人的人，会因为一只被车撞死的小猫难过吗？
上一次在校门口，盛余撞到了他。
明年还记得那时候的盛余，身上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青草香。
他对气味很敏感，只要抽过烟他都会闻得出来。
还有她额头上的伤……
他们都说盛余混迹社会上各种不三不四的地方，想来应该不会有人敢欺负她的。
但是她额头上的伤口，明年看得很清楚，那是被东西砸中留下的伤。
出轨的父亲，失德的母亲，早早便已无人管教。
盛余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是如何生活的呢？
明年烦躁地趴在桌子上，双眼迷茫地看着最后一道数学题。
想着想着，明年竟然在草稿纸上画出了盛余。
他画画很有天赋，不一会儿，就把遇见盛余那天的样子给画下来。
他盯着草稿纸上撑伞的少女，脑子就跟一团浆糊似的缠在一起。
明年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在意盛余。
或许是初见时，她宁愿被雨淋湿肩膀，也要为那只死去的小猫撑起一片安宁。
这样的女孩子，能坏到哪里去呢？
哪怕明年心中有再多的疑惑，也没有机会问出口，因为盛余没有再回来。
中秋节到了，滇城一中竟然大方地给他们放了三天假，班里的同学都异常兴奋，最后一个晚自习都上得精神抖擞。
下完课后，大家也都约着放假这三天要去哪里玩，有人约明年一起去钓鱼，也有人约明年去爬山。
明年都没有答应，笑着拒绝了。
并不是他不想去，而是妈妈已经帮他把假期时间安排好了。
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会去上奥数班，回家后继续刷题，复盘，整理错题。
或许还要接受妈妈对他苦口婆心的教育，让他时刻记住，爸爸妈妈有多么辛苦，他就该多么努力。
明年看着同学们说说笑笑的，忽然觉得自己……好累啊……
可为什么这么累呢？他明明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也不用去想，就只需要按着妈妈的规划按部就班地做。
可为什么，他就是不开心，他总是觉得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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