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目的？”
李无涯听罢流玥的分析，似是恍惚了一下，不过，这恍惚的时间极短，过后很快又露出了然的神色。
他苦笑：“这些年过得平静，倒是将这事忘了。若说那些人不是给北芪报仇，那约莫是为了那东西。”
果真有些特别的东西！
慕容蓿跟封缭对视一眼。因着猜中了关键，她颇有些自得，眉飞色舞的，那神情好似在说：瞧，本姑娘就是这样冰雪聪明。
封缭习惯性地对慕容蓿竖起大拇指。
流玥表现得平静多了，好似早已知道答案。听他清朗的声音问道：“可是慕北芪的东西？”
“楼主也知道？”
“略有耳闻。”
“也是，落英楼知天下事，我这小小的一桩事，知道也正常。”李无涯惊讶过后，只觉自己大惊小怪，“当年，鸠国破楚都，楚之社稷摇摇欲坠。是北芪重整了十二部残军，将鸠军赶了出去。他仅花了三年时间就复了楚国，威名远扬。与他赫赫武功一起传颂的，还有关于他的一则传闻。”
“民间传说，北芪能如此迅速地再造楚国乾坤，是因为有三件宝贝——一部绝世兵法、一柄天赐神兵、一座取之不尽的宝藏。而我手里的，是那部兵书。那年，萧令羽捏造罪名，如愿杀死北芪，坐诛了数千人。我本布衣，无所依附，又因他之胁迫指证了北芪，他便没有杀我。我得以苟活，自知无颜面对北芪，只能收罗些他的旧物。那部兵书，就是当时拿到的。”
“原来是那东西啊。”封缭恍然大悟，“此事，我也有所耳闻。自慕北芪死后，传得是越来越离谱，竟出了‘得慕北芪一宝，便可得天下’的荒唐言。更可笑的是，列国君侯信以为真，对慕北芪的三宝是趋之若鹜。先生怀此书，定是那些人的目标了。”
李无涯点点头：“这便是我避居秦国的原因。其实，这传言，是萧令羽传出去的。他起初不杀我，但后来后悔了。而那时，我已远离庙堂，寻我不易。他便散播这样的传言，让天下人来杀我。幸而，秦君对此不感兴趣，自入秦国，倒是再没遇到过歹人，我便携妻儿家仆定居于此。”
“这么说，先生的灾祸皆是因兵书而起，那何不将这东西一丢了之，销毁或是转赠他人呢？那些人也便不会揪着先生不放了呀？”慕容蓿问道。
世人皆趋利避害，李无涯这样的聪明人应该更懂得这道理，但他却没有这样做，委实奇怪。
慕容蓿好奇。
“我……”李无涯脸上浮现复杂的神色，温润的嗓音低沉下去，带上了一点点喑哑滞涩之感，“我对不起北芪，日日夜夜都在悔恨。我没办法让一切重来，只能守着他的东西。北芪，光风霁月，那些逐利之辈不配染指他的东西。”
这世上的人，都喜欢粉饰太平，示人以良善。若是做了错事，也会想方设法给自己找个理由，将责任推到他人身上。自欺欺人久了，倒还真的将自己的错撇了个干净。
而李无涯却与之相反，他不会怪罪他人，也不会给自己的懦弱寻理由。
错了便是错了，没有借口。正是这样的想法，才使得他如今是“欲自渡而不得”。也正是这样的想法，他才明知身怀兵书，危险重重，却从未想过放弃这部兵书。
因为，这是慕北芪留给他的，最后的东西。守着它，是他所能想到的、仅能做的，赎罪的方式。
封缭看李无涯的眼神变了。从前，他总觉得李无涯过于计较个人得失，胆小怕事，对他多有偏见。如今听他这番言语，这人倒并不像他以为的那样懦弱，多少是有可敬之处的。
不知怎么的，慕容蓿感觉到，有奇奇怪怪的情绪涌上来，脱口就接了一句：“先生谬矣。慕北芪之死，楚君和秦君乃是主因，旁人都是被推着走的棋子。没有先生，也会有许多人或被逼、或是主动地去构陷慕北芪。慕北芪在楚廷是必死之局，当时，先生若没有屈从楚君，那不仅保不住自己，更保不住妻儿，多搭三条命进去。若我是慕北芪，定能理解先生，绝不会责怪怨恨于你。我想，他也不希望先生留着兵书，为自己招来祸事。”
李无涯神色一震，目光紧紧盯着慕容蓿：“夫人，是这样想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慕容蓿总觉得，李无涯的眼神包含着许多意思。她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当然，这仅是我自己的想法。而且我认为，人活着，是为活着的人而活，而不是死去的人。兵书死物一件，先生不必过于执着。”
“听夫人之言，无涯更为羞愧了。”李无涯忽的朝慕容蓿躬身作揖。
“？”慕容蓿很是纳闷。她本意是劝李无涯放下负罪感，怎么到头来，他觉得更愧疚了？愧疚就愧疚吧，对着她行这大礼又是哪般？
慕容蓿茫茫然去看流玥。
流玥一脸深沉，幽幽黑眸里能看出有点不太高兴。
慕容蓿更为茫然。李无涯莫名其妙，流玥情绪也是不可捉摸。算了算了，脑壳疼，她还是放空大脑比较好。
“先生，”流玥复又开口，“苦渡居近日种种，与慕北芪的兵书有莫大的关系。明珏冒昧，想请先生将此物交予我等。当然，先生不必担心，明珏只是想借此物引出凶手，并无强占之意，事了之后，必归还先生。”
当慕容蓿说“可以换个思路”的时候，流玥隐隐已经有了些想法。确认李无涯真有兵书，他就想着来一招“请君入瓮”。
“这……”李无涯犹豫了一下，他目光打量着流玥，其间还颇有深意地瞥了慕容蓿好几眼，“诸位稍等。我将兵书放在藏书阁，锁在一个匣子里，藏书阁和匣子的钥匙由我夫人保管，我先去取来。”
李夫人此时正指挥着仆从打理李四的遗体。李四被猞猁啃食，四肢不全，寻常的小丫鬟根本不敢触碰，只得交由胆大些的小厮。可这些小厮不如丫鬟细心，李夫人便在旁看着，陪同她的是李游和风素娥。
风素娥年纪小，见不得这样的场面，李夫人本是不让她过来的。奈何，这小姑娘甚是沉稳懂事，坚持过来帮忙。
看着风素娥苍白着一张脸，但还忙前忙后帮着李夫人。
李夫人顿生怜爱之心，正好李无涯来拿钥匙，她便招呼着风素娥同她一起回房去取。
“这李小郎君的新妇，看着倒是挺懂事。”慕容蓿看着那道纤弱的背影，赞了一句。
“是比你懂事。”流玥接话。
慕容蓿一愣，狐疑地看向流玥：“你方才说话了？”
她这辈子都没想过，有一天，流玥会来接她随口闲聊的一句话！而且这句话，怎么听怎么觉得无奈。
流玥斜睨她一眼，并不作答。
就在这时，李夫人房中突然发出一阵异响，像是什么东西被碰倒的声音，紧接着就听到风素娥尖利又惊恐的声音喊道：“有贼！救命！”
随即又是“铮——”一声，似有什么断裂了。
众人神色一凛，赶忙往卧房跑去。
卧房大门洞开，一道黑影以极快的速度从众人头顶飞掠而过。
流玥给了封缭一个眼神，封缭会意，当即喊了两个玄鸟卫尾随黑影而去。
“伯母！伯母！”李夫人躺倒在风素娥怀里，任风素娥怎么摇都没动静。
李无涯面色一白：“夫人！”
他快步走上前去，这才发现李夫人肩胛中了箭，伤口处涓涓淌出血来，染红了衣襟。
这处并非要害。李无涯松了口气，他招呼丫鬟将李夫人扶到屋里躺着，然后叫小厮去请大夫。
苦渡居地处偏远，等小厮请回大夫，估计得到夜里了。
慕容蓿算了下时间，觉得太久了。于是主动请缨，为李夫人处理伤口。
这回，流玥倒是没有阻止。
李无涯感激地连连道谢。
慕容蓿将其他人屏退到外间，只留青鸾一人打下手。
慕容蓿小心翼翼地褪下李夫人的衣物，用干净的帕子擦开污迹，当即拔下了箭头。
李夫人闷哼一声，但并没有痛醒过来。
外间，李无涯焦急地张望着，无心再关注旁的事。
待慕容蓿从里间走出来，他便着急地询问了情况。
慕容蓿面色凝重：“伤口并非要害，但糟糕的是，这箭簇上有毒。”
“什么！”李无涯大惊失色，“那夫人她……”
慕容蓿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说着，她自袖中掏出一块帕子，慢慢展开，雪白的丝帕里包裹的正是刺中李夫人的那只羽箭。箭簇精巧，比寻常的羽箭小，箭杆长约三寸，看样式是某种袖箭。
袖箭是暗器，戴于手腕，藏于袖中，不易让人发觉。
慕容蓿将箭递给流玥：“是什么毒，我分辨不出来。但我看这箭簇的样式，像是燕国的。而李夫人昏迷不醒，我不知是被吓得，还是因为这毒。”
燕国？流玥微微眯了眯眼，当即明白了慕容蓿的意思。他招来一名玄鸟卫，将羽箭交给了他：“百里加急，将这东西送去慕辛夷处，带回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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