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波罗在路上构想过这位被流放至此的人类的模样,也凭借爱瑟妮丝嘴里对方这些年的举措去推断他将为人类带去什么,甚至不免感慨他们之间的这次会面是多么的戏剧而荒谬。
他在神明的统治下让独属于神明的火种变得不再特殊,肆意挑衅冒犯着诸神的尊严与权威。
或许他会为人类带来灾难,也或许会用粗糙而脆弱的血肉之躯护住希望的火苗,带领人类迈向下一个时代。
神明不需要人类脱离掌控的发展下去,可他的智慧却让神明震怒的同时又控制不住地感慨不已。
阿波罗思绪中倾向人类的那部分与偏袒神明本身的部分相互拉扯,难分胜负。
他猜想,见到这个人类奋力燃火冶炼的刹那,自己的心情怕不是愤怒而敬佩,庆幸又惋惜,既要赞同荒芜之森的存在,又会忍不住怀疑这片关押这种人的禁地的存在是否合理。
也许他们会为争夺爱瑟妮丝的夸赞而针锋相对,可在这之后相处的越久,聊的越多,他就会愈发惊叹于对方的智慧,真心实意地被折服,与他成为不计身份的朋友。
只是他却没有想到,让他如此百感交集的那个人早已经死去多时。
这一刻,望着那具灰白而死寂的尸骨,在它空洞的眼眶中再也瞧不见永不熄灭的智慧的光芒了。
人类在此生存过的痕迹被灰尘覆盖,简朴却创新的工具散落在地上无人问津,文明的火种在无终止的寂静中再度被黑暗蚕食殆尽。
怒火被顿然生起的悲凉席卷。
他仿佛见证了在神明操纵下,人类进步希望的彻底熄灭,也是在这一刻,人类守护神的身份骤然放大,让他心中难过无比。
“爱瑟妮丝,他……”
阿波罗欲言又止,不知道该如何跟爱瑟妮丝开口,毕竟他还记得对方是多么喜欢依赖那个人类,甚至还将其视为是自己父亲一般的存在。
他甚至担忧一直与世隔离的爱瑟妮丝会不知道死亡的存在,误以为对方还活着。如果是这样,那可就叫他更难开口了。
爱瑟妮丝笑笑,没觉得有什么:“现在不需要担心了吧,他在几年前就不在了,怎么会因为我拿些东西给你而生气呢。”
她的反应看起来平淡如水,还像之前一样说说笑笑,可阿波罗却并未因此放下心,甚至以为她在强颜欢笑。
“虽然我也看过无数次这些东西怎么用,可具体做起来就乱作一团糟。后来我怕不小心毁掉它们就一直没再碰,只是偶尔会在泡完澡后路过这里给他们扫扫灰。”
爱瑟妮丝一面解释,一面走到那些泥制的火炉旁边,在路过那具尸骨时顺手伸手掸了掸它脑壳上的灰,顺嘴说了句:“看,我把我的朋友带来给你看了,送她个小匕首不过分吧?”
“没说话我可就当你默认啦。”
也不等什么奇迹的发生,爱瑟妮丝已经很自然地掀开了炉子的盖子,探着脑袋在里面搜寻起来。
她挑得认真,一时间就安静了下来,倒是让阿波罗呼吸停滞,胡思乱想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爱瑟妮丝,心突然紧绷,放松不下来,还以为爱瑟妮丝触景生情,垂下脑袋咬着嘴憋眼泪呢。
“……爱瑟妮丝,你是在难过吗。”
“终于找到啦,崭新的、我还没用过、也没有生锈的铁匕首!”
他犹豫迟疑的声音与爱瑟妮丝欢呼雀跃的声音同时响起,如此强烈的反差让两个人眨眨眼,面面相觑,都短暂的沉默了一会儿。
爱瑟妮丝茫然地嗯了一声,不明白珀斯为什么要这么说:“我为什么要难过。”
“因为……”阿波罗被她问得卡住了话,不知道如何组织语言好,“因为死亡?”
说完他就懊恼的恨不得打自己一拳。
好了,死亡两个对于人类如此沉重的字一出,就算没那么难过怕是也得低落起来了。
“死亡有什么可难过的,在这片森林中死亡无处不在,让人见怪不怪。”爱瑟妮丝早就习惯的死亡的存在,并不认为这有什么值得失落的,“死亡不可避免,终将来临,不只是他,或许不久后的某一天我也将死去,像他一样腐烂化作白骨,到那时我们之间又有什么区别呢。”
阿波罗并不喜欢死亡这两个字从她的口中说出,更不愿意听见她过早的安排自己的死亡。
如果那一天真的来临,只要世间还存在一日光明,哪怕冒着极大的风险深入到哈迪斯掌管的阴冷冥界,他也要将她的灵魂带回神殿,用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与最纯粹的神力她捏造身躯,让她再度重返人间。
爱瑟妮丝拿着辛辛苦苦挑出来的匕首走向阿波罗,递到了他的面前。
荒芜之森满是毒性的瘴气,呼吸的空气,饮用的水,结下的果实,甚至狩猎到的野兽……进入身体的每一丝外界产物,呆在这里的每分每秒都在腐蚀着生命。
她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十二年了,即便有宁芙们尽力寻找和净化无害的东西,生命力也因毒素的日积月累而愈发虚弱。
珀斯刚来到这里,爱瑟妮丝还不想说这些让她害怕担心。她把这些话藏在心里,在珀斯接过后又从腰间掏出了跟那个一模一样的小匕首给她看:“看,我们的匕首是一样的。”
这是阿波罗自认为收到的最弥足珍贵的东西。
它是那位人类留下的为数不多的遗产,是人类超前文明泯灭的见证,更重要是它来自爱瑟妮,甚至与对方手中的相配套。
两个铁质匕首,一个光滑而锋利,还未见过血,一个虽然常用却被主人打理的很好,刀刃隐约能看见殷红的光泽。
阿波罗小心翼翼地收下,一脸认真:“我会好好珍藏它的。”
“珍藏做什么,是叫你拿来用的,武器如果不见血岂不是辜负了工匠的努力。”爱瑟妮丝被她的反应逗笑,指了指看上去正在努力锻造的骨架,“小心他一气之下动起来追着你跑。不过我以后如果送给了你花花草草什么的,那些可要好好珍藏才行。”
阿波罗眉眼带着止不住的笑意应下,拿着手中冰凉的匕首爱不释手。
爱瑟妮丝不出声地看着珀斯喜欢的模样看了一会儿,心情越来越好,甚至提议道:“不如等我们回去后,各自割下一截头发编起来,交换挂在匕首上怎么样。”
作为她们友谊的见证。
这么神圣而亲密的环节阿波罗怎么可能拒绝。
别说只是一缕头发了,就算爱瑟妮丝想要他一脑瓜的头发编衣服,他也愿意拿着刀尽数割下,欢喜地递到她的手中。不仅不带一丝犹豫,甚至可能还要担心这些头发够不够。
他们两个互相对视,不约而同地傻笑出声。
爱瑟妮丝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拍了拍胸口:“还好他听不到,否则听见我们像打扮小姑娘一样打扮他打造出来的东西,肯定要用他那缓慢沉稳又带着嫌弃声音指责我们——”
“爱瑟妮丝和珀斯,不要再往上面插花了,也不要绑头发,你们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工艺……哦,你们的名字为什么都带斯,真是让人搞不清。”
她刻意压低了视线,拖着尾音活灵活现地学起了老朋友的语气。
“听这熟练的语气,似乎你曾经没少干过这种事啊,爱瑟妮丝。”阿波罗哈哈大笑,似乎从话中瞧见了一个热衷于给铁器打扮的小家伙。
“可不吗,他说过好多次这种话,我早就背下来了。”
“那除此之外他还说过什么吗。”
“让我想想……”爱瑟妮丝捏了捏下巴,回忆着对方为数不多有意义的话,“他还曾说过,我们该造一艘船,一艘足以装下全人类的大船。”
“但这艘船不能用脆弱的木板,也不能用会生出锈迹的铁,他得把铁烧得再精炼些,用再之后炼出来的东西造船,才能阻挡之后遇见的危机。”
阿波罗想不明白他是从何得知的人类危机,要知道连奥林匹斯的神明自己都不知道人类将会面临什么。
他闭上眼,尝试过后却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做出相应的预言,不解地睁开眼:“……人类为何会需要如此巨大的船?”
“因为洪水,一场会毁灭掉全部人类的大洪水。”爱瑟妮丝耸耸肩,现在说起来依旧还是觉得虚幻,“听起来很离奇不是吗?”
阿波罗摇摇头,并非觉得这不可能。
波及到全人类的如此大的灾难,怕不是招惹了海王波塞冬或是神王宙斯,导致他们愤怒地下达了神罚。
如果真的是这样,即便真的建造出了可以抵御洪水的巨船,人类又如何躲得过诸神愈发愤怒的惩罚呢。
“以后的事情谁又知道呢。好了,爱瑟妮丝,我们继续赶路吧,再继续待下去可就真的到白天了。”
阿波罗抬眼瞧了下天,察觉到快要到天亮时分了。
按理来说,他这个时候应该回到附近的城邦去,驾驶着太阳马车为世间带去光明,可是他还未陪伴爱瑟妮丝回到洞穴,怎么舍得现在就离去。
他觉得拉着马车的那几匹神马也该到自己独立完成工作的年纪了
“等等,让我先和他告个别,用不了多久的。”
说着,爱瑟妮丝小跑几步到了那具骨架旁边,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子,在它的头骨上轻轻地留下了一吻。
爱瑟妮丝,我的小太阳(咦
#可不行让神马自己跑它们跑起来不管不顾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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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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