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王其实是世袭的爵位。当年初代镇北王跟高祖一起打天下，终结了长达百年的乱世，辅佐高祖皇帝建立起如今的大渊朝。
然而就在这功勋卓著的背后，镇北王这个最大的功臣，仅是功高盖主的四个字，就足以让他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好在初代镇北王是个有能耐、也极有魄力的人，在完成了收复叛乱藩王的最后一功后，班师回朝那日，果断交释出了兵权。
仅是交出兵权，却并不能打消高祖皇帝的忌惮，谁不知道他部下对他的忠诚？大多只认他人，不认皇权，若他振臂一呼，这个皇位还不是得挪开屁股让给他坐。
于是殿堂之上，高祖皇帝笑里藏刀，问他，可有所求？
已经问出了这句话，其实也摆明了，他今日横竖都得死在这儿。周围潜藏的死侍也在等待一个时机，只要高祖一声令下，便会冲出来不顾一切地将他绞杀。
可他竟给了个出乎预料的答案，说，想用多年的战功，换一个公主。
那时候，高祖皇帝的膝下已经有了多个公主，最年长的也到了适婚年纪。
然而初代镇北王属意的却并非高祖皇帝的女儿，而是他唯一的姐姐，长生公主。
满朝上下谁不知道，长生公主那时年纪已经三十有三，一年前丈夫因病身死，现下已是寡妇身，比他还要年长一岁。
因此在他说出长生公主名讳时，就连高祖皇帝都错愕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要女人可以理解，可谁会放着二八少女不要，要一个年纪不小的寡妇？
哗然之际，初代镇北王这才红着脸支支吾吾地坦白一直藏在心底的事，原来长生公主对他有过救命之恩，只不过当时长生公主有丈夫，只能将心意按耐住。也因为对公主心意，他方才多年未娶，后院空无一人。
要不是公主的丈夫如今已死，他不会这般唐突公主，以军功做筹码请求赐婚。
镇北王无妻无妾无女人一事并不是秘密，高祖皇帝给他送过女人，镇北王却各自给了那些女人一笔可供后半生的钱财，让她们全部回家去了。
至于救命之恩……高祖皇帝赶紧派人去姐姐那里查证，这才得知，确实有过这事。
高祖皇帝这也才松了一口气，比起杀功臣，他自然更愿意向后世留下一个贤名，有他敬爱的姐姐在中间制衡，镇北王再无威胁到他皇位的可能。
如此一来，正好皆大欢喜。
原本的剑拔弩张，便以这般出乎预料的方式化解。
初代镇北王如愿以偿地娶得了心爱的长生公主，自然感恩皇家的恩典，便立下祖训，子孙后代不许纳妾，镇北王一脉只许单代相传。还曾发下誓言，他的后代将永世效忠大渊皇室。
这一出流传后世的佳话，是姜心悦在马车上说与姜心瑶听的。说到最后，忍不住感叹了一句：“长姐，你有没有觉得，现在镇北王的困境跟初代镇北王挺像的？”
马车在人群中艰难往前，一路上走走停停，费时不少，所以她们才有功夫在马车里闲聊。
不过姜心瑶不懂京中局势，听到这里不禁问：“何处相像？”
十三年前，漠北在边境不断挑起纠纷，欺压边境百姓，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后来更是夺去了多处疆土。
那时候，还是方才十二岁的小王爷临危受命，一路势如破竹，不仅夺回了疆土，还将北漠蛮夷打得屁滚尿流。
那一仗打得着实振奋人心，整个大渊朝便是黄口小儿也知道，是镇北王给了他们大渊一个安宁。
若是没了镇北王，圣上哪儿去再找一个百战百胜的大将？
有这一层利害关系在，现任镇北王再不济，也不至于沦落到初代镇北王的困境。
然而姜心瑶知道的那些也只是大多数人以为的。
姜心悦自小在帝京长大，知道得多一些，便说道：“长姐有所不知，京中最近已经有了传闻，说漠北国君有意将唯一的公主许配给镇北王，并以漠北国土为嫁妆，意图将他拉拢过去！”
短短一番话，姜心瑶秀眉微蹙，顿时也明白了其中的凶险。
漠北这一出实在高明，不论这说法是否出自他们的本意，镇北王这一回都势必逃不过君主的猜忌。
主疑臣则诛，臣疑主则反。
可惜昭帝并没有一个对镇北王有恩的寡妇姐姐，镇北王最后会心向谁，这个还真说不准。
看来今日过后帝京不会太平了。
***
眼见着时候不早了，马车仍在堵着，两个女儿家已经停止了闲聊，姜心悦难免心急，不断催促马夫快些。
马夫也头疼得不行，回头道：“八姑娘，这里人太多了，马车这样的大家伙实在走不动，要不您和大姑娘下去走一截吧，酒楼就在前头了。”
姜心瑶掀帘往外头望去，确实挺近了，抬头就能看见那方写着“金满楼”三个字的镶金牌匾。
只见二楼的窗棂尽数打开着，有不少穿着金贵的公子小姐也在此处观望，纷纷期待着能在第一时间看见大渊战神的尊仪。
姜心瑶很快放下了帘儿：“我们下去吧，待会儿镇北王该到了。”
只得先这般了。
姜心悦没好说，其实她心里有些不安，今早起来的右眼皮一直在跳。老人总说右眼跳灾，她总觉得今日会出乱子。
也因为心绪不宁，下车后一直握着长姐的手，生怕将她弄丢了。
姜心瑶心生好笑，但也任她牵着。
今日国公府两个姑娘一起出门，身边自然跟着几个保护的人，由他们护着，很快姊妹俩上去金满楼。
金满楼乃是帝京最贵重的酒楼，不过姜心怡常来这里，跟店老板也熟悉，一句话的事，便给她留了这个视野最好的房间。
不多时，店小二端上来四盘茶点，和一些茶水。
姜心悦献宝般，赶忙将其中一盘推到姜心瑶的面前：“长姐，您尝尝这里的枣泥酥，可好吃了！”
“好。”京中食物样样都精细，姜心瑶用筷子夹上一块尝了一口，确实不错，软香糯甜，入口即化。
姜心瑶早晨没吃什么东西，便将四盘茶点又吃了一些，中途又让小二添了一回茶水。
然而吃饱喝足后，小二还留在房间里，还一副伸长脖子，朝着窗棂外头张望的模样。
姜心悦原本在盯着楼下的热闹，抬眼见长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小二哥看，也看过去，发现竟是陌生面孔，好奇问：“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店小二脸上白净，个头瘦小，看上去顶多十岁出头，比姜心悦年纪还小一些，闻言顿时脸上升起不好意思的红晕，挠了挠后脑勺：“我是这几日才来的。”
年纪这么小就出来跑堂，姜心悦生出几分同情。
小二哥一副生怕惹她们生气的神情，不断道歉：“待会儿镇北王要到了，我本来也想沾一沾光，若是影响到二位小姐了，我马上走！”
姜心悦心宽得很，笑了起来：“多大点事，房间这么大，有你看热闹的位置！”
姜心瑶眸光微疑，觉得这人说不上的奇怪，继续盯着他看了会儿，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正这时，楼下传来一阵轰动，是官兵前来清场了。
听到底下动静，姜心悦的注意力立即吸引过去，趴在窗棂边，看见一处，惊喜地指了一个方向：“长姐您快看，走前头的那是不是齐二哥？”
姜心瑶顺着看过去，还真是。
男人身高八尺，银冠束发，身着深蓝色劲装，右手边一把漆黑的长刀。出于习惯，一只手时刻握在刀把上，抬步间衣角在空中划出一个冷硬的弧度，威风凛凛，好不意气风发。
齐勐的生母曾是乐坊的琵琶女，他的容貌也随他的母亲，眉眼间带着三分阴柔。
不过他时常不爱笑，唇线时常抿得笔直，因此不显得女气，反而看上去英武又俊逸，这一张脸在人群中想不注意到都难。
姜心悦的声音不算小，他恰好听见了，漫不经心抬起了视线，没想到与姜心瑶垂下的视线正好对上。
她今日也极美，浓密的睫毛好似两把羽扇，底下一双眸子水盈盈的。
许是刚吃东西的缘故，嫣红的唇瓣尤为水润，仿佛春日里长出来的鲜红樱桃，鲜艳得他再也看不见其他色彩。
目光短暂交接，齐勐多心神一动，朝着那边点了下头。
不多会儿，直到齐勐已经走过了，姜心悦才回过神来，一脸稀奇地道：“齐二哥是不是刚才对着这边笑了？”
姜心瑶先一步收回了视线，低头抿了一口清冽的香茶：“你看错了吧。”
不可能看错。
姜心悦想，她还是第一次见齐二哥笑，虽然转瞬即逝，扬起的唇角很快又压了回去，但绝对是笑了！
姜心悦不死心地再从窗棂探出一截脑袋，眼尖地发现，齐二哥耳根也红了一点。
不对劲啊。
姜心悦觉得太对劲了，刚刚齐二哥的笑分明是对着长姐。
这么想着，她努力想从长姐的脸上看出点什么，然而对方那张倾城脸蛋上风波未动，找不出丝毫破绽。
只在下边的呼声越来越高时，方才抬起眸光，落到方才清散开的大街中央，朱唇浅浅勾起一个弧度：“镇北王到了。”
主疑臣则诛，臣疑主则反。
——来源《说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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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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