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拨弦的画面自然极妙，姜心瑶听着曲调有些走神。等到一曲毕，美人抱着怀里的琵琶，略略施礼：“紫鸢献丑了。”
“你觉得弹得如何？”齐勐望着姜心瑶，眼底盈着一抹清辉。
“很好听。”姜心瑶不通音律，说不出优美的评价。
那头的美人掩唇轻笑，发间的精致钗环轻轻摇曳着：“紫鸢才艺不精，只会弹些儿女情长的滥调。京中盛传，昌国侯府的齐二郎才是个中高手，一把琵琶能奏出千军万马的气概来！也不知紫鸢今日没有这个福分，跟齐二郎讨教一二？”
紫鸢能看得出来齐家二郎对这个姑娘有意，打从她出现后，连琵琶都听不进去了，说出此话，也是为他引路，好在心爱的姑娘跟前献技。
齐勐望着姜心瑶，不过后者眸色清冷寡淡，并无反应，心底不禁有些失落。
知道她是顾忌到屋里的第三人，接下来，便让紫鸢下去了。
待那扇门重新合上，齐勐端正身体，神色担忧地问她：“你身上的伤如何了？”
姜心瑶按了按肩头：“未伤及骨头，已经在愈合了，无甚大碍。”
“那就好。”那日情形混乱，齐勐其实已经记不清那日刺客的匕首究竟是何时划破的她的肩头。不过看她虚弱的样子，不像作假，便没有起疑。
姜心瑶忍不住问他：“今日为何约在这里？”
齐勐喝了点酒，不似执行公务时的冰冷模样，神色慵懒许多，不答反问道：“你觉得这里如何？”
姜心瑶回想了下方才上楼时的情境，抬眸时想出两个词来：“混乱，奢靡。”
风雪楼明着是文人雅客汇聚之地，可她方才上楼时，分明看见一个年纪半百的男人桀笑着将一个抱着月琴的二八少女扛在肩上进了房里。
那少女的脸垂在男人的后背，紧咬着唇，竟跟认了命一般，没反抗，也没呼救。
姜心瑶无法干涉，刚才只能硬着头皮装没看见。
齐勐终于进入正题，看向她：“我调查了三年前你夫君在帝京时的轨迹，那三个月里，他最常来的就是此处。”
“你确定？”姜心瑶攥紧手心。
“不会有错。”齐勐眼神肃然：“你的夫君时常往来此处，最常接近的人，便是刚才的紫鸢。”
姜心瑶默了一瞬：“其中可有内情？”
“有。”齐勐目色深深地望着她，“他初入这里时，是同友人一起。那日不巧，正巧撞见太尉之子宋朝贵胁迫紫鸢入房，他站出来阻止，险些被宋朝贵的手下打死。”
那个傻子！姜心瑶眼底微红，努力整理了下情绪：“可他那时没死。”
齐勐说：“有人救了他。”
“谁？”
“我。”
齐勐也是方才询问紫鸢时才想起，当年自己确实见过她的丈夫。
三年前，他来这里办差，嫌犯来头不小，因此他身后带了不少人。见宋朝贵仗势欺负一个读书人，便以阻碍办差为由，顺手阻止了。
那个读书人长什么样，他其实已经没什么印象了，只记得那人一身寒酸布衣，从地上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很是狼狈。
要不是查到紫鸢头上，齐勐差点忘记了这茬。
姜心瑶的小脸一副郑重神情：“这份恩情我会铭记在心，今后所有需要，我必舍命报答！”
齐勐唇线抿直，有几分愣神：“你不怀疑你的夫君与紫鸢有过什么吗？
姜心瑶轻抬起的双眸分外明亮，语气笃定：“虽然流落此地，可刚才的姑娘眼神干净。我夫君同样是品行清正之人，定然不会有什么！”
齐勐突然不说话了。
确实，方才紫鸢也说，她与那个公子不曾有过什么，他不过是时常与友人一同前来听琴而已。
听他问起，紫鸢神思飘远，回忆起：“那公子虽然出身乡野，言谈举止并不输帝京名门世家出来的少爷，模样也是生得如清风朗月。在得知他高中探花后，虽然我有心想借他脱离这个牢笼，不过，他说他在家中已有未婚妻，他与未婚妻青梅竹马，是断然不能辜负的。”
善良但迂腐，却只有一腔孤勇，不知天高地厚，惹了京中大人物，最后被逐出帝京。回去后，好不容易当上乡野小县的县令，却仍不长记性，最后死在了前去青阳山剿匪的途中，甚至没有留下一副全尸。
这是齐勐知道的关于她夫君的所有事。
“齐二哥，这一个月间可有查到他目前所在帝京何处？”姜心瑶语气诚恳，眸底亮起了期待神色，“我知你事务繁忙，若查到线索交于我便是，人我可以自己去找。”
齐勐神色淡了下来，视线一转，为自己倒了一杯酒。
他很想问一句，为了那样一个连他自己都保护不了的废物，值得吗？然而话到嘴边又变成：“京中脉络复杂，你又有伤在身，不宜四处奔走，还是交由我来做吧。”
可是除了这点线索，他什么也没查到。
现在是求人办事，姜心瑶纵是心底再焦急，也不好将这话说出口，抿了下唇后，冷静了一些，不禁又问：“我夫君在帝京时的友人是谁，目前可还在京中？”
“正是那一年的新科状元，名叫项阿三。”齐勐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抬手擦去挂在紧绷下颚的酒渍，又给了她一个可靠讯息：“他现在就在楼下。
***
齐勐有些醉了，说今晚要在此处待一宿，姜心瑶心知时间紧迫，不宜久待，便先出门去了。
扭头合上房门时，颤抖的睫毛下，眼眶里带了几分红。
她的夫君名叫沈术。
三个月前，她的阿术横死在剿匪的路上，被匪徒抛尸荒野，尸骨还是她亲自去收检的。
找到时，发现一身肉骨已经被山脚下的野狼撕扯得面目全非，只一身早已破碎的、原是临行前她亲自为他换上的月色长袍，恰好证明了他的身份。
那日她悲痛欲绝，往后的长达两个月里都迟迟走不出来。直到一个月前，齐勐从京中前来，他说她是姜国公流落在外多年的女儿，他来接她回京。同时带给她一个令她震惊的消息，说她的夫君可能还活着。
口空无凭，姜心瑶本不相信，可他拿出了最有力的证据。
奉江县附近有一个驿站，来往的行客一定会在那处歇脚，齐勐那次又带着抓捕逃犯的任务而来，来时便询问过驿丞，近期有几辆自京中方向过来的马车。
那驿丞年纪大了，虽然记性不好，好在有随时记录的习惯，每日从那个方向，入住过几人，纷纷记录在册。
而就在那记名册中，恰好就在阿术命丧黄泉的当晚，有一辆来自奉江县的马车在驿站歇过一夜，第二日天一亮，又驶去了帝京方向。
这未免太过巧合，更何况，阿术当年赴京赶考，确实在帝京有得罪过大人物。
虽然不知道具体得罪了谁，又是出于何缘故，非要在三年后才突然将他诈死带走，不过这对姜心瑶来说也是看见了希望，这才答应了跟随齐勐来到帝京，有了现在的身份。
入秋以来，天气便有些凉了，长廊里不知何处吹来夜风阵阵，风中传来一阵风铃的清脆声响，声声敲在了姜心瑶的心上。
她想起夫君在时，也曾亲手为她做了个风铃，由她扶着梯子，抬起头，看见他恐高的身影一步一颤抖，抖得脚底下差点打滑，手一伸，终于挂在了斜榫上。
阿术堪堪站稳了身子，抬起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迎着盛夏里灼热的焦阳，一张白净脸俊得惹眼，回头冲她笑着说：“玉娘，等着这风铃声响了，就该添衣了。”
姜心瑶眸光一闪，面无表情地擦去面颊上已经冰冷的泪痕。
她与夫君青梅竹马，又是少年夫妻，感情自然比旁人深上许多。
不论他在京中发生了什么，她一定要找到他，带他回家。
整理好情绪后，姜心瑶准备去楼下找到项阿三，再找个机会，询问她的丈夫的事。
未曾有扭头之际，隔壁雅间的门突然打开，一个黑色长袍的人走了出来，漫不经心的视线恰好落到了她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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