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傅蔚鼓足勇气打开房门，向沙发走去，最后站定在吕慧汝面前。
吕慧汝闻声抬起头：“嗯？”
傅蔚下意识躲开视线，将头很低地垂落下去，他太紧张了。反复舔了几次嘴唇，他才张口，说，“外婆…我是小蔚。”他一边重复着“我是小蔚”，一边强迫自己蹲下来，面对吕慧汝。直直地迎上吕慧汝略有些混浊的视线，“您知道电竞吗？”
吕慧汝当然不知道，她茫然地摇头：“不知道，那是什么？”
傅蔚双手叠在自己膝盖，其实这姿势看上去非常楚楚可怜。“大概就是非常正式地在游戏里面比赛。”
运用电子设备进行运动的一种比赛。
吕慧汝不懂什么是电竞，但她知道什么是游戏，也知道什么是玩手机、打电脑，游戏容易上瘾，就像那些不好的东西做一次就有第二次，有让人害怕的上瘾性，所以游戏是不好的东西。吕慧汝很生气地皱起眉头：“小蔚，你要打游戏？”
傅蔚大概猜得到吕慧汝在想什么，他想反驳吕慧汝根深蒂固的错误三段论，又不敢：“我…”
“打游戏不好！”吕慧汝重重拍了一下躺椅扶手，严肃道，“你要好好学习的，怎么能做这种事啊？”她突然有一点情绪失控，“做不好的事情会变成不好的人，会让人觉得讨厌！你不明白吗？你不明白吗！”
吕慧汝指的是他那个烂爹。
傅蔚像被针扎了一样。其实就算他什么都不做，他也不讨人喜欢，在学校里没有人喜欢他，所有人都讨厌他。傅蔚顿了顿，说：“这不是不好的事，外婆，您听我…”
“啪”的一声，很响亮的一个巴掌，老太太愤怒地抽气，平常老太太再生气也只会骂傅蔚两句，不会动手，今天动手一番，应当是把他认成傅荣了。老太太年纪已经很大，手劲儿倒一点不小，这一巴掌扇的傅蔚有点耳鸣，但他晃荡两下又把身形稳住了：“我是小蔚，不是…他。外婆您听我说，电竞不是不好的东西，那也是为国争光的一种竞技。”
还来不及考虑去参加试训的话留吕慧汝一个人在家怎么办的问题，就先碰上了这道难过的坎。
傅蔚大半夜没睡。
他先是给吕慧汝反反复复地解释，要向她保证自己不会不学习。可是吕慧汝因为动过一次气始终不太清明，听不进去。傅蔚便哄着她去睡觉了。
吕慧汝很苍老，因为她早年丧偶，又亲眼看着女儿离开，她是一个很辛苦的女人，辛苦了大半辈子。她的眼珠有点浑浊，所以她总把自己心爱的外孙认成那个不好的男人。
她知道她的外孙也很辛苦，年纪小小的就目睹妈妈自杀未遂，然后被爸爸推倒在一地玻璃里除了很多血，最后不治离开。紧接着空有皮囊的男人也出事故走掉，小蔚几乎没有反应的时间便失去了父母，他还很单薄，很青涩，正常的孩子这个时候都会每晚放学回家吃爸爸妈妈准备的夜宵，和爸爸妈妈分享学校里又有什么事，可他一下子就要面临生活的困苦，他是苦命的小孩，没有感受过多少来自父母的爱，也没有被生活好好善待。
半夜醒来的吕慧汝躺在床上，呼出一口苍浊的气。她眼角皱纹已经很深，压得她眼皮都松弛耷拉，此时这双倍显苍老的眼睛湿润了。
她颤颤巍巍起来，推开卧室门出去上厕所。没想到小蔚还没睡，坐在餐桌边上发呆。
听到动静，傅蔚似乎惊了一下，立马从桌上跳下来，将小灯打开，月光立马被盖住了，傅蔚看见吕慧汝佝偻的脊背，花白的发丝，又看见她湿润的眼角，他懊悔，搓了搓鼻子：“外婆，您怎么半夜醒了…”他服软道，“外婆您别哭…我、我不去了…”
只是放弃一份梦想而已。
他本来也只是个很卑微很渺小的人，他有什么可以有资格追求的？
“小蔚。”吕慧汝走过来，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呢，发丝很柔软，“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这个…打游戏？”
傅蔚怔愣，半晌小幅度点点头。
他又把头垂下来了，乖乖任由吕慧汝把手搭在他的发顶。
过了好半晌，老人叹气：“外婆相信你是好孩子，你去吧。你好辛苦的。我总觉得已经好久没有见过你笑，要是这个…这个打游戏可以让你快乐，那外婆是不应该再拦着你了。”
傅蔚浑身抖了一下。
他是五一假期的时候坐高铁过去的。走的时候，他对着吕慧汝一直叮嘱，老人很是不舍地看着他，但很快又把不舍掩藏住了：“好好，你放心，我顾得好自己。”
有点紧张。傅蔚下意识地找QING说话。QING发了个很可爱的表情包：恭喜你说服了外婆。你这么厉害，相信自己就好，别紧张！
傅蔚也不能跟他说太多，因为有保密协议在。他只说了点无关紧要的东西。话题没两句就已经扯开，聊着聊着LZ总教练姜宇的邮箱消息也跳出来：我们会派专车来接你，在东门。
附上一张照片，车型，颜色，车牌都一目了然。
傅蔚就背了个包，拿着手机按地点往东门走，看见照片上的车，犹豫半晌抬手敲了敲窗户。
车窗降下，驾驶座上的男人——就是姜宇本人：“傅蔚？”
傅蔚紧张地吞咽一口口水，抿着唇点点头。姜宇打开车锁示意他直接上车，傅蔚非常乖巧，听令才动，拉开车门钻进车后座。姜宇笑：“别紧张，说起来你就住在G城，离咱们很近，果然来得最快。”
“唔。”傅蔚不知道怎么接话，紧张得手心冒汗，憋半天才说，“谢谢。”
姜宇：“…”不过没关系，姜宇不怕尴尬，有一搭没一搭和小孩聊天，试图缓解他的紧张。过了一阵又来三个，车里正好坐满，最后一个来的非常不好意思地钻进副驾，看拘谨的表情好像在心里道了一百八十个歉。
傅蔚有点窒息地坐在最边上。他努力把自己缩地更小，保持连呼吸都轻微的沉默，看上去更没有存在感。他十分擅长把自己边缘化，不仔细听不仔细看还真的注意不到边上还有个活生生的人。
姜宇一路开回去，运气特别好，没吃红灯，他心情愉悦地把人带进青训队那栋楼，“流程也很简单哈，像个面试。先轮流solo累计积分，然后和青训队员组队和二队PK。懂吗？”
二队最近也有赛事，没法把二队中单提上一队当首发。青训队的孩子们，现在还不到参赛年龄——近几年的新规定，十六周岁才可以参加，不然姜宇也不会这么仓促地招人。
虽说民间也有高手，但是谁好端端不去挑专业的要去民间赌博。也算是死马当活马医赌一把了。
林河洲也过来了，和聊天框里的人快速发出一句“等等聊”之后抬起头：“签抽好没？快开始吧。”
四个人分别找了机子坐下，LZ确实有钱，全用的高配，他们还可以自己提要求要什么轴，傅蔚就近挑了红轴机械键盘，摸上鼠标时不由得又感慨，比他家里的鼠标好得多，这款很轻便，对手的负担小得多。
他们分两组同时进行，效率更高solo规则是一血或一塔，速度很快。
姜宇问：“他们几个不来啊？”
“马上来，”林河洲把备注为学长的聊天记录退出，点进另一个聊天框，上面躺着一串儿聊天记录。
林：你比较看好谁？
JING：傅蔚小朋友。
此时的傅蔚小朋友又紧张起来。他总是紧张。但这一次真的情有可原，因为他后面站着刚来的景清。偶像啊这可是。他吞了口口水，手心有点微微的发汗，他仓促把手在裤子上一抹，深呼吸几口。
傅蔚由于平常各种赶单子，习惯了快节奏的打法以及一人拖全队的风格——当然不是说他百战百胜，他毕竟不是能一直碰见职业选手，也不是一直打高端局，大部分普通情况下他在逆风局也能拼出一条血路而已。
这么凶悍的打法，solo仿佛为他量身定制。打了三场他总共花了五分钟，用三个人头换三点积分，稳胜。
把另外三个人打蒙了。
接下来是5v5，青训队补四个位置和二队打。二队个个摩拳擦掌，绷着神经。因为二队教练说：“输给他们就每个人回去基本功五个小时，一分钟都不许少。”
开玩笑！五个小时基本功可不是危言耸听！他们谁也不敢轻敌。
开局。青训队辅助说：“教练说了，你想当指挥可以让你当。咱们尽量一块儿配合好点。”
傅蔚抿唇，他其实不想，他本来话也不多。但是对手是二队，专业的，他不可能再像路人局一样闷头自己打。
指挥位很重要。
“好的。”男生捋一把刘海，把耳机戴正，“听我指挥。”
试试看。
景清靠在墙上，闻言弯起眼睛，无声地笑起来。
和那个给他打字说“没关系的，这把我带飞，稳赢。”“别担心，他敢弄您我帮您取他人头”的高冷酷炫小陪玩对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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