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喜找机会溜出刘宅子的工夫,碰见放皇榜的,她高低得瞧上一瞧,一溜烟地功夫就挤进人群。
如潮的人群一下子淹了那处墙,官兵推推搡搡地挤了出去。
她个子虽然高挑,但眼力不够,只好听前面的人说道。
“新帝诞下龙子,天下大赦。”
“死刑改了流放?”
“李玉琢死不成了!”木喜激动地扯着衣角,嘴比脑子快,语气里难掩兴奋。
这不说不要紧,一说惹得周围人侧目,更有甚者,指着她鼻子欲要骂起来。
“哎,凭什么啊?这个杀千刀的该死。”
她一拍胸脯,恨啊痛啊恼啊全堆在了脸上,俨然一副欲把李玉琢千刀万剐状。
“姑娘别为了个混账气伤了身子,快去对面茶楼歇着吧。”
“是啊是啊,大伙散开,给这位姑娘让路。”
木喜微微俯身给众人礼貌地道了个谢,转身就活蹦乱跳地往茶楼那处走。
“姑娘,来点茶水?”小厮看着人衣着打扮不凡,毕恭毕敬道。
楼上贵客无意往下面扫了一眼。
“你们这楼有什么点心吗?”上次光顾着来看戏,她还没好好尝尝这京城名楼的吃食。
“一楼见长安,长安街特色,寻欢楼一应俱全。”
那她稍稍吃些点心甜甜嘴便好了,毕竟她还有正事。
“梅花酥,樱桃毕罗,玉露团,我且少要些吧。”
“好嘞,小的马上准备。”
“这碗上怎么还放了块白布。”她嘀咕一句,把那白布撤走,拿起碗一饮而下。
“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姑娘穿得倒是像样,居然粗鲁如此,王某也是头回见。”
“哎,姑娘,这洗手水味道如何?”
这声音有些耳熟,她凑近往楼上瞧了瞧。
赵小王爷今日又换了件靛蓝色袍子,乌黑的头发用顶镶红玉的银冠子束起来,风光无限。
明明长得人模狗样,说话却是阴阳怪气又尖酸刻薄的。
“二位如此,倒也自讨没趣。”桌上第三人发话,双手作缉向木喜赔了个不是。
“老师。”赵小王爷收回不可一世的姿态,对这第三人很是尊重。
“果然是天下第一楼,这洗手水也别有一番风味。”木喜半开玩笑,继而话语一转,“是我愚钝,二位的话我实在是觉着没什么好笑的,我当个二十年农民,还真是没见过儿子嘲笑母亲的。”
蓁朝自新帝即位来,把耕农为父母奉为圭臬。
“姑娘好魄力,魏某敬你一杯。”桌上第三人站了起来,拿着那碗洗手水爽快地干了。
木喜好奇地多瞧了他几眼,此人差不多不惑年,眉眼端正,身着了一件粗布制衣。
“我可否斗胆猜一猜?您可是望舒亭的魏瑾瑜先生?”
她原先在桃李村时,常听柳铮铮提起那长安城有个德高望重的先生,随缘收学生不收分文。
“正是在下,惭愧。”
望舒,瑾瑜。
今日一见,还真是个清风霁月般的人物。
等日后她飞黄腾达,她定要在桃李村也开个这样的阁子,就叫扶光阁。
“嘿,既然这位姑娘和我们投缘,不如上来做个客?”赵小王爷摇着酒杯揶揄道。
他身边鲜少有女子敢忤逆他,这样伶牙俐齿怼他的还真是少。
稀奇,有趣。
“不了,我今日家中有事,就不陪小王爷了。”
“魏先生,有缘再见。”木喜叫小厮打包好点心,溜出了寻欢楼。
“还是这惬意。”她找了块没人的角落,迫不可待地开了牛皮袋。
“真香!”食物的清香以及酥油香气团团围住她,她一手拿一个点心,不管不顾地塞进嘴里。
香甜充盈了整个身体,像是置身在一个花团锦簇的盛春。
每一样点心都只剩一个的时候,她不舍地重新包好。
小恨子,柳大哥,刘老婆子他们都没吃过这种美味,她得带回去。
冬风拂面,她紧了紧衣裳,宝贝似得藏好这点心。
幸亏是冬天,不然等她回了桃李村,这些东西都坏掉了。
眼瞅着时辰又不早了,她干脆花了点小钱雇了个马车去狱房。
欠李玉琢这么大个人情的滋味自然是不好受,她不惜一切代价也得把他救出来。
“小哥,行行好嘛?”木喜甜甜地笑,偷摸塞了些银票给看押牢房的大哥。
“我们不玩这套的,妹子。”
“是不是不够?”她又咬牙塞了点,心口割肉一样的痛。
“其实不要也行,你可以直接进去探望的。”
蓁朝有规定,凡是死刑或流放前一天,家人都可以来探望。
“好,拿来吧你。”木喜干惯了苦力,手上劲也大,这一拽差点把一个大男人晃了又晃。
好险,幸亏没被发现。
她长吁一口气,把那真假参半的银票塞回了袖口。
这牢房闷得很,凝滞的空气像一摊死水,她这刻都有些担心那人会不会郁郁寡欢然后死掉了。
牢房还有笑声,指定又是有人疯了,她想。
“兄弟我跟你说,这凌南的荔枝最是好吃了,日后啊我要日啖荔枝三百颗。”只穿着一件单薄里衣的李玉琢席地而坐,和隔壁的人已经打成了一片。
“……”
心态好,倒也不必这么好吧?
“你家夫人来瞧你了,小玉子。”狱友往她站的方向指了指。
夫人?未曾嫁娶,他哪来的夫人。
“姑娘,你这是要赶尽杀绝啊?”他转过头,缓了片刻才认出来是原来是那位绑了他要送往京城的人。
她今天略施粉黛,浮光锦贴合在她高瘦的身段上,比前些日子顶着个鸡窝头好看多了。
“你盯着我干嘛?”
“你和我说话,我自然要盯着你的。”他一脸的坦荡。
他生得漂亮,从小听惯了周围人的美词,但他与人相处一向是不以貌取人的。
两只漂亮的花瓶靠在一起只会砰砰响,还是瓶内里有些土栽些花的好。
“你过来,我要与你说些悄悄话。”
李玉琢不知道她又要打什么算盘,但现在在狱房,她就是想杀人也得排在天子后面。
“你再靠近点。”她眯着眼睛笑,又难为情地盯着侍卫大人。
“大人,他们夫妻二人说点悄悄话,我看您就别掺和了吧。”
“罢了罢了。”那管事的看她不过一人弱女子,又念及这牢里的人明日就要流放凌南,索性退了出去。
“你们继续。”那狱友很会看眼色,知道他们有要紧的事情要谈,索性倒在草垛里呼呼入了梦。
“你救过我一命,我得还你。”
“我什么时候救了你?”他十几岁离家出走,救下的人倒是不少。
“这块玉上是长了个大花吗?”她把碎玉拿出来,指着上面的图案道。
“是你。”
记忆从缺口被打开,他忆起来了那个小女孩。
那个和他一样被拐到场子里,求生欲最强的韧如草的小女孩。
他最后把生的机会让给了她。
因为她的一句她想活着,想回去吃长寿面。
那碗长寿面真挺香的,他居然也跟着记忆里的小女孩一样盼了好多年。
“你怎么救我?”他反问。
“救了我这个废人你怎么办?”
“我还能去哪里?”
“明天等我。”她不过是想还个人情。
押送犯人的队伍又长又臭,她一个女人这么救?
就算救下了他,她也犯了滔天大罪,她一辈子清白也没了。
再说了,他一个无根之人,去哪里?
她贴着耳朵把计划一五一十地告诉他,温润的湿气缠到了他耳朵上,他在这遮天蔽日的大牢里面第一次感受到生气。
这是他第二次想吃热气腾腾的长寿面。
他意识到自己其实还想活着,他接受了她荒诞的计划。
她说她要一个人冲进队伍里和一队人马争一争他的命。
“永别了,相公。”木喜离开时故意高声喊给那些人听。
“娘子,你好好照顾自己。”
救命钱已经搞到了,她在刘家久待下去也无益,再说了她还得救人,更是没有久留的道理了。
黎明,四下静谧得很,刘宅只有一处燃着微弱的光。
木喜把头上的簪子全部取下,一个个摆好放到梳妆台上的木匣子里,又将身上华贵的衣裳叠好,吹了蜡烛留了封信便走了。
她穿着来时的粗布衣,借着月光麻利地翻墙离开。
她得在明日午时赶往城外的寒风寺附近,那处是流放必经之路,有个好地方正合她的计划。
置办好东西,她走到城门口的时候日出势头正猛,光辉落到城墙头活像一条跃动着的龙。
京城纵然繁华盛大,她只喜欢她的桃李村,她牵着马大步流星地往城外去。
第一次劫人,难免有些紧张,她去寒风寺要了几碗斋饭,油水下了肚子困意就爬上了脑门。登时又重重入了梦。
“阿嚏。”
日头爬到了正午,前方似乎有大队人马要经过。
“妈的,又死人了。”士兵很熟练地割下那坠地人的耳朵,尸体也被扔野鸡一样地随意跑抛了。
李玉琢挪开目光不看,忍着胃里的恶心继续赶路。
估计那女子应该是怂了,怕是不来了。
他摇摇头释然一笑,他一个无根之人。死了也好。
忽然听见天空炸了一声响,一队人马立刻失了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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