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南京城外的玄武湖上热闹非凡。
除了南京城的贵人们,周围十里八乡的乡亲们也来凑热闹,一时间,湖岸边,高处亭台楼阁里,近水边草丛树杈上,都是围观的人。
四名身穿蓝、绿、褐、白不同服色的少年从人群中走出,在小吏的引导下,来到湖边斜通向湖水中的青色大石上。
“来了来了!”
他们就是这场盛会的中心——
参加第一届玄武湖模型船大赛决赛的小选手们!
四名少年各抱着一只三尺长的模型船。
在小吏的示意下,鼓手上前一步,抡圆了膀子,在鼓面上击出震撼人心的鼓点。
“咚——”
“咚咚——”
鼓点声中,四名少年快步赶到水边,将怀里抱着的模型船放到水面,各自拿起地面上平放的长篙,将水里的模型船向前推出。
“咚咚——咚咚——!”
鼓声愈发急促,仿佛催促着小船们快些离岸,到那万顷碧波间去一展身手。
与此同时,一名小吏快步跑上高处的观赛亭,向工部主持这次比赛的官员汇报:
“张大人,船已下水了!”
张主事点点头,一拍手,有人将一盆上好的计时线香端上来,放在桌案的正前方,以火折子引燃了,一缕白烟向上升起。
张主事看着烟飞的方向:“这会儿吹的是南风?”
“正是,”张主事身边的副手答道,“司天监那边给来的消息,说今天风和日丽,一早上都是南风吹拂,正适合扬帆出行。”
张主事“嗯”了一声,又吩咐小吏叫各监场在瞭望台上盯着,及时汇报比赛情况。
所谓模型船,是指长度在三尺到五尺之间的小船,一切按照常规船只功能分区进行设计、制造,必须具备仓储、攻防、瞭望等功能。
当然,最重要的是,模型船需要有无人驾驶也能自动行进的驱动力。
模型船比赛,比的是一炷香内向指定方向行进的最远距离。
行进的驱动力,可以是风力,也可以是水力,但这些外力,毕竟不能长久,归根结底,比的还是驱动构件的借力之能。
模型船大赛历经九场淘汰赛,淘汰掉了二十八名参赛者,如今进入决赛,只剩下四人。
今日,就要在这蓝、绿、褐、白四人中决出前三甲。
半炷香已过。
四艘模型船表现都不错,毕竟是进入决赛的杰作,并没有出现中途倒退或是倾覆的情况。
人们迎着早上的太阳看过去,波光灿烂中,四艘小船稳健前行,已行至湖中。
“报!一刻已过,绿船领先!”
瞭望台上的监场小吏高声宣布。
声音传到岸边,引起众人纷纷议论,赞美的目光集中向青石上站立的绿衣少年。
“不愧是百工所大匠之子,家学渊源,不落他父亲檀弓黄四郎的美名!”一名书生赞叹道。
“秀才老爷,你是说这绿船准定能赢吗?”旁边一个红脸膛的糙汉子粗声问道。
“多半是如此了。”
红脸膛汉子大喜,嚷嚷道:“俺就说绿船会赢!这一次定能大赚一笔!看俺媳妇还敢说俺漏财不!”
“哎呀——”有眼尖忽然叫起来,“绿船怎么打起转来了?”
一开始行进最快、过水无痕的那艘三桅模型船,不知何时被卷进了一阵怪风。
绿衣少年脸色苍白,一直盯着自己的船,眼睁睁地看着它在湖中像陀螺似的乱转起来,不一会儿,便被风带起来的旋涡吞没了!
绿衣少年急得差点哭出来,恨不得自己跳进水里去把小船救起来。
那可是内府精致木材制作的模型船啊,一块木头都很贵的!
他从他爹那偷了些边角料出来,本想在模型船比赛上出出风头,没想到竟遇到这倒霉事!
“绿船,出局!”瞭望台上传来冷酷无情的宣判。
岸边的百姓们发出一阵惋惜声,绿衣少年自觉无脸见人,扭头钻进人群中去,再也没有现身。
那红脸膛的汉子傻了眼,粗声道:“奶奶的,怎么就沉了呢!秀才老爷,你不是说他能赢吗?俺可是背着媳妇把全部私房钱都押在他身上了!这让俺回去怎么交代?”
众人一阵哄笑。
“不行,俺得找那大将军说说理去。”那汉子又嚷嚷道。
“木工所哪儿有什么大将军啊。”书生摇头道,“那是大匠,匠作、木匠的匠。”
“什么?不是大将军?骗人,这就是骗人!”汉子更加大声地抗议起来,“早知道不是大将军,俺肯定不会押他的,呸,一个木匠,也配!”
众人笑成一团,只有工部官员脸上神色不大好看。
虽然说工部在六部里面天天被鄙视,已经习惯了,但是你们这些市井刁民,竟然也敢对工部的大匠指手画脚,活得不耐烦了么!
“是谁在私营博戏!一旦发现,统统抓起来!”工部官员厉声道,“谁想去岭南修路,现在报名还来得及!”
红脸膛汉子立刻闭上了嘴巴。
众人的笑声也低了下去,一个个都老实站好,专心看比赛。
玄武湖中,剩下的三艘模型船仍在前行。
蓝船领先,褐船紧随其后,白船则落下一截。
度过方才绿船翻船的地方时,蓝船的桅杆剧烈地摇晃起来。
蓝衣少年踮起了脚尖,双手紧张地交握在一起。
与此同时,褐船也进入到怪风控制的范围内。
它的风帆也摇晃起来。
下一刻,风帆陡然收起。
没了风帆,模型船不再受风力影响,逐渐稳定下来。
蓝衣少年见状,惊愕地回过头,只见褐衣少年脸上露出一个成竹在胸的笑容。
“你这是什么意思?”蓝衣少年吃惊地问,“没有风鼓动风帆,你的船怎么走?”
褐衣少年得意地笑着,故意卖了个关子。
只见湖中,褐船随着水流绕了一个圈,迂回前进,超过还在不断摇晃的蓝船,第一个突破怪风圈。
“三刻已过,褐船领先!”
瞭望台上的小吏高声宣布。
“这、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蓝衣少年不可置信,后退了一步。
出现这个局面,众人也很意外,纷纷地议论起来。
在博戏里,赔率越低,赢面越大,绿衣第一,蓝衣第二,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这两人都是大有来头。
绿衣是家学渊源,蓝衣则更厉害,他是小侯爷的远方表亲,曾在龙船船坞工作,这一次更是代表侯府来参加比赛的。
他制作的模型船,是按照实用船只的结构,按比例缩小制成的,从工艺到结构,都无可挑剔。
没想到,竟然会被一个民间工场出身的小子给击败!
蓝衣少年咬牙:“没有风帆,只要遇到逆流,一定会被打回来的。”
褐船一马当先,已经快要行驶到对岸山峦映照在湖水中的阴影里。
眼看着褐船拉开的距离越来越远,蓝衣少年不由得一跺脚。
他期望的事一直没有发生。
“见鬼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越过湖心之后,水流开始向北流,不需要桅帆,也能顺水而行。”
这时,一旁一直没说话的白衣参赛者说话了。
他的声音尚有些稚嫩,个子也比其他参赛者低一头,尚未褪去童稚之气的脸颊鼓鼓的,小小的眉头别扭的拧着,好像在跟谁较劲。
“正因为预计到湖中心会有旋风,张开桅帆会带来危险,所以在桅杆制作上采取了旋转数圈后可以自动收起的机关。”
蓝衣少年听到此处,也明白了褐船能够继续前行的原理。
这比莫名其妙地落败要让人能够接受,他的心情也渐渐趋于平和。
只是,他还有一件事不明白。
“你怎么知道越过湖心之后,水流开始向北流?”
白衣小童撅起嘴巴:“自然是通过对玄武湖湖水流向的实地考察了!整整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才得到了这个结论!”
蓝衣少年心中暗叹,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对手的认真程度,以至于失去优势,这一次模型船比赛,输的并不冤枉。
“可是,小弟弟,你既然做了实地考察,为什么自己不应用上类似的机关呢?”蓝衣少年有些不解地问。
“说到这里我就来气!”白衣小童皱起小小的眉头,一指褐衣少年,“都是这个贼,偷了我家少爷的设计,害得我家少爷不得不连夜重做!”
褐衣少年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偷了……设计?”
蓝衣少年看了看褐衣少年尴尬的笑容,又看了看白衣小童别扭的表情。
看起来,白衣小童说的是真的了。
那这褐衣少年,可真够无耻的了。
“你别说的那么难听,这叫参考,互通有无,我不是也把我的想法分享给你家少爷听了么,他自己做不出工艺精良的船,能怪我么?”
褐衣少年感到周围人带刺的目光扎在自己身上,条件反射般地开始给自己找理由。
“对,他既然知道湖水过了湖心,会向北流,为什么自己不利用这一点,做出旋转收帆的机关?”褐衣少年自说自话,竟被他说出几分歪理,他自己也信了,更加嚣张地挺起胸膛,“我看,他就是做不出来!”
白衣小童听到褐衣少年这番无耻说辞,一把抓起地上的长篙,砸向褐衣少年。
旁边监场的小吏见状,立刻高声制止,待到控制秩序的监场们赶到近前,将白衣小童和褐衣少年分开时,褐衣少年身上、脸上都被甩了不少湖水,狼狈不堪。
白衣小童也没讨了好,洁白的布衣上沾了许多泥点子,还有一条竹竿印子。
两人恨恨地瞪着对方,好像两只斗鸡。
“这是比赛,不是给你们丢人现眼的地方,要打回自己家打。”工部官员不悦道,“谁再动手,取消比赛资格。”
两人这才垂首,消了气焰。
工部官员见两人消停下来,示意监场放开他们,给予警告性的眼神,这才离开。
待人走远,褐衣少年故意装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轻声咕哝道:“纸上谈兵罢了,谁不会。”
这样么。
蓝衣少年若有所思。
确实,在手工制作中,工艺是非常重要的,匠人们都知道车轮要运转自如需要哪些构件以什么样的方式结合在一起,但是,却不是人人都能制作出完美的辐辏、轮弧,让车平稳地在道路上行驶。
白衣小童所说的那个少爷,年龄大约和褐衣少年相仿,都是十五六岁年纪,家里经营着私人工场。
因着博戏的缘故,他们这些决赛选手,身世家底,早被扒得干干净净,没有秘密可言。
十五六岁年纪,可能天赋异禀,在理论上已经颇有领悟,可是工匠之事,需要不同才能的人通力合作,比如这一艘小小的模型船,就需要木匠、铁匠、织匠、漆工等等匠人的合作,年纪太轻,在管理人员、控制流程方面,可能欠缺一些,仓促之间,想要改变设计,做出能够胜出褐衣少年的模型船,并没有那么容易。
可惜了。
蓝衣少年心中想着,抬眼眺望湖中的三艘小船。
无论过程如何,工匠之事,只有成与败。
比赛进入最后一刻的竞争。
鼓点如急雨般落在人们心上,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咚咚!咚咚!咚咚!”
仿佛心跳般撞击着每一个人的太阳穴!
他们不约而同地盯着湖对岸巨大山峦倒映在玄武湖中的倒影,在那波澜起伏的山峰之巅,三艘模型船正在进行最后的追逐!
监场划着两只小船,从阴影笼罩的湖岸出发,在不影响湖水流向的情况下,向三艘模型船靠近,他们需要在鼓声停止的一刻,见证比赛的最终次序。
目前是褐船在前,领先蓝船一丈,白船垫底。
时间不多了,次序多半不会改变。
监场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小册子,用炭笔在上面记下次序。
他转过身,用肢体动作向对岸的监场打出目前的排序。
监场接到消息后,又高声宣布了现在的赛况。
众人纷纷称赞褐衣少年,小小年纪,平民出身,就能力挫两名官府的精英代表,拔得头筹,真是给劳动人民争了口气!
褐衣少年脸上露出绷不住的笑意,他挺起胸膛,向白衣小童方向扬起刻薄的下巴。
白衣小童气红了脸,两只小拳头捏得像两个小铁锤。
众人只能看到褐衣少年此时多么风光,却不知道他背后的卑鄙无耻!
“唐镜,你无耻!”
“成王败寇,输了就是输了,温二宝,我劝你说话小心点。”褐衣少年立刻回敬回去。
这话倒不是吓唬人。
玄武湖模型船大赛是工部主持举行的,拿着户部的拨款,那意思就是官方认可的工匠技艺比赛,能够在这样的比赛中胜出,如同拿到一张进入工部的邀请函。
工部营缮司主事张大人亲临决赛现场,也无形中说明了这一点。
这不仅仅是一次娱乐百姓的比赛,而是工匠从布衣出身,晋身仕途的一条捷径。
褐衣少年唐镜这一次夺得冠军,顺利进入工部,以后的身份地位,自然不与他们这些老百姓一般。
唐镜以前顶天了也就是唐氏工场那几个继承人里面一个没什么竞争力的庶出子,自然比不得白衣小童所代表的温氏工场那位三代单传的独苗苗金贵。
可是,晋身仕途以后,情况就完全颠倒过来了。
往后,人们都会尊称唐镜一句唐老爷,而温少爷,仍是个工场里的少爷!
孰高孰低,可见一斑。
“老爷又怎么样,你就算当上了老爷,用的也是见不得光的手段!”白衣小童温二宝气鼓鼓地说,“卑鄙老爷,无耻老爷!”
“温二宝,嘿,你还来劲了,污蔑官员,小心老爷叫人抓你去蹲大牢!”唐镜搂起袖子,警告白衣小童。
“你是小偷,要抓也是抓你才对!本来赢的应该是我们温少爷,你偷了他的图纸!还偷了他的前途!”温二宝嚷嚷起来。
唐镜有些心虚,又有些恼火,这节骨眼上,他马上要得胜了,他可不想被温二宝的胡说八道搅了自己的前程。
“温二宝,你就是嫉妒,你嫉妒得眼睛都红了,那又怎么样,赢的还是我!你污蔑我,也不能帮你家少爷那艘破船划到第一去!”唐镜也不管不顾地嚷嚷起来。
只要死不承认,周围看热闹的人也不知道根底,当然谁声音大谁有理,村口吵架,唐镜擅长。
比赛的鼓点快要压不住两人的争吵,争执声一直传到观赛亭上,工部主事、本次模型船大赛的主持者张大人听得皱起眉头,从香案后起身,吩咐副手:“走,下去看看。”
“是。”
白衣小童毕竟年幼,听到唐镜红口白牙地颠倒是非,又气又惊,指着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这时,一个略微沙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二宝,还没结束吗?”
白衣小童一愣,猛地回过头。
只见人群中,不知何时走来一名头戴斗笠的白衣少年,他一手掀起斗笠檐,露出一张白皙清稚的脸,脸上尚带着睡意,薄嫩的脸颊上压着编织物的印痕。
“温、温榆少爷?”温二宝一见正主,顿时没了方才的刺头气势,一下子委屈爆发,哼唧着扑向白衣少年,“你怎么才睡醒啊,我们要输了,要输给唐家工场的偷图精了!他马上要当上老爷,抓二宝去蹲大牢了呜呜呜呜呜——”
“啊?”白衣少年面露茫然之色,不知是没睡醒,还是没法接受这样的局面,众人都等着看他反应,却见他用指节蹭了蹭脸颊上的红痕,“我果然是醒太早了,再睡一会……”
“温!少!爷!”温二宝紧紧攥住温榆的衣服下摆,埋怨地大叫起来。
蓝衣少年摇了摇头,看来,这温氏工场的大少爷没什么胜负欲,也没法给温二宝出头了。
唐镜则抱臂冷笑,一副看你们主仆能演出个什么花儿来的样子。
众人也是一阵失望,本以为温家少爷出现,能大闹一场,跟唐镜掰扯个清楚,毕竟模型船都驶远了,目标太小也看不见,还是岸上真人肉|搏更好看。
那张主事带人到近前,本想来控制场面,给闹事者一些教训,谁知冲突没打起来,就这么平息下去。
“张大人,您看现在是——?”
张主事站住脚,轻轻摇晃了一下手背:“回去吧。”
他转身之时,却听见那个刚睡醒的少年音说道:“再晚点起来,我就赢了,哎,都怪鼓声太吵……”
张主事微微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
“张大人?”
“再等等。”
推葱的古代**马甲文预收(就这一个!):《驾崩后朕的18个马甲都想上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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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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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玄武湖模型船大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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