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了!反了!他这是要干什么,是要翻天吗!”
林侍郎又惊又怒,连声骂道,脚下却不由自主地往一边溜。
王可孙也看见对面有一名弓箭手,站在地势高处的石墩上,拉开一把乌木大弓,准头正冲着他的脑袋。
要说王可孙怎么知道,那箭头对着的就是他的脑壳,大约是一种动物本能。
王可孙往日里享受的都是狩猎者的待遇,只有他想着怎么把别人拆吃入腹,从来没有他被人狩猎的时候。
不过,没有这种体验,不代表他不了解处于猎物地位会有怎样的感受。
那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后背的汗毛都齐齐竖立起来,不管人在哪里,都感到坐立难安,必须不停地移动,来摆脱被锁定的恐惧。
王可孙确实这么做了。
他抛下手中的温榆,忙不迭地向一边跑,恨不能立刻离开他刚才站立的地方。
不幸的是,王可孙和林侍郎下意识选择了同一方向。
“嘭”一声巨响,两个人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起。
“诶呀!”
“哎唷!”
两人摔了个屁股蹲,坐倒在地上,眼前一阵金星乱迸。
“哪个不长眼的,当老子的路!”王可孙立刻骂道。
等他反应过来时,林侍郎的脸都绿了。
“王可孙,我现在没时间跟你废话!”林侍郎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往另外一边的灌丛中跑去,那是他刚才藏身的地点,他对那里有一种天然的归属感。
王可孙颠颠地跟上林侍郎,一边跑一边解释:“林大人,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想到,可能这就是我跟林大人的默契。”
“王可孙,你给我闭嘴,滚到一边去!”林侍郎大怒,这该死的王可孙,目标这么大,偏偏和他黏糊在一起,万一对面那个疯子弓箭手找不到目标,对着王可孙一射,他们两个岂不是要串糖葫芦。
他可不想跟王可孙死在一起!
“林大人,我正在滚到一边去!”王可孙说着,“和您一起滚到同一边去!”
王可孙不是傻子,他知道自己目标大,对面的那个疯子弓箭手很有可能是想射他,虽然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干,但是以他的经验,只要拉住林侍郎这个位高权重的垫背,对方很有可能会投鼠忌器,比他一个人逃跑安全得多。
林侍郎哪儿能不知道王可孙打的是什么算盘,他一点都不想给这个蠢货当垫背。
“你给我放手,放手!我命令你,立刻到另一边去,否则就是大不敬,往后别想我再关照你!”
王可孙吓了一跳,松开了林侍郎的手臂,呆立在当地,林侍郎的威胁太可怕了,以至于他一时间想不明白是命重要还是前途重要。
林侍郎得以脱身,立刻藏进灌丛里,他松了口气,从灌丛上方探出头,相看一看弓箭手是不是转移目标了。
谁知,他一抬头,就看见那柄大弓转了个方向,从正对着石门的方向,转向正对着他。
林侍郎吓得大叫一声,矮身藏进灌丛,手脚并用,从灌丛一侧飞快爬出来,一把拽住了正要溜走的王可孙。
“王可孙,给你表现的机会来了,现在护送我到桥堡里去!”
王可孙大喜,连忙搀起林侍郎:“大人,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抛下可孙。”
林侍郎伸着脖子往对面看,果然又看见那疯子弓箭手转动角度,箭镞指向王可孙。
罢了,做串糖葫芦总比一个人死好,说不定王可孙脑壳够肥,阻力够大,能替他卡住箭镞呢。
林侍郎这么想着,更用力地挽住王可孙,两人如同亲父子一般,紧紧缠绕在一起,跌跌撞撞跑向桥堡。
林侍郎先一步登上台阶,往桥堡里去,王可孙紧随其后。
只要躲进桥堡,他们就安全了,怎么刚才没想到呢!
王可孙心想。
正在此时,他下意识回头往后看了一眼。
电光火石之间,乌木大弓“嗡”地一响,黑羽箭破空而出,穿过三十丈长的悬索桥,直奔王可孙的面门而来!
王可孙当时就吓呆了,这疯子真射!
濒死时候,时间仿佛拉得很长,耳边仿佛能听到箭镞劈开风的声音,王可孙甚至产生了一瞬间的怀疑,那么细小的一支箭,真的能射这么远吗?
一开始是一个不明显的黑点,接着,乌金箭镞越来越大,飞到王可孙面门前时,他感到自己的视野都黑了,一块拳头大小的黑斑正朝着他双目奔来。
王可孙大吼一声,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抓起身后的林侍郎,如倒拔垂杨柳一般猛一使劲,把人从桥堡里拔了出来,挡在自己身前。
林侍郎发出一声尖叫,像是被踩扁的耗子留下的遗言,一切发生的那么猝不及防,林侍郎头顶的儒士冠“嗖”地飞开,微秃的头顶一阵清凉。
这就是被射穿脑壳的感觉么?
林侍郎想。
为什么他要糟这个罪啊,王可孙,我死了你也别想逃!
林侍郎猛地向后伸出手,牢牢掐住王可孙肥硕的腰部,将两人固定在一起。
儒士冠飞出去时,王可孙的发髻也“噗”一声打散,为数不多的头毛一波带走。
“铮!”
桥堡一震,羽箭嗡鸣。
乌金镞射入石门东侧的石楹,开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石头四散迸溅,密密匝匝打了门前两人一脸一身。
两人仍然维持着你抱着我,我扣着你的亲密姿势,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
过了好一阵,他们才从僵死状态回过神来。
“噗”“噗”两声,林侍郎和王可孙一前一后倒在地上,腿还在不住地哆嗦,王可孙的裤子上更是出现了可疑的水渍。
“我没死,我的脑袋,还是完整的。”林侍郎一边摸自己的头,一边重复着。
“哇,娘嘞!”王可孙伏在地上,开始崩溃大哭。
“我的脑袋,还是完整的。”林侍郎摸完了自己的头,又去摸王可孙的头,“他的脑袋,也是完整的。我们的脑袋,都是完整的。”
“娘诶!”王可孙继续鬼哭狼嚎。
眼看着林侍郎和王可孙缩在一起哭爹喊娘。
温榆暗暗地捏紧了拳头。
好爽!
看到刚才还一脸嚣张、拎着他威胁张尚之的死胖子,此刻被一支箭吓得屁滚尿流,满地乱滚,温榆就想叫好。
还有那个一心玩弄权术、颠倒黑白的林侍郎,也被吓得不轻,不停地胡言乱语,一头微秃的头发也散开了,看起来乱七八糟,十分好笑。
只是,解气归解气,温榆还有一些担心,徐潮白会不会因此被刁难。
箭是徐潮白射的。
温榆刚才就看到了。
一开始他还没有明白,徐潮白为什么要对着这边开弓。
难道他打算从那么远的地方,射箭到这边吗?
中间隔着三十丈的长桥,还有山间的风,单凭人身的力气,真能射这么远?
事实证明,真的可以!
温榆惊讶地看着黑羽箭“嗖”地飞过天空,擦着林侍郎和王可孙的脑袋顶,如同插|进豆腐一般,轻松地切入桥堡石壁之中。
这开弓的力气,射箭的准头,简直恐怖。
“徐少侠,真不是一般人啊。”张尚之感慨道,同时又感到庆幸,“温榆,你可是结交了一个好朋友!”
温榆喜欢听到师父夸奖徐潮白,他还想听他多夸一点。
“怎么不是一般人?”温榆一脸天真地问道。
“百步穿杨,准头就不说了,单说这箭啊,射程能达到三十丈之远,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箭要射的远,和弓的力量息息相关,将来你在虞衡司制作军械,必然会接触到,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越重的弓,需要的开弓力量越大,射箭的射程也就越远,开弓需要技巧,但更多的还是爆发力,需要足够强的肩背肌肉支撑,徐少侠穿着衣服时看起来并没有那么魁梧,只是比一般人看着挺拔些,没想到他的肩背肌肉这么强,有机会可以一起泡个澡……”
“呃,师父,他们过来了。”温榆拉了拉张尚之的衣袖。
只是想听师父夸一下人,没想到发散得这么远!一起泡澡都安排上了,只为了看人家不穿衣服长什么样,这未免有点夸张了吧。
而且,一起泡澡势必要自曝其短,温榆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少年,不管简介还是身材都乏善可陈,他觉得尽量还是让徐潮白对他的印象维持在一个聪明的、穿着衣服很得体的少年这里,就可以了。
“好罢,我们准备好,林侍郎等会清醒过来,一定会兴师问罪……”张尚之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又叫温榆转个身,把他裤子拍干净。
两人互相搀扶着来到桥头,桥上的人刚刚旁观了一场精彩刺激的射箭表演,一边议论一边走了过来。
“徐参军真是厉害。”
“这一手箭术,到了抚远大将军账下,也是屈指可数的吧!”
“啧啧,可不是么,人家这么年轻,就混到了参军,可不是有两手绝活么!”
张尚之和温榆在旁边听着,觉得哪里不太对。
过桥来的这些人,似乎都不觉得徐潮白用箭射林侍郎这件事有什么问题。
但是他们两个也不敢问。
“张主事,辛苦了!”过桥的人走过张尚之身边,向他鞠躬致意。
“张主事,你受苦了。”紧随其后的礼部官员拉住张尚之的手,连连对他表示感激。
大部队有条不紊地通过天一桥,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这一边的平台上。
张尚之站在桥头,感觉自己被热情的海洋包围了,周围到处都是感谢的声音,此起彼伏都是对他的赞美。
他本来可以坦然接受,但是经过林侍郎的一顿磋磨,此刻不由得有些怀疑,这是真的对他的赞美吗?真的不是做梦吗?
不断有人穿过长桥,来到张尚之身边,向他道谢。
礼部,兵部,刑部,没什么交集的官员,曾经对张尚之的态度十分冷淡,现在却一个个真诚地感谢他。
他们不怕前途受损么?张尚之忍不住想。
或许他们还不知道林侍郎的态度吧。
军队的人有一部分跟着兵部一起过来,其中就有徐潮白跟温榆提到过的那个靳四。
看见温榆,靳四立刻颠颠跑过来,跟他汇报,过一会儿徐潮白就过来了,眼下正在后面清点马车。
温榆心想,他最好留到最后再过来,林侍郎这会已经缓过劲来了,估计是酝酿着大风暴呢,坐在桥堡下面,不说话也不动弹。
“那个射箭的人呢?”忽然间,有人扬声问道,“林侍郎叫他立刻过来!”
同样的开头,温榆都能猜到后续的内容是什么。
“叫他晚点过来,和李将军一起过来。”温榆压低声音,对靳四叮嘱。
谁知靳四是个愣子,直接高声嚷道:“徐参军忙着呢,有什么事儿,找我。”
温榆愕然看着他。
一个人分开人群,来到靳四跟前,寒着一张脸,说道:“找你?你担待的起么?这可是谋杀朝廷命官!要掉脑袋的。”
“谁谋杀朝廷命官了?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事。”靳四一边嚷嚷,一边跟着那林侍郎的亲信走到石门前。
温榆悄没声地跟在靳四后面,紧张地直掐手心。
只见林侍郎阴沉着一张脸,脸色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黑,在他旁边,王可孙已经被毒打过一顿,这会儿叫人捆了,丢在地上反省。
靳四看了一眼王可孙,惊道:“诶呦,这人都打成猪头了?就是他谋杀朝廷命官吗?”
“不是他。”林侍郎阴恻恻道,“是你——代表的那个徐参军。”
靳四抓了抓头发:“没有啊,白子怎么会谋杀朝廷命官呢?他谋杀谁了?”
“我!”林侍郎的火噌的起来了,只是他现在腿还软着,还站不起来,要不然他跳起来就要打人,“你别装糊涂了,我已经知道那一箭是你们徐参军射的,怎么,有胆子射箭,没胆子承认?”
空气一瞬间凝滞。
靳四突然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侍郎大人,你可真逗,你说白子刚才那一箭?是谋杀你?没有的事!是我们徐参军看见桥栏坏了,想着重新拉一根绳,给大家多一重保险,这不是担心大家等不及嘛,就把这麻绳缠在箭尾上,一气儿射过来了,眼下那箭还钉在石门东边吧,您看一看不就知道了?”
林侍郎大怒:“你看看我头发,看看我头顶这片秃的,就是你们徐参军射的,你现在还敢跟我说他是为了,为了——为了加固桥栏??”
林侍郎说到一半,忽然回头看去。
只见那牢牢钉在石门一侧的黑羽箭上,果然系着一根两指粗细的麻绳,麻绳一直连到桥上,正好与石门中穿出的主索平行,构成了一条护栏。
从三十丈外,一箭正中石门不说,箭尾还带着这么长的绳索,简直难以相信,这是人力可为。
这一箭若是偏上一点,就不能构成桥栏,若是力度小一点,就钉不进石门。
林侍郎只觉一股寒意从速脚底冒出来。
那个徐参军,到底是什么怪物。
李将军账下,到底有多少这样恐怖的人物。
再往高里看,抚远大将军手下一个副手,就能招来有这般实力的参军,整个抚远军,到底有多强悍!
林侍郎的声势,骤然间瘪了下去。
权衡利弊,他在这个时候发难,只会让自己陷入被动。
从南京来云南的路上,林侍郎一直把自己视为可以和李将军平起平坐的文官首领,甚至,要比李将军还高上一筹。
而李将军的客气有礼,让林侍郎的这种误会更加加深。
现在,他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地位,可能并不是像他想象的那样。
尤其是进了云南之后,一切百废待兴,大启的官僚体制还没有建立起来,在这片蛮荒之地上,军事实力才是决定一切的话语权。
“是这样么?”林侍郎的声音弱了下来。
温榆诧异地看着林侍郎。
刚才发生了什么,林侍郎的态度怎么突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靳四继续憨笑:“当然是这样,要不然还能怎样,林侍郎,你没听见我们提前喊话,告诉大家要让开桥堡石门的位置吗?”
林侍郎一愣。
这时,周围围上来的礼部、兵部、刑部官员纷纷附和,表示他们都听到了李将军的喊话。
“林侍郎,您倒是有意思,专门往石门前凑,您突然跑出来,这我们徐参军也想不到啊。”靳四一脸无辜地说道。
林侍郎真的要信了。
如果他是王可孙的话。
“可是……”林侍郎艰涩道,“为什么徐参军会拿箭瞄准我?”
“啊?”
他已经走开了,徐潮白的箭,却一路瞄着他走。
为了射石门,不该瞄准石门吗?
靳四顿时惊奇道:“怎么可能,侍郎大人,你知道从对岸射箭过来,需要多强的专注力吗,我们徐参军只是个毛头小子,没什么经验,生怕射不准,哪可能有余力瞄您啊?”
毛头小子。
没什么经验。
生怕射不准。
林侍郎觉得,一个又一个的耳光拍在他脸上。
真当他是傻子。
还是,有恃无恐?
半个时辰后,就藩队伍兼车马,全部通过天一桥,进入云南境内。
李将军带着最后一波兵马,踏上了桥头平台。
徐潮白正跟在他身边。
林侍郎看了看徐潮白,又看了看李将军。
背后谁在撑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破天荒地沉默了,没有再提起射箭那回事。
徐潮白环顾四周,像是在找什么人。
他的目光落在一个纤细的身影上,立刻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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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在中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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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有勇有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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