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9.1
文/应无树
手着真丝缎料,针行盘金秀法,素手运筹,清雅的蝶舞兰香经由绣线在缎面上陈展。
青黛色的旗袍在温熙的手下轻柔拂过,绸线交错间,青竹雅兰的形象便落于布上,跃于指间。
温熙将最后一丝线拉直绣好,收了绣线,取下旗袍来铺平,开始熨烫。
些微皱了些线条的旗袍面料柔软,在熨斗下更显平整典雅。
“小姐,有位先生找你。”小绣娘桑戈从外屋轻快走来,寻着温熙的身影说。
温熙将旗袍翻了个面,开始二次熨烫,“可是谭先生?”
桑戈走近温熙,偷摸瞧了一眼她手上的那件旗袍,目光被那精美的蝶翼吸引了去,含糊地说:“不晓得,但想来也应该是了。”
温熙手下一顿,捕捉到了桑戈的目光,轻笑一声点了下她的额头,“你这丫头,会客也这么不专心。”
桑戈抿嘴憨笑,十六岁的嫩脸上泛起两粒酒窝,样子十分青涩,她规规矩矩地出了屋去,不敢多眷恋几分,怕误了时辰。
温熙将那衣物展开来搭上衣架子,衣物因着绣线延迟配送而未完成,她打算先去迎着客人说明情况,再来做工也不迟。
正是初夏季节,温熙身着中式的黛青色云锦旗袍,关了里屋的门,直往正房赶去。
正房地处小院的正东方向,檐下挂一木匾,题字“春和景明”,堂中一人侧手而立,背影端正颀长,似是对着房内的一副洛神图感兴趣,分毫没听着身后的动静,神情专致。
苏城有户商贾世家祖姓谭,谭太太热衷温氏一代的刺绣手艺,时时会唤人送上几件上等的衣物料子来,请求在其上赋予刺绣,且要求每件衣物务必要在左腰部位绣上一只蝶。
十多年来,绣阁里有关谭太太的单子从未间断,温熙也在母亲的手艺下,看过了各色各样各形各态的蝶。
今日听谭太太说常来订货的中间人回了老家,正在谭太太黯然万分时,电话里传出谭先生的声音,肃清又稳淡,“我去吧。”
温熙走近,规矩地站在那人身后侧,瞧见了那人的半张面孔,分外清俊,却不像是个中年男子该有的面容。
“谭先生,久等了。”
那人身影一顷,目光从画上移开,转身即恭谨地行了一记长辈礼,躬身儒然,然直腰片刻,两人四目相撞,顷刻,堂内静可闻针,堂外万籁空寂。
温熙眼底炸开愕然,单只一瞬,便回了泰然之色,问:“你是?”
谭冕眼波流转间眼尾轻扬,嘴角荡开一笑,声音清雅,说:“我找温熙,温小姐。”
“我就是了,”温熙走到四角红木方桌前,捻了几颗茶叶放进瓷质小皿里,开始洗茶,“若我没猜错,你就是谭家小少爷吧?”
谭冕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手下从容的动作,应:“温小姐好眼力。”
温熙打量了眼谭冕,手下麻利地开始展茗,不咸不淡地说:“也许吧。”
其实哪里用得上什么眼力,谭公子名声在外谁人不知,什么温润倜傥、从来不服管教、不喜提及情爱却又偏生了双如丝媚眼等等传言。
之前在藏地人多嘈杂分辨没那么分明,现如今到了苏城又借着谭家名义而来,再对上他那笑意盈盈的朗颜,实也不难猜到。
谭冕接过红瓷茶盏拖住杯底晃了晃,了然地笑了,他的目光毫不避讳的落在温熙身上,记忆也随之牵回到他去藏地的前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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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廖远的绿野上,丛草就着舒畅的劲风整齐翻飞,林草葳蕤,湖面经风轻掠,惊起旖旎,潋滟横增。
褐棕色的藏马趁风阔步徐行,然疾风骤现,苍穹雷霆乍响,马群异动。
那马忽的瞳孔微缩,马尾下耷,猛的漫无边际疾驰四方,惊的马背上的人一阵低呼。
马儿受了惊,横冲直撞,四蹄飞快疾驰,四面掉头,马鞍松动,只剩缰绳堪堪护得住马背上的人。
千钧一发之刻,一阵凉风袭来,一绺青丝随风直下,一长发女郎骑一银白小马疾行而来,发丝如瀑,一身藏服,红衣逍遥。
谭冕堪堪握住缰绳,艰难稳住身体重心,以确保不被马儿甩下身去。
再抬头,却见方才那女郎快速将马儿骑行至他身侧,长臂一挥便将他揽至自己的马背上来,将自己手中的缰绳换到他的手里,长腿一跨到先前那匹受惊的马上。
“你没事吧?”隐约间,谭冕听到有人这么问。
“没事。”
不知她使了如何手段,刚才那匹如脱缰野马般的物什,在那女郎的手中竟霎时间变了副样子,归顺地载着她往归途的方向走去。
那女郎和谭冕各一骑,并驾齐驱,两匹马在她的引导下缓步齐行,她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拦了半边额头去看黑下来的天,声音散进空气里。
“别怕,”她交代着,“看样子是快行雨的天色,先生如若没什么事就尽快回住处歇脚去吧,明日大晴,多的是时间探访其他。”
谭冕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苍蓝的西南角确有大片黑云遮下,雷声在顷刻适时地落下,一道霹雳之声伴着闪电将天穹炸开一条煞白的光路。
与此同时,他留意到与他同行的女郎,那女孩并无半分惊惧之色,相反皓唇牵动,神情很是放松。
谭冕:“好,那我等明日。”
两人一同回到马舍,女孩进去和马舍的主人沟通了一番,那主人便将马儿牵回马棚安置,谭冕听不懂,依稀琢磨应该是藏语。
回程的墨黑公路旁五彩的经幡翻飞,布条间撞击摩擦铿然有声。
谭冕刚来时听当地人说,经幡是浮于上空的祈祷,其上漫布的经文以经幡为载体,风动亦幡动,幡每动一次,便寓意诵经一次,遍野的幡皆祈求着上天的庇佑。
走到宽阔的大路上时,其他旅人也渐渐的多了起来,无际的草原似与青天相接,皙白的云霄仿佛触手可及,天暗得很快,快到谭冕只看得见同行女孩的一道朦胧的轮廓。
“回去吧。”女孩说着,目光却聚焦于某一方向迟迟不移。
谭冕顺着看去,看到了自己的摩托车,她在看他的车,那是一辆暮光橙的QJ闪,亮色洇进入夜的黑云之下愈发突出,停在一众越野车中分外抓人眼球。
“想试试吗?”谭冕走到机车前,从兜里将钥匙拿了出来挂在食指上轻轻地晃荡,视线落进女孩眼里。
“不了。”女孩转身遁入黑暗,背上大把小辫被风扬起,衣领处雪白色绒毛随着她的步调软软地打着颤。
入夜,天阴。
谭冕骑摩托回了客栈,“有栖”小院外面的竹木亭子里五光十色,人员冗多。
前院踱步走来的客栈老板用藏语通着电话,许是看到了谭冕又向他踱来,笑呵呵地换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介绍:“先生,亭子那边有唱歌跳舞的表演,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
“谢谢,扎西德勒。”谭冕双手合十微微弯了弯腰,算作行礼。
没有音响或其他扩音设备,这里围坐着一大堆的人,服饰各有不同,有穿藏袍的,也有穿中山服和皮夹克的,像是不同民族从事不同职业的人,就在此时此刻,在这一个地方,万众同心,血脉相通地感受着淳朴而又原始的沸腾。
谭冕找了个角落的位置落脚,在一块木质台阶上坐下,借着身旁的竹柱子托了点力倚上去,又拿了罐啤酒,一边小酌一边听歌。
台上正在表演节目的是几个身穿藏袍的藏族女人,每个人的脸颊都或多或少的透着点浅红色,那是来自高原的馈赠。
她们唱着藏语的歌曲,谭冕跟着节奏看着台上几人曼妙起舞,舞得恣肆。
借着微弱的酒气和热络的现场气氛,他两颊也逐渐地浮起了红晕来,刚好借着酒劲又似睡非睡了好一会儿。
真正让他缓过神来的是一个模糊的背影,恍惚间,他看见一撮暗红色的衣角从他迷蒙的眼前飘过,带过一阵轻风,连着带起几缕很长的编发。
脑袋乱得厉害,谭冕眯起眼睛又仔细回身望了一圈,哪有什么红衣,分明还是刚才那群欢呼雀跃的人们。
啧,真是醉的不轻。
他收了空瓶的易拉罐,转过身去背向舞台,抬起脚准备离开,几乎是同一瞬间,台下传来超乎每一场表演的热情欢呼声,台上细微却不嗫喏的声音伴着风声落进他的耳里。
“大家好,我是达瓦,现在由我来给大家表演一支舞蹈,那么……”
那么朦胧又恍惚的声音,那么清脆又铿锵的音色,谭冕那只抬起的脚又不受控制的落回原地。
他转身的瞬间,就看到白日在马上救下他的那位女子此刻正笑意盈盈地在台上挥展着曼妙的臂膀,似在和风而舞,犹在一副空白的线稿里挥洒色彩,那么的美妙而沉醉。
谭冕一下子觉得自己的酒似乎完全醒了,他又坐了下去,和上次不同的是,这次他坐的靠近了些身边欢呼雀跃的群众。
又于是,坐在一旁的藏族小哥正在专心致志地欣赏表演时,身旁的谭冕状似不经意探头与他说话,“她是谁呀?”
小哥的目光始终看着台上,好半晌才扭过头回他一句“达瓦啊,我们的女神!”他语气激动,像是在介绍一位了不起的伟人。
da、wa。
谭冕在心底默念,他虽不知道具体的那两个字怎么写,却也觉得读起来莫名的好听。
他的目光又移向台上,视线失了焦。
达瓦的表演结束的很早,结束后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谭冕兴致也没得快,一溜烟就跑回了屋子里,他穿着高帮的黑皮靴,加之客栈的楼梯均是木质,走上去时有“吱嘎”的响声。
房间在二楼的尽头,他迈上二楼原是打算拐弯往左去的,视线里却攸的入了道人影,黑色皮靴顿步几秒,极为缓慢地移了方向,跨步向前。
二楼接待台有个小圆桌,达瓦正和客栈老板坐在一起小聊,谭冕一米八七的个子,极小步地朝着两人迈近。
“你好,”谭冕跟老板打着招呼,视线却落在达瓦脸上,走廊锃亮的灯光下,她的皮肤似白璧如凝脂,有种扎眼的漂亮,面颊上没有一丝红斑,干净骄人。
“你的名字,dawa?”谭冕学着藏族本地人的口气拗口地叫着,躬身问,“是哪两个字?”
那老板斜瞥了一眼谭冕,攸地笑出了声,达瓦也跟着笑开了,谭冕不明所以,只见她随手从桌上的一摞书中抽出了一本,从衣服前襟拿出了一支黑色的签字笔,在书本的前页写下了“达瓦”二字。
谭冕凑近了看,看得到她戴着的藏帽,看到她款款落下的字迹,很是秀逸萧散,是很工整的字体。
达瓦,藏族的名字。
夜间的天气如入墨盒,入夜后雨声以迅雷之势直入耳蜗,谭冕洗过澡后抱着电脑坐到了小窗前,雨水溢满外侧的窗台。
手指落在键盘的瞬间,屏幕上浮现出一行小字:今天被一个女人救了,一个…很特别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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