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暮，残阳如血，北域温度低，日头下去后，更是冷岑岑的。
吴棠的手被两仪灯烫得发痛，左顾右盼，长街尽头处，繁华闹市渐渐褪色阑珊，灰败一片，如同退潮一般朝着他们的方向荡过来。
他伸手戳戳莲玉浮，让他看。
莲玉浮看完心惊胆战又戳戳身前的玄凛。
玄凛瞥了一眼身后两个小子，似乎觉得有趣。
隋云感觉肩膀被戳了下，又被戳了下，抬头朝玄凛看去，一张漂亮的脸挑了挑眉给他示意看他的手，隋云又顺着玄凛的手指朝街尽头看去，脸色不变，倒是一直注意着隋云的隋煜，也顺着玄凛的手指望过去。
此时最后一缕余晖被残云卷去，街道陷入一片昏沉和寂静，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阴冷潮湿的风，叫人心下一颤。
“啊，天黑了！”
“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下一秒，华灯初上，鬼灯如漆点松花，一点一点在街市跃开，那灰败之色也随之戛然而止，玄凛站在他身边，正慢条斯理地整理有些褶皱的衣衫。
旁边吴棠整个人都缩在莲玉浮身上，莲玉浮正从玄凛身边弹开。
隋云：“……”
隋煜一脸看好戏的神色：“哇，阿雀，你胆子变大了啊，看见这个也不哼一声？！”
隋云没说话，倒是光亮叫莲吴二人舒了一口气，能看见？！吴棠忙道：“雪拥哥哥，你能看见啊？！”
隋煜睁大眼，一脸疑惑：“啊？看见什么？”
莲玉浮、吴棠：……！！！
隋煜把人逗得一愣，指着两人，自己自顾自捧腹大笑开来，“这里是金墉城的多宝坊市，到了夜里，什么魑魅魍魉，牛鬼蛇神，都有，你们啊，长点心眼儿吧。”
众人嬉闹间，一旁的卖花老太颤巍巍走过来，盯着隋云指着那对夫妇消失的方向道：“哎，哎，少年人，花儿，花儿啊，还没请给钱呢。”
众人一愣，朝隋云看去。
隋云脸一红，忘记给钱了，“抱歉，”说完慌忙在怀里摸索着。
这时一颗闪闪的、带着灵气的金珠放到了卖花老太粗糙皲裂的手心，玄凛笑得讨喜：“阿婆，买花钱，你和我说说，金墉城还有哪里好玩，我们想去逛逛。”
财大气粗。
隋云乖巧问道：“我们和朋友走散了，想寻他们，烦请婆婆给点寻人线索。”
莲玉浮和吴棠齐齐点头。
老太慈祥的面容隐在昏黄灯光里，沟壑纵横的脸，明明还带着笑，却让人无端觉着一股阴森可怖的气息。
她满意地捏着金珠，点点头，“想去热闹的地方，就去上夷宫吧。”不知道老太是不是觉得自己拿太多钱了，又拿了花，一人一枝，塞在他们手里，最后慢悠悠说道，“想要寻人啊，还是去上夷宫。”
说完便不再搭理几人，喑哑的嗓子哼着曲儿摇晃着转身回到摊子旁，喑哑的声音幽幽传到众人耳中：
“朝嫌剑光静，暮嫌剑花冷，能持剑向人，不解持照身……”【1】
莲玉浮睁大眼：“唱的啥？还怪好听的，就是有点阴森森的。”
隋云若有所思。
“上夷宫，走吧，我好好招待招待你们~”隋煜一笑。
刚好望进这笑容的吴棠，只觉浑身一震，怀里的两仪灯快要烫得几乎灼伤他的皮肤，但无穷尽的寒意从五脏六腑爬出来，叫他打了个寒颤，这哥哥真靠谱吗？！！！
玄凛浑然不觉，把玩着自己重新去摊子上挑选的红色石榴花，对去哪也无所谓，只是看着说话的隋煜若有所思。
夜晚的街道比起白日里的繁华，有过之而无不及，还多了不少白天没有的东西。
一样的店铺摊贩，叫喊吆喝，人来人往，除了每一个摊点都挂了一帘红布，张灯结彩。
正想问怎么去上夷宫的莲玉浮，见隋云哥哥笑着朝他们招手，默默闭嘴，紧紧跟上。
又看了一眼把石榴花插在耳后，不知道从哪摸出一把小镜子，左看看右看看，正在欣赏自己盛世美颜的侍神官儿。
莲玉浮嘴角抽了抽，把手里的花扔给了吴棠。
吴棠看着手里的花，想到那个老太太的声音，有点害怕，哆嗦着把花也扔到了街角。
风吹过，扬起一帘红布露出下方铜镜，镜中，花瓣在空中飘起又落下，穿越长长的，黝黑空寂的街道。
隋云一边跟着走，一边安静观察起来。
明明还是游街的游街、吃饭的吃饭、吆喝的吆喝，明明都在自己做自己的事情，但好像自己一旦移走视线，那些人的目光就会转移在自己身上，那目光诡异又黏腻，充满了阴冷、兴奋诸如此类瘆人又恶心的情绪。
又来了。
隋云望过去，没有人看着自己，又好像是自己的错觉。
那边是一个捏泥娃娃的摊子，摆满了摊贩捏的各式的娃娃，颜色各异，大小不一的娃娃都睁着空洞的眼睛盯着来往的行人。
有点渗人。
下一秒，红衣挡住视野，隋云眨眼看着面前长得人高马大，戴花之后比起那身后水晶灯更晃耀夺目、美得不可方物的男人。
隋云看着这个让人捉摸不透的青年若有所思，似乎感应到隋云的视线，玄凛转过头来，笑眼盈盈。
花影宝光，不可正视。
隋云开口问道：“道友突然出现金墉城，为何？”
玄凛一脸高深莫测道：“八方有所求，四方必有所应，金墉城，怕是有天大的冤情啊。”
隋云顿了顿，没再细问。
倒是玄凛又问：“阿雀还未说，来金墉城作何？这里可不太平。”
隋云看向眼前的街市，夜色渐深，灯烛璀璨，市食、赏灯的人络绎不绝，烟火、鞭炮此起彼伏，游龙、百戏次第簇拥，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2】
太平吗？
隋云小声又坚定：“我这一生求仙问道，所愿不过降妖除魔，捍卫阴阳秩序，维护人间安宁，庇护苍生安危……来这金墉城，自是除魔卫道。”
这是隋云信口胡诌，喊喊口号的事情，好像也没那么难。
料这人许是会和大多数人一样嘲笑他，不齐也是敷衍他一下，但玄凛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
玄凛听完之后，顿了下，又突然弯腰凑近，握住隋云双手，双眼闪闪发光：“四方城与你意念合一，考虑考虑加入四方城吗？”
人潮涌动中，两人相对而立，几乎脸贴着脸，隋云嘴唇微张，加入四方城！？这般轻松？？
玄凛这人，人看着时候，总是在笑，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些什么，说起话来，总是出人意料，叫人分不清真假来。
……
隋云二人远远落在后面，听见前面传来莲玉浮的呼唤声，隋云下意识把手收回来，没回玄凛的话，追了上去。
街市繁华，吴莲二人走着走着，神色恍惚，似乎逐渐忘记之前的恐惧，饶有兴致得逛了起来。
兴奋走到泥娃娃旁的摊子边，“哎，这是我们香檀很出名的木雕娃娃！手艺还不错，做的好精致。”
香檀一带十分流行送鬼娃娃、祛祟娃娃、辅助考试娃娃等一系列的娃娃制品，相关的娃娃类的法器也十分多。
被吴棠一顿夸赞，摊贩笑的一脸骄傲，自夸自卖起来，“公子好眼力，这个娃娃，不要九九九，不要八八八，三位数都不要，只要两位数九九，只要九九就能请回家！！！”
富家少爷吴棠双眼发光：“好便宜！！！！”
“……”隋云看着那些诡异的娃娃，把这请回家？不太好吧？
“手艺普普通通，有待精进。”玄凛看了眼两个摊贩略有可惜地摇了摇头，又抬了抬下巴，和隋云说，“不如我们四方城。”
青年说起这个一脸骄矜，桃花眼闪亮，如果他身后有尾巴的话，此时应该晃得很欢。
隋云想起神龛里供奉的那位契神，确实巧夺天工。
张嘴又抿嘴，觉得此时自己或许应该说点什么，“确实好看。”
玄凛闻言，看向那边丑陋的娃娃们，一脸沉默。
另一边，莲玉浮又不知从哪来弄来一些吃的，冲着隋云喊道：“雪拥，你快看！是仙游城的鲜花饼！还有我们无虑山那边人才会做的药膳果子，我买了好多！这里竟然有好多四大洲各地的土产！”
傻大个还真是对仙游的饼情有独钟啊。
玄凛挑眉转身，截住莲玉浮献宝的步伐，食指中指并在一起敲了敲隋云怀里还没打开的食盒，“不如这个。”
隋云：“……”
玄凛顿了下又小声在隋云耳边补充，“这外面小摊点，都没执照的，还是不要随便吃那些东西比较好。”
倒是隋云哥哥笑呵呵走过去，接过莲玉浮手里的大包小包，挑了一个花花糖扔进嘴里，道：“还不错，好吃。”随后拿出一包递给隋云，不动声色瞥了一眼玄凛，眼中带着戏谑，“尝尝？”
莲玉浮：“……”
挤不进去两个大男人中间去了，拉着吴棠馋街边的羊肉馄饨，周边还有不少卖衣服、鞋子、帽子的铺子，看得两人眼花缭乱。
吴棠歪着脑袋，有些疑惑：“这些服饰，看着怎么有点眼熟？”
莲玉浮拿起一件花花绿绿的衣裳在身上比划，“衣裳都差不多，眼熟正常，你看这件我师父穿怎么样？”
……
【1】引自《走马引》.
【2】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道德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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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多宝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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