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薄微透的竹帘映出他离去的身影,随风轻摆的衣袍渐行渐远,却在即将走至门口时停住脚步,回身遥遥望来。
纤长白皙的指尖也随之顿住。
隔着细密薄透的竹帘,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看不到帘后的她,不再掩藏自己的情感,任由无尽的眷恋自眼底流淌而出,良久,平静而释然的笑了一下。
她的心头被狠狠击中,默默撤走那即将掀帘的手。
罢了,他既有心织梦,又何必拆穿呢?
没的让他难受。
不如成全他的尊严。
竹帘一点点的停止了晃动,最终安静地垂在那里。
他亦回过身去,在她无声的凝望中,渐渐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回到乾清宫,徐云中只用一句话就堵死了周辰安的路:
“皇贵妃娘娘说,周知院想让自己姐姐独掌六宫,倒也不必拿天象说事,只需耐心等上一等,待她油尽灯枯,这六宫之权,自会落到周贵妃头上。”
此话一出,周辰安的言行在帝王那儿立即变了味。
他亦知,暗暗叹了口气。
果然,御案前的皇帝轻轻揉了两下太阳穴,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
“皇贵妃忙了这许久,还是不要辜负她的心意了,迎霜宴照常进行吧。”
再说绿竹离了长乐宫,令手下宫女将长乐宫门锁死,一行人来到五凤门外。
绿竹正要拾阶而上,没想到被宸妃堵住了去路。
众宫女向她行礼,她理也不理,只上前两步,眼睛盯着绿竹,低声道:
“那蟠螭灯是怎么回事?”
“你既看到了,还问我做什么?”
绿竹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步履不停,继续往里走去,却被宸妃猛一把拽住手臂:
“叶绿竹,好歹我为你做过那么多事,你竟狠心拿我做垫脚石?”
“哈?”绿竹漫不经心地瞟来,“你没拿我做垫脚石?是谁让蒋安向皇帝献计,把我逼到他身边去,是谁替周贵妃抓我现行,然后出来做个好人,顺理成章的把我收到麾下?”
宸妃瞳孔一震,惊道:
“原来从一开始你就......”
“不错。”绿竹微笑颔首,“你以为是你选中的我?不,是我选中的你。从第一次见你,我就在观察你,是不是这后宫里最好用的剑。”
那抓在她臂间的手默默松开,宸妃的眼底填满了失望:
“我是利用你,可我也视你为知己,我以为我们如此相像,你对我也会不一样。”
“正是因为你我相像,我才无法原谅。”
“为何?”
“因为我最不能接受——堕落到面目全非的自己。”
绿竹侧过身来,与她正面相对,眸光泛凉:
“那一次祭祀少保,只要你放过我,我就会放过你。可你没有,于是我也没有。”
“好啊,叶绿竹,看来今天,咱们这船是真要翻了。”
宸妃说罢,拂袖便走。
“去,把这事捅出去!”
绿竹的声音自身后轻飘飘传来:
“只要你捅出去,不论你水性多好,都只能陪我沉海。”
“哼。”宸妃冷笑着回身,“你要把我做的那些事都抖出来是吗?没关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自会一件件的在万岁那儿分辩,实在不行,将功补过,总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绿竹却轻笑着摇摇头:
“不,我什么都不抖,只需做一件事,便可置你于万劫不复之地。”
“什么事?”
绿竹迈着优雅的步伐,踱步到她面前,笑吟吟道:
“如果事发之时,我在皇帝跟前,对吉王演一出母子情深。那你猜——往后他看到吉王,会不会恨屋及乌?嗯?”
宸妃瞬间变了脸色,气得身子不住发抖:
“我儿乃天命!他在复辟之日出生,便是老天派他来做皇帝的!叶绿竹,你以为你玩点伎俩就能挡得住吗?”
“那就试试呀。”绿竹耸肩,“只要你赌得起。”
她赌不起。
无论如何也赌不起。
宸妃怔怔站在那里,腿脚再也迈不出去。
绿竹脸上笑意一点点消散,容色变冷:
“天命不是不顾善恶的借口,天命,亦不可随意糟蹋人命。”
宸妃强稳住心神,迅速改变策略,眼眶里蕴起浅浅的泪花,抬眸望向她,语气带着恳求之意:
“我与你无仇无怨,也算拿了真心对你,你背弃我也就罢了。可是吉王呢?他是无辜的,他真心拿你当母亲,爱戴你孝敬你,你就忍心这么对他?”
这一招果然击中了绿竹的软肋。
她的眼底漫出一丝不忍,偏过头去:
“只要你今晚老老实实的,我自会放你们一条生路。”
话毕,她足下不停,在宸妃不甘的注视中,迈步朝翔凤楼去了。
快到酉时,朱祁镇御驾到了,周辰安生怕今日出什么意外,也一路跟来。
随着龙辇过了五凤门,便瞧见翔凤楼外的广场上堆满了菊花,中央架起了一座菊花塔,塔周遍布菊花灯,唯有塔顶立了一座巨型的蟠螭灯。
蟠螭灯又名走马灯,里面燃起灯烛,便会有画面随之转动,只是这蟠螭灯立的太高,也未点燃,一时瞧不清上面画的什么。
翔凤楼下绿竹居中而立,周贵妃率其余妃嫔跟在后头,众人见了皇帝一齐行礼,山呼万岁。
皇帝微笑着步下龙辇,将手一挥:
“都起来吧。”
众人这才平身。
皇帝来至绿竹身边,温声道:
“绿竹,你身体不适,何必如此费心布置。”
绿竹微微一笑:“妾可是穷尽了心思,今晚定叫万岁有个惊喜。”
“哦?那朕可要好好瞧瞧。”
说着拉起绿竹的手,就要迈步上楼。
周辰安一时猜不透绿竹会使什么手段,只是打眼一瞧,发现人群中不见青萝,心中暗道不好,便上前一步道:
“万岁,皇后娘娘跟和妃娘娘都还没到,不如再等等吧。”
皇帝停住了脚步,刚想开口寻问,绿竹抢着道:
“皇后娘娘腿脚不便,登此高楼岂不叫她为难?是妾派人去说,皇后娘娘不必来了,至于和妃——”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
“想是还忌恨着我,不来就不来吧。”
言罢,她一拉皇帝的手:
“万岁莫被扰了兴致,妾陪您登高饮酒,赏菊观灯。”
皇帝笑着应道:“好,朕全都依你。”
二人携手进楼。
周辰安心中焦急,却不好再做阻拦,一来自己只是猜测,并无证据,二来若是揭破她下毒之事,青萝必然不愿。
正思量时,周贵妃带着太子来到他的身边,见他神色不安,忍不住问:
“你这是怎么了?”
周辰安低声道:“你今日切莫出风头,切记,一定要离万岁和叶绿竹远些。”
周贵妃吃了一惊:“出什么事儿啦?”
“现在还不知道。”周辰安摇头,又看向朱见深:“太子,你已经长大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千万护好你的母亲。”
见朱见深郑重的点了头,他又快步走向赵琮:
“赵公公,今晚需要小心仔细。”
赵琮身子一震,知道他这句话非同小可,立马应道:
“知院放心,老奴这就加派人手。”
周辰安一拱手,转身离开,快步出了五凤门,刚要去寻青萝,便见杨姝急匆匆的迎了过来。
“你家娘娘呢?”
“不在这里么?”杨姝急道:“我也找了她一圈儿了,没见着她人啊。”
“糟了!快随我去长乐宫。”周辰安拔足就跑。
杨姝一愣,也赶紧追了过去。
******
再说皇帝同绿竹登上翔凤楼。
翔凤楼共有十二层,最顶层是个小阁楼,是个登高赏景的好去处,此时地上摆了一圈菊花灯,远远望去,好似围成了一个巨大的灯笼,照亮了楼顶,而光圈的最中央则摆了一架古琴,安静的等待着。
再往下的第十一层是个大厅,适宜举办宴会,今日的迎霜宴就设在了这里。
皇帝与众妃嫔依次落座,尚食局的女官们流水一般捧上美味的膳食:
迎霜兔、重阳糕、蒸螃蟹、羊肉面、菊花酒......
众妃齐齐举杯祝贺,帝王心情大悦,看起来一片和乐。
绿竹发现太子身边不见周辰安的身影,不由得暗皱眉心,微微思索。
宸妃瞟了眼对面的菊花塔,亦是眉心暗蹙,眼珠子一转,俯首在吉王耳边低语了几句,小娃娃拔开两只小腿奔到绿竹面前,拽住她的衣襟撒娇:
“母亲,我要上菊花塔,看看那蟠螭灯上画的是什么。”
绿竹眼神一动,抬眸望向宸妃,只见宸妃望过来的目光里透着恳求,她心下明了,轻轻点了点头,紧接着脸色一变,一掌推开吉王,厉声道:
“放肆!身为皇子一点规矩都不懂么,菊花塔岂是你能上得的?”
她陡然发怒,在场众人皆是一愣,朱祁镇也大感意外,她从来对吉王和颜悦色极具耐心,今日不过一个小小的菊花塔,就大动肝火,委实有些不解。
吉王更是委屈,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扭头向宸妃告状:
“娘,母亲不疼我了,她不让我上去,还打我。”
“不去就不去。”
宸妃连忙过来抱他在怀,好声哄道:
“你母亲为了给爹爹一个惊喜,特意亲自作画,制成这蟠螭灯,谁都不许看。现下还没开始呢,你就要先看,她如何能不生气?”
朱祁镇闻言,抬首望向那巨大的灯塔:
“如此大的蟠螭灯,竟是你亲自作画,朕好生感动,倒也想看看上面画的是什么了。”
绿竹握住他的手,柔声道:
“万岁既想看,那咱们这就上去看吧。”
“好。”
帝王含笑回应,与她一起离座。
众妃也跟着站起身来,绿竹揉了揉太阳穴,向皇帝道:
“万岁,方才吉王哭得妾脑壳疼,妾这会儿就想安静一下,人多实在烦躁,就只咱们二人上去,如何?”
“这——”
帝王面现为难,看向众妃。
周贵妃得弟弟提醒,一听她如此说,忙道:
“甚好甚好,刚巧妾也没吃饱,可以留在这儿一边吃一边赏。”
宸妃也知里边的猫腻,趁机道:
“对,上面风大,小孩子容易着凉,不如待在下面。”
秀王想了想,轻轻拽了下尹美淑的袖子,低声道:
“别上去。”
尹美淑便跟着附和:“两位娘娘说得有理,妾等就留在这儿吧。”
余下妃嫔一看这阵势,也没人敢出头说不,只好都随大流的表示赞同。
帝王见大家并无不快,再无顾忌,朝绿竹温柔一笑:
“好,那咱们就独赏风景。”
两人携手踏上阶梯,登上顶层阁楼,凭栏而立。
绿竹轻启朱唇:“点灯。”
楼下内侍立刻朝着菊花塔高声通传:
“点灯——”
君凝率着长乐宫的几名宫女,举着火把,沿着菊花塔内的步梯盘旋而上,将塔周的菊花灯依次点亮,宛如逐渐亮起的星河。
绿竹优雅坐于琴案前,玉手抚上琴弦,纤指轻拨,轻缓美妙的乐声徐徐流出。
帝王笑问:“你要弹什么曲给朕听?”
绿竹笑答:“万岁您猜一猜。”
琴音流淌中,整座菊花塔在灯火的点缀下,变的十分好看。
快到塔顶时,君凝身旁的一名宫女身子忽然一晃,差点站立不稳,君凝忙将她扶住,只见那名宫女的鼻子淌出血来。
君凝紧紧握住那宫女的手:“撑着点儿。”
那宫女点了点头,抬起袖子擦去血迹。
******
一阵撞门声响起,唤醒了昏迷的青萝,她眼皮下的眼珠儿动了动,随后艰难的睁开。
外面似有人在唤着自己名字,她想回应,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抬起手臂,挣扎着向外爬去,便在此时,只听一声巨响,宫门被人撞开,一个人影飞奔进来,那熟悉的道袍在她眼前飘动,紧接着她被人抱在怀里。
“青萝——青萝——”
“娘娘,你没事吧?”杨姝语带哭腔的扑到她身边。
她动了动嘴唇。
“水,快拿水来!”
一碗清水灌进她的嘴里,她这才缓了过来。
她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周辰安,吃力的问:
“万岁,拦住了没有?”
他摇了摇头。
她一脸乞求:“快去,想个法子,帮我救下绿竹,快去。”
他咬了咬牙,向一旁的杨姝道:
“照顾好你家娘娘。”
说完起身向外奔去。
“娘娘!”杨姝忍着泪:“我这就替你去找医官。”
“不要!”她紧紧抓住杨姝的衣襟:“快带我去——翔凤楼。”
*****
君凝等人终于来到蟠螭灯下,大家一齐举着火把,引燃里面巨大的烛盘,整个灯体瞬间亮了起来,异常醒目。
灯内的叶片被热气催动,慢慢转动起来,那灯面上也随之缓缓展出一幅画来。
与此同时,琴音陡然一变,旋律开始激昂,隐隐透出杀伐之气。
下方的太子脸色一变,向上看去。
秀王亦是目光一凛:“广陵散?”
一旁的黎莎见他容色严肃,不解地问:
“此曲有何不妥吗?”
秀王微微侧过脸,压低了声音:
“这个曲子还有一个名:聂政刺韩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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