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苦恼时,朱祁钰又发话:“难得有半日清闲,不说闲话了,咱们来打马吊。”
唐贵妃笑道:“四个缺一个,不如叫柳选侍来凑上。”
“不必。”他眸带笑意,向青萝扬了扬下巴,“小青萝,你来补上。”
闻言,唐贵妃忍不住多看了青萝两眼,稀奇这个不起眼的小宫女,竟能让皇帝记住名字。
青萝站在那里,却是一动也不动,没有半分坐下的意思,只轻轻叹了口气。
朱祁钰也不着恼,奇道:“你叹什么气?”
“奴婢想起月人姐姐宫里人的话,觉得说得甚有道理,因此叹气。”
“什么话?”
青萝故作忧愁,学着唐贵妃那委屈又恳切的语气:
“那守门的姐姐劝我们认清自己是谁,想想月人姐姐是什么身份,我们又是什么身份,最好照照镜子,想想配不配。虽说后来月人姐姐出面,搬出了万岁您,才让我们进了门。但奴婢仔细想想,自己身份低微,的确该有点自知之明,若与万岁同桌玩耍,恐怕会引来更多闲话。”
“哦?”朱祁钰登时松开了怀中的唐贵妃,脸色慢慢沉了下来,“还有这事?”
唐贵妃忙道:“宫里等级有序,她一个小小的宫女,平平无奇,守门的没当回事,实属寻常。回头妾就传话下去,让她们长点心,万岁,趁着日头正好,咱们玩马吊吧。”
说着,唐贵妃向亭外招手:“兴安公公。”
兴安应了一声,从一株梅树后闪出身来,端着一个缠枝莲纹金托盘来到亭中,盘中放着一副马吊,兴安轻轻放到石桌上,便躬身退出。
唐贵妃主动起身,移坐到北侧,又招呼青萝:
“还愣什么?快坐下来,别坏了万岁的兴致。”
再出言婉拒,就显得矫情了,方才刺了她一下,也算出了口气。
“是。”
青萝这样想着,便拣了西侧的石凳落座。
朱祁镇本就坐于东侧,不用动身,月人见状,坐到旁边的南侧。
青萝自觉的担起洗牌的职责,正洗着时,朱祁钰忽然出声:
“兴安。”
“老奴在。”
“去拿一副新的来,要最好的。”
“是。”
青萝只道他嫌桌上的牌旧,便停止洗牌。
朱祁钰示意:“先玩着。”
“是。”
青萝继续洗牌,然后各自摸牌,打完第一局时,兴安捧了一个红漆戗金云龙纹匣来,眼神询问朱祁钰。
朱祁钰也不说话,只瞅了眼青萝,兴安意会,双手呈给了她。
青萝接过,以为是要自己拿出来洗牌,正要打开匣子,却听朱祁钰道:
“这是朕赐给你的。”
“哈?”青萝一愣。
唐贵妃蓦地看过来。
朱祁钰道:“想来是昨个朕赏的金叶子不够,还不能让那些下人长眼,今儿再赐副马吊,若还不够,明日就只能封个五品女官当当了。”
“五品?”唐贵妃惊住,“她才刚入宫,不合规矩吧?”
赏赐金叶子的事她不是不知,但听说是个落选的黄毛丫头,便想着只是对沐月人的爱屋及乌,压根没把青萝放在眼里。
此刻见朱祁钰对她的回护之意比沐月人更甚,只顾着吃惊,竟忘了迎合朱祁钰。
“管它什么规矩不规矩。”朱祁钰眼皮轻抬,语气不容置疑:“朕连太子都换得,区区一个五品女官而已,何足挂齿?”
唐贵妃僵在那里。
月人和绿竹亦是大感意外。
就连立在亭外的兴安,也低头望向脚尖,暗中思量。
朱祁钰望向青萝,平缓的声音满是无形的压迫感:“这满宫望去,只这一株小青萝,谁敢让她折了,朕就折了谁。”
望着他那张不怒自威的脸,青萝如置梦中。
原本只是告个暗状,没想到朱祁钰反应这么大,这令从小到大习惯被忽视的她,受宠若惊。
惊讶之余,更多的是感动。
在这寒冷的季节里,一股暖烘烘的热流袭遍全身,说不出的舒坦。
朱祁钰见她怔在那里,眉梢轻挑:
“小青萝,消气了么?”
青萝呲起那口小银牙,咧嘴笑道:
“大道士,你人真好。”
朱祁钰与她相视一笑,重新摸起牌来,还不忘叮嘱:
“可不许恃宠而骄啊。”
“嗯!”青萝也开心地摸牌。
唐贵妃终于回过神来,调整了情绪,重新堆起得体的笑容:
“那些不长眼的家伙,妾回去就罚她们,一并给换了。”
朱祁钰点点头,伸出掌心覆在她的手背上,含笑道:
“朕就喜欢你聪慧过人,一点便透。”
唐贵妃柔声回应:“都是万岁调教的好。”
对于这番敲打的成果,朱祁钰甚感满意,又交待道:
“月人资质如此出众,此前却明珠蒙尘不得见,必是有人暗中针对。此番承宠,恐怕会有人妒忌更甚,你给我护好了她,朕要她全须全尾的,越快怀上孩子越好。你若嫌累,顾不过来,朕就去找皇后,让她着手安排。”
唐贵妃道:“能为万岁分忧,是妾的福分,怎会嫌累呢?”
“嗯,皇后体弱多病,能不麻烦她,朕也不想麻烦她。劳你多操些心,将来太子诞生,定记你一份功。”
朱祁钰说着,拍拍她的手背,看起来和颜悦色,全然没有适才的压迫。
“妾谨记在心,绝不辜负万岁信任。”唐贵妃表完态,又亲切地看向月人,“妹妹有什么吃不惯的住不惯的,尽管开口提,做姐姐的一定满足。”
月人想起绿竹的交待,心中一亮,道:“吃的倒有一样。”
“哪一样?”唐贵妃问。
“先前在北五所的时候,尚食局特意给我多做了一份家乡的糕点,花样多味道好,可惜我生病后胃口不好,后来再没吃过。得万岁庇佑,现在病好了,想尝一口,却未在今日的膳食里见到。”
唐贵妃轻轻一笑:“好说,明日就叫她们继续给你送。”
“谢娘娘。”月人任务完成,不自觉地喜笑颜开。
朱祁钰莞尔:“糕点而已,有这么开心吗?”
月人赶紧找补:“万岁有所不知,月人想家的时候,就会吃一块糕点。所以那糕点对月人来说,不仅是吃食,更是一份无可替代的思乡之情。”
朱祁钰微微颔首:“那尚食局的人倒是贴心。”
“可不是?”青萝适时接话,“月人姐姐很是看重这份用心,一直想感谢感谢那管膳食的司膳女官,却不知该赏什么好。”
“对呀。”月人响应,“赏钱吧,在这宫里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赏首饰,身为女官又不好穿的太招摇。月人斗胆,请贵妃娘娘提拔提拔她,也算月人的心意。”
“嗯。”唐贵妃微一思量,道:“司膳属六品,上头还有个正五品尚食,那就晋品不晋职,先破个例,做个正五品司膳,待以后王尚食退下,再承继尚食的位置。”
“谢娘娘。”
笑意再度自月人脸上蔓延开来,朱祁钰看看她,又看看青萝,接着扫了眼立于一侧的绿竹,最后执起手中的牌,淡淡一笑:
“牌局复杂,但朕很好奇,谁有赢下的实力。”
话音刚落,便见对面的青萝眉开眼笑,将牌一放:
“赢了!”
*****
从钦安殿出来后,青萝摇头叹道:“乖乖嘞,万岁这做法,不就是一个巴掌再给一个甜枣么?”
绿竹淡淡一笑:“以御臣之道来御后宫,则无往不利。”
月人则是拍着胸脯庆幸:“还好还好,你们交待我的事,我都做到了。”
青萝想起自己新得的马吊,掏出那个红漆戗金云龙纹匣来,在锁扣上咬了一口,喜得手舞足蹈:
“是真金!赚到了赚到了!”
月人道:“瞧得出,万岁对你很看重。”
青萝连连点头,学着朱祁钰的语气,故作高深道:
“万岁大方,深得我心。”
绿竹接过话来:“万岁看重青萝是好事,这样的话,当她去做第三件事,才更容易获得万岁的支持。”
青萝探头来问:“三件事只剩最后一件了,什么时候做?”
绿竹抬眸,看向天际的晚霞,吐出三个字:
“等时机。”
时机很快就来了。
冬至,是明朝非常重视的节日,甚至被□□朱元璋设为假期。
这天,皇帝皇后会率一众后妃在奉先殿祭拜祖先,而后移驾坤宁宫,摆宴庆祝。
宴会职能分布明确:乐阵归尚仪局,饮食归尚食局,仪仗归尚服局,果品归尚寝局。
各宫妃嫔也会在宴会上一展才情,上次的舞没跳成,月人便想这次补上,在冬至来临之前,继续练起她的绿腰舞。
而尚仪局则派了人手,前往各宫统计娘娘们的曲目,好提前准备相应的舞衣、器具、乐队等事宜。
冬至的前一天,尚仪局的司乐女官带着手下的典乐、掌乐来到长阳宫,向月人展示她的舞衣。
“这是尚服局特意为娘娘赶制的舞衣,蚕丝制成,配以苏绣,娘娘请看。”
月人望去,柔软的舞衣平展在凤纹衣架上,云肩圆领上衣,披着两条窄长的帛带,腰围云纹短裙,下裙的刺绣掩映在褶皱中,若隐若现。
可以想象,穿着它在大殿中旋转,裙袂展开时,该是如何的翻飞飘舞,摇曳生姿。
月人这样想着,走到近前,拎起那裙摆细细地观赏。
“婕妤,您若喜欢,就定下这件吧。”司乐女官的声音传来。
月人正要点头,却看清了裙摆上的绣花。
一只展翅的鸟儿,额顶金黄,前颈绣红,羽支离散如发,绽放的尾羽缤纷多彩,令人炫目。
凤舞九天?
月人心头一凛,脱口而出:“凤凰乃皇后专属,我若穿它,岂不僭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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