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被下了扰乱感知的咒术,是在这几日的接触过程中发生的。他心中是有戒备的,但他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主要目标。
就像日前的他与晨曦。
孟初阳才明白那个耳坠不仅是狐九给自己做的标记,也是在向同类示威,就像是野兽为自己的所有物留下只有同类才能发现的痕迹,用以宣示主权。
普通的野兽遵循天性,会规避同类的领地,但感性并非人类独有,复仇的感情同样会驱使妖追踪他的仇敌。即便这么多年未见,玉无相也不会忘记仇人的味道。
只需一点气味就足以让他疯狂,无法抑制杀戮的**。
此刻他确实是被仇恨支配的野兽,毫不压抑妖相,赤色的八尾在风中肆意狂舞,如同跳动的火焰,舍弃了人形等同于放弃了后天修炼的武技,只采取最原始也最有效的攻击方式。
巨大的妖狐咆哮着扑向孟初阳,沉重的爪击即便用刀格挡也会受到震伤,金铁交击的声音响了几次,他的双手就已经血肉模糊,虎口崩裂只是小伤,手骨更是多次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孟初阳只能顺着力道后退,却不想全了对方的意,被一爪重重地拍飞,身体入断线风筝般撞进残垣断瓦之中,后背落在碎石上被刺的鲜血淋漓。他没有机会叫痛,虽然浑身疼的几乎无法动作,他仍要强迫自己动起来,狼狈地翻滚,才能堪堪躲过一击,再顺势爬起,挥刀反击。
赤狐顺势张开血盆大口咬住刀刃,接着摆头连人带刀一起甩了出去,不惜以伤换伤。这样狂暴的战法使得他暂时占据了上风,一步步似要将猎物逼上绝路。
孟初阳强忍着疼痛扳正了自己脱臼的肩膀,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不计其数,整个人看上去狼狈万分,摇摇欲坠。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用真气护住了内脏,伤势并没有表面上那样严重。
他算准了一点,仇恨会蒙蔽野兽的理智,对方不会急于杀死他,而是折磨猎物,在确认猎物失去反抗能力时。
此刻孟初阳匍匐在地,握刀的手软软地垂在地上,在对方眼中正是无法逃离掌控的垂死之态。
赤狐变回人形,一脚踩上少年的头部,迫使对方吐出一口鲜血,才以手覆面大笑起来:“还以为他有多在乎你,结果人都快死了也不见踪影,看来也不过是一时新鲜的玩物罢了。”
说着他脚上微微收力,以防濒死的猎物过早死掉,语气变得柔和,循循善诱:“告诉我他藏在什么地方,我可以让你死的痛快一点,否则我也只好让你体验一下被剥皮去骨的感觉。”
“我说……我这就告诉你……”少年的声音带着绝望与痛苦,像是快要哭出来一般。猎物濒死的哀求取悦了玉无相,他俯下身想要近距离观察人类的凄惨模样,却不想异变突起,原本无力反抗的孟初阳用在他眼中已经废掉的手臂快准狠地挥出一刀,砍断了他支撑身体的那条腿。
紧接着孟初阳快速抬头支撑起身体,致使玉无相的身体彻底失去平衡,紧接着回身一刀直指咽喉。只可惜这一刀不出意外的落空了,狐妖迅速反应过来变回了妖形,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要害,刀尖在前胸留下一道长长的口子,赤狐在地上狼狈地一滚拉开了距离,用三条腿勉强支撑住了身体。
形式一瞬间逆转,但孟初阳没有松懈而是立即发动了密集的攻击,否则以这只狐狸的狡诈,只怕会立即逃到对自身有利的地方,尤其是现在他的假身份尚未被拆穿,若是让他逃回营地倒打一耙,孟初阳立即就会背上罪责,那可是掉脑袋的事。
玉无相心中打的正是这个主意,甚至已然付诸行动,因为他察觉到中了自己术法的慕容天锦已经到了这附近,他立即在心中催动暗示对方赶来此处,同时恢复了人形又披上了慕容龙城的伪装,又使尽浑身解数拖延起时间。
只要半炷香的时间,胜利就会属于他。
孟初阳不顾自身受伤冲过狐火的包围,却仍是慢了一步,他已经听见了脚步声,并且判断出是慕容天锦正在赶来。必须在极短的时间内杀死玉无相,他可没有忘记对方早早在慕容天锦身上留了暗招,他绝不允许朋友再次受到伤害。
只差一步,他就能砍下狐妖的脑袋,只差这一步的距离。
玉无相突然浑身一僵,毫无征兆地停在了原地。孟初阳没顾上思考其中原因,毫不犹豫地一刀斩下了对方的头颅。
没有人注意到在此之前,一根极细的毒针从侧面射中了玉无相的脖颈。
即便身首分离,狐妖的意识尚未消散,视角随着头部坠落转变,他看见了隐藏在树林中的身影,他的死状倒映在那双毫无波澜的紫眸之中,是那样的可笑。他很想质问那个人,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终结他们的宿怨,甚至连提问的机会也不给他。
直到他的头颅坠地,身躯轰然倒地,他的眼中仍是满满的不甘。
狐九一早就隐藏在树林之中,平日里披着的狐裘被他挂在了墓碑上,并非是为了布局诱敌,只是单纯的打算物归原主。
他换回了自己喜爱的白色衣服,抛下了过往的执念。
最后一刻出手为的也是别的谋划,仇敌兼兄长的死并不能给他带来半点触动。
“你我的恩怨只是旁人笔下为了塑造人物添上的陪衬,我又何须为此煎熬。”
赶上了,孟初阳松了一口气,险些因此站不住,他勉强稳住身形向前几步,注意到对方的尸体还维持着假象,便顾不上方才的不合理之处,苦恼起如何解除对方的伪装,毕竟这样看上去还是他杀害了慕容龙城。
身后有人走近,孟初阳知道是慕容天锦来了,于是深吸了一口气,挤出一个比较和善的微笑,打算同好兄弟解释这件事,想来也不会很难,毕竟对方应该有所察觉,再加上他们的交情,慕容天锦应该不会怀疑他。
于是他挂着微笑转身,决定先打个招呼缓解一下尴尬:“天锦你来了,不是你想的那样……诶?”胸口莫名传来疼痛,他有些茫然地低下头,才看见了已经贯穿右侧胸膛的枪头,若是他没有突然转身,心脏应该已经被刺穿了。
武器很熟悉,是慕容天锦独有的。一瞬间孟初阳的脑海中闪过了无数的疑问。是被术法控制了吗?可是施术者已经死了。是没有认出他吗?不是的,慕容天锦在看见他的脸时没有惊讶。是误以为自己杀害了他的父亲吗?可是他们是最好的朋友,是好兄弟,为什么不先听他的解释呢?
他顾不上口中溢出的鲜血,慌乱地开口想要辩解:“天锦,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不是你的父亲,他是……”
“我只相信我看见的。”慕容天锦冷漠地打断了他,同时打破了他最后的希望,“我问了守卫,你是追着父亲出来的。你从一开始接近父亲……接近我……就是为了这一刻对吧。”
“不是,不是这样的,天锦你要相信我我都是……”
“为了我好?事到如今你还想骗我?”
“我没……”
“我给过你说实话的机会,你依然骗了我。”慕容天锦缓缓拔出了枪头,将鲜血甩到地上,一字一顿道:“我没办法相信你了。”
肺叶被刺穿,鲜血不断从伤口和嘴角溢出,呼吸不畅使得孟初阳眼前一阵阵发黑,身体终也支撑不住倒在地上,他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也无话可说。慕容天锦说的都是真的,是自己骗了他。
就算在这里被对方杀死,也怨不得旁人。这样想着,孟初阳闭上了双眼,等到死亡的来临。
枪尖悬在心脏上方,最终没有落下。慕容天锦抑制住双手的颤抖,转而沉默着收敛了一旁的尸骸,没有留下任何话离开了此处,放任孟初阳苟延残喘。不知是认定对方必死无疑,还是因为过往的情分下不去手。
直到雨滴落在脸上,孟初阳才再度睁开眼,呆呆地望着阴沉沉的天空,心中有些发笑。老天爷还真是懂气氛,这种时候下一场雨。他又有些自暴自弃地想,索性下大一点淹死自己好了,反正现在他什么也没有了。
也无所谓了,反正那些从一开始就不属于他。
密集的雨点打在身上,孟初阳忽然有些想家,雨水溅到了眼睛里,刺的他也流出泪水。他想回家了,他不属于这些世界,只能靠偷走别人的身份,维持别人的羁绊活着。他也不想欺骗那些人,但若是说出他只是个冒名顶替的骗子,所有人都会离他而去,甚至恨不得杀了他。
忽然有人为他撑了伞,视线被液体模糊使他看不清对方的面容,直到那人蹲下来用帕子替他擦干了泪水。
狐九的笑容出现在视线中,让孟初阳的眼中又有了光彩。
伤口仍然在痛,他只能断断续续地诉说,声音里还带着哭腔,也许是积攒的委屈太多,他从埋怨对方没来由的婚约,到诉说自己遭受的委屈,断断续续地说了许多,说到自己的意识都开始模糊,被对方横抱起来时才有清醒了一瞬,心里没来由地难过起来,委屈巴巴地抓住狐九的衣服问:“我好爱你,可是你真的爱我吗?”
“是爱还是,喜欢?”狐九没来由地问了这一句,但孟初阳脑袋昏昏沉沉的,没有听清这个问题就失去了意识。
“无妨,现在你也只有我了。”
闭上眼陷入黑暗之中,意识似乎与身体分离,隐隐约约他听见有人念着什么。
“对景惹起愁闷。染相思,病成方寸。是阿谁先有意?阿谁薄幸?斗顿恁,少喜多嗔。合下休传音问。你有我,我无你分。似合欢桃核,真堪人恨。心儿里,有两个人人。”
那诗句听来十分熟悉,但孟初阳不知其意,只觉得自己所处的怀抱格外安心,于是又沉沉地睡去了。
末尾引用诗词为黄庭坚的《少年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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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缘起缘灭(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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