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京到天阴镇,专走近路,御剑飞越高山密林也需五日,魏朝晏体力好,能日夜兼程风雨无阻,可黎薇只是一个修为尽散的术士,更别提她骨子里只是一个普通人,魏朝晏这厮还对她没有一点怜香惜玉可言。
夜阑更深,天幕上挂着一轮薄月,群星闪烁,淡淡的月辉撒在御剑急行的少年肩头,他身后的少女眼眸睁了又合上,已是昏昏欲睡。
突如其来的迫降搅扰了黎薇的好梦,她揉揉眼睛,迷糊地问他:“怎么突然停下了?”
“我不停下,再过一时半刻,你怕是要我从我的剑上摔下去了。”魏朝晏解释着,用剑挑开野蛮生长挡道的枝杈,走到一条羊肠小径上,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黎薇扫视着周遭的环境,深山老林,鬼地方连个人影子都没有,阴风一吹,她人都要吓死了,在冷风中瑟瑟发抖,着急忙慌地追上魏朝晏。
“你等等我!”
“你师姐还有燕湛呢?怎么没看见他们?”黎薇叫了几声,确定没人后问道。
“当然是我带着你这个拖油瓶,所以掉队了。”魏朝晏语气平淡道。
“什么?”黎薇吃惊道,“你是说他们先走了?”
魏朝晏:“事出紧急,你多磨蹭会,黎渊就多一分危险,也不是谁都有我这么好心,愿意迁就你,你睡着时,他们便走了。”
这反派的嘴果真能毒死人,只听得他又道:“我倒是忘了,黎渊也不是你亲哥哥,他死不死的,说到底,与你无关。”
末了,他扫她一眼,讪笑道:“缉妖司年轻一辈的翘楚就是你这个德行,想来你们缉妖司离关门也不远了。”
她只能卑微解释道:“我这是修为被封印了。”
寂静的山林让人发怵,偶尔有一阵风吹草动带来的窸窣不禁让黎薇头皮发麻,这个世界里可真有会吃人的妖魔鬼怪啊!
“黎小姐,你要是再走慢点,当心身后的东西追上来。”
魏朝晏的恶趣味弄得黎薇不敢走在他身后,一旦有落下的趋势,她就小跑追上前,然而这个混蛋只要等她追上来就会加快步子往前,随后大言不惭地告诉她:它的气味越来越近了,快走。
话音刚落便将黎薇甩得远远的,摆明了存心玩弄于她。
剧本里没这段啊!
黎薇欲哭无泪,她腆着脸上前问能不能御剑离开,她愿意日夜不休,只求早点到天阴山。
闻言,魏朝晏捏下巴望天思索,半响回她:“说的好有道理,但我更喜欢步行。”
黎薇气得牙痒痒,“你是我大哥找来的保镖,难道不应该什么事都听我的吗?”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况,”魏朝晏认真起来,“你好像很怕这些东西,黎小姐入缉妖司已有三年,见过的妖怪数不胜数,又怎会怕?”
他愈发逼近她的身躯,“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是黎薇。”
黎薇勉强维持镇定,道:“我才得了失忆病,行为反常,家中父兄早已见怪不怪了。”
“我是没见过哪个失忆症能叫人换了一副性情,怕是夺舍才能有吧。”幸好魏朝晏懂得适可而止,又将话掰了回来,“从古至今,能修炼夺舍这种歪门邪道术法的修士无一不是大奸大恶之徒,似黎小姐这般清澈纯良,还是少见,也许的确是失忆所致。”
末了,他添了句:“是在下唐突了,黎小姐别见怪。”
黎薇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刚刚是不是拐弯抹角骂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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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途跋涉,黎薇不干了,少女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地,指责他:“还有没有良心了,能不能体谅一下我这个弱病残?”
“这点苦都吃不了?”
她在魏朝晏面前装委屈,奈何这混蛋心肠毫不夸张地说,比石头还硬,他根本不吃她那一套。
黎薇只得苦哈哈的用手指绞着拭汗的娟帕,再义愤填膺地告诉他:“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下人。”
见魏朝晏仍旧没有反应,她一屁股坐在地上,身子跟一滩烂泥似的软倒在地,成了个大字,彻底躺平。
天空一行雁过,黎薇安详道:“真走不动了,我觉得你还是找几只妖怪来把我抬走比较现实。”
“你说话还怪有意思。”魏朝晏见她是个解闷的好手,一时心情愉悦,竟大发慈悲地从手边就近摘了两片榆树叶,两指夹着,心念一动,树叶化成小人模样,撒丫子欢快地跑到乐薇的脚上趴好贴住。
魏师傅看病,药到病除,黎薇是腰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脚也不软了,蹦得高跳得远跑得快,活像只撒野的兔子。
“现在能走了?”
“嗯呢。”
“那还不快走?”
“我们为什么不御剑呢,你是很嫌弃我吗?”
“知道还问。”
“魏朝晏,你这个变叶子是什么术法,能不能教教我?”
“闭嘴。”
“我们还有多久到天阴山啊,你不是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你不着急吗?”
“你很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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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见天阴城的大门,已是三日后。黎薇心下大喜,想着终于能喘口气了,连日来的赶路教她身体倦乏,才想和魏朝晏一同分享喜悦,却瞥见身旁的少年望着天阴城眉头紧锁。
烈日灼灼,从城中陆陆续续出来好些人,连成一条长龙,走在队伍里前端的成年人背上都背着昏迷不醒的少男少女,他们垂着头,手脚耷拉着,一点生气也没有,活像死了一样,隐约还能听见妇孺们发出的低啜。
领头的人发了话,“咱们快些走,争取所有人都能在天黑前离开天阴城。”
这行人正路过魏朝晏身侧,这个时候还敢来天阴城那真的不怕死的,领头的微微侧目,瞧见魏朝晏周身的气度与手中的长剑,便知他是修行之人,遂上前攀谈。
“二位可是官中来天阴城援助的修士?”
“不是,路过。”魏朝晏淡淡道。
长队中善良好心的少女忍不住提醒他们,“你们快离开这里吧,这座城可是会吃人的,来了多少修士都不好使。”
“吃人?”黎薇指了他们背上了无生机的少年们,遐想道:“那他们是被吃了吗?”
“是啊,都救不活了。”小姑娘面露痛苦说道:“城中的天师说被吃了的人要尽快带去城外下葬,不然容易被些不干净的东西附身。”
魏朝晏道:“缉妖司和钦天监的人呢?”
好好的一座城沦为吃人的鬼城,官中不会坐视不理。黎渊是缉妖司的领事,月前他奉命来此缉案,尔后就一直没有消息再传回京中。后面天子又遣了一波钦天监的人马过来,依旧像石沉大海一般,没有任何消息。
领头的叹口气道:“他们已经全军覆没,被吃得一干二净了。”
黎薇心一凉:“那尸体呢?”
“修士们的尸首我们没敢动,就放在了城内天阴山脚下的客栈里。”见黎薇似乎有往城中去的倾向,领头的道:“天阴城的百姓老幼妇孺都早已离开了,我们算是最后一批,现在城中除了一些身怀绝技的修士,几乎就是座空城,你们要是还惜命的话就别往城中去。”
魏朝晏不置一词,转而上前探了尸身,他一模便知,这群人口中的吃人就是失魂。丢了魂且仍在头七的尸体确实容易被妖魔鬼怪占据,将失魂之人的魂魄找回,他们就还能活,如此匆忙下葬未免太过着急。
魏朝晏沉声道:“那吃人的东西,你们弄清楚来历了吗?”
领头的头疼道:“就是不清楚才可怕,活生生的人都是神不知鬼不觉地被吃了,当天睡得好好的,第二天醒来就成一具活死人了,闹得人心惶惶的,就连官中的修士也不能幸免。”
“你们没人见过它的真面目?”魏朝晏追问。
“它夜里才出来,没人看得清。倒是有人说见过,就是一团黑乎乎像棉絮一样的东西,不知道那棉絮里藏了什么,只知道这怪物一但落在人头上,那人就被吃了。”
“不对不对,王叔和我说的怪物明明是一只眼睛。”有个小孩插话道。
“你们才不对,明明是一只手,我亲眼看见的。”
魏朝晏思量着,一言不发。
领头的疑道:“你们这是打算进城?”
黎薇:“我来寻找在天阴城失踪的兄长,人找不到我也没脸面回去面对家长父兄。”
黎韬叫她过来找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空着手回去,她可不好交差。
领头的闭上眼,见他二人一副劝不动的样子,捏着眉心重重地叹了口气,“不知有多少像你们这样的人在天阴城白白丧命啊!听说失魂而亡的人死后不会入轮回,真是造孽啊。”
“多谢提醒。”
告别领头的,两人直奔天阴城,路上经过一个个哀莫大于心死的天阴城百姓,黎薇不忍心看,悄悄地问魏朝晏,“你有眉目了吗?”
魏朝晏道:“黎小姐自幼在京中读书,应当比我这种在山里长大的乡野村夫见多识广,你都不知道,我又岂会知晓。”
果然还是看不惯她啊……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黎薇吹捧道:“京中哪比得上你们长悟山人杰地灵,我哥能叫你贴身保护我,铁定是瞧中你样样都比我强,更不必说学识眼界都高于我,当然也懂得比我多。”
“早听闻黎府四小姐飞扬跋扈骄横无理无脑浅薄,能从黎小姐嘴里听见如此溢美之词,在下真是三生有幸。”
“所以呢?”黎薇还真不爱听魏朝晏说废话。
“摄魂怪而已,不过是其中较为特殊的一类。”
黎薇微仰起头,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魏朝晏恰好视线扫过了,露出看乡野土包子的疑惑,仿佛在说你们缉妖司连百怪谱都不教的么?想必是装的。
他其实懒得理会黎薇,不知道这人是否在装傻,得知林清仪的真实身份后,他仔细调查过黎薇这个人,人虽霸道傲慢,但修为确实不赖,文简上所描绘的黎四小姐与现在他眼前的黎薇相去甚远,但也不能排除是她故意作戏之嫌。
雨夜,她发现了在暗中观察的他,便已知杀害黎惟的计划暴露,故,她为了混淆视听又当机立断跳下悬崖救人。而皮影戏馆里,这出舍命救人的戏码她又再度上演,许是为了迷惑他们。
此女分明工于心计,却又装出一副单纯无辜的模样,魏朝晏真是怎么看她怎么不顺眼。
他分明没有多少耐心,可是瞧见黎薇懵懂的眼神,他硬生生为她从心底挤出一点好脾气,解释道:“普通的摄魂怪一月只内最多只能吞食三人的生魂,再有摄魂怪性独,一只摄魂怪领地内常常不会出现其他的摄魂怪。大胤近二十年,闹出过最大的摄魂怪灾变半年内失魂者共一百一十人,最后由你爹黎德牵头,将作案的七只摄魂怪缉拿归案。天阴城祸乱到如今不过两月有余,就能让全城三成百姓失魂,只有一种可能。”
“人为。”黎薇接话道。
魏朝晏难得点了点头,道:“倒也不笨。”
来到城下,敦厚的石墙上血迹斑驳,在百姓都牵出城外后红漆的雕花大门已经关闭,门上嵌着的铜钉宛如巨兽的利齿,城墙周围每隔三里都设有一座镇凶的瑞兽,庄重古朴,栩栩如生。
“天阴城地处大胤凶位,容易引邪祟,历来多妖魔作祟,就方才那群人的形容的来看,天阴城中的人为豢养的摄魂怪恐怕有上百只,只多不少。想要解决,单缉妖司和钦天监的人怎么够,得要大胤百家仙门聚首,要么一网打尽,要么诸个击破,否则,来就是送死。”
魏朝晏如此危言耸听,黎薇那颗脆弱的小心脏七上八下的,敲响退堂鼓,她最怕黑了,面对黑夜里的妖怪,更是惊惧加倍。
系统曾经告诉黎薇,穿书游戏这趟不一样的旅程,她只有一次机会,需要加倍珍惜,可别没通关就死翘翘了,否则不划算。
黎薇由此更加谨慎惜命,信奉苟住才能赢。
她和魏朝晏打商量:“你都说了,来就是送死,要不我们再等等,等援军过来,事半功倍。”
“可我等不及了。”
今晚就是月圆之夜,天阴山十年才出一颗的碧影草不能落入旁人手中。
黎薇:“那你去吧,我在城外等你的好消息。”
她都已经转身走了,身后忽来一只大手按住她的肩,一阵天旋地转,她已经被魏朝晏扛在肩上飞檐走壁。
待落地时,魏朝晏附身贴近她的脸,在她眼前言笑晏晏,“黎小姐,欢迎进入这座吃人的鬼城。”
言外之意是:你最好死在里面。
魏朝晏:逗小笨蛋可真好玩儿:-D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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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书中人(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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