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垂花门,再走过蜿蜒的回廊,在雨雾与落花中坐着的灰顶屋子便是曲府的中堂了。
白日里中堂的门窗向来全都开得敞亮,只是今日的天气着实算不上好,太阳叫厚重的乌云遮蔽起来,纵然是大白天的也见不到什么光,这中堂里头自然也就阴沉沉的,叫曲夫人不得不提前将油灯点上,好叫客人不会觉得自己被怠慢了。
正对着大门的,是一面挂着匾额的墙,上书万花堂三个大字,是曲兰生刚买下这宅子时亲自写的,匾额下头挂一张松鹤延年图,图下才是一张长条案,案前是梨花木制的八仙桌与两张太师椅,左右两旁各摆了一个白瓷花瓶,里头插的是几枝含苞待放的玉兰花,白纸似的给这灰蒙蒙的天一照,倒是半点蓬勃的模样也没有了,远远看过去反倒像是被人用过的抹布,灰头土脸地搭在枝丫上头。
曲夫人正坐在匾额下的黄梨木太师椅上,笑着与坐在下首的男子说话,曲昭盈进屋时,曲夫人似乎正说到兴处,说话的语调都比平日里要高昂一些:“是了,难为你娘还记得我喜欢吃这些,从前还未出阁时,二姐只要出门就一定会给我带这些点心回来。”
“娘亲总在家里叨念姨母,”那年轻男子回话道,语气里似乎还带着些笑意,“还说若有机会,一定要自己北上来见您呢。”
曲昭盈踏着雨进来,恭敬地道了声:“娘亲,您找我。”
她话音才落,那侧对着门口坐的男子闻声回过头来,曲昭盈这才看清楚他的长相。
那男子穿着件绀青色长衫,领口绣着青竹纹样,瞧着虽然素净,但若仔细瞧去,他领口上那青竹绣花的针法却不简单,倒也不知是哪位绣娘的巧手,能叫这简单的衣服看起来有种别样的华贵。
他模样生的清秀,肤色白的好似一生从未见过阳光,在昏暗的屋里好似白玉似的,正是本作第五位男主角裴行之了。
“你来了,”曲夫人朝曲昭盈招了招手,道,“这是你裴家的表兄,今日起就住在咱们府里。”
“小时候你们还一起玩过,可还有什么印象?”
她说的一起玩过,莫约是在十来年前她回老家省亲时带着曲昭盈姐妹二人与二姨一家人见过几次,只是那时曲昭盈只有四五岁的年纪,哪里还对他有什么印象?是以曲昭盈只能笑笑,反问道:“可是从前与娘回江南省亲的时候见过?”
“是了,”曲夫人笑起来,又转头去冲那男子道,“行之,这是你二表妹昭盈。”
裴行之这才站起身来作揖,淡淡地道了声“表妹。”
曲昭盈面上应了话,顺势在裴行之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心里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奇怪,曲思盈怎么不在?
上一周目裴行之来的时候,曲思盈就坐在裴行之对面的位置上与曲夫人一起待客,她来时三个人正在一起说笑,可此时她却全然不见曲思盈的踪影——她去哪里了?
曲昭盈被这世界的剧情弄得实在怕了,生怕再出什么幺蛾子给她又重启一次,那她真的会崩溃的,所以她立刻问:“姐姐呢?”
“找我呢?”曲昭盈的话头还未落到地上,曲思盈的脚就已经踏过了中堂的门槛,“方才我屋里的丫环帮我找首饰找了半日,这才来迟了。”
说罢她又往裴行之的方向看了一眼,施施然行礼道:“这便是裴家的哥哥吧,小时候咱们还见过呢。”
她今日穿一件色湖蓝色百褶如意裙,衬得容光胜雪、肌胜羊脂,鸦羽般的黑发间随意点缀着两朵珠花,像是星光落在了沉静的湖面,虽然简单,却显得她整个人如豆蔻少女一般娇俏,与她一比,淋过一场小雨、鬓角微湿的曲昭盈倒是瞧着多少有些狼狈了。
裴行之瞧见曲思盈,眼底的光似乎都亮了三分,但他面上却半点不动声色,只恭敬地回了一礼,笑道:“表妹好记性。”
难为他这样的年纪,就已经有了这样不动声色的本事,曲昭盈想。
想着想着,曲昭盈又突然想起来从前系统给她看过的一点点的游戏剧情,当时书里写裴行之与曲思盈的初见时,就写他“瞧见曲家大小姐那一张出水芙蓉似的面庞,自己的心便突然不受控制似的跳了起来,好似哪个不懂事的孩童在海碗里随手丢下一把石子,噼里啪啦地乱响着,闹得他有些烦躁,却又有些冷冷的、残忍的快乐。”
现在的裴行之,大抵正像书里那般对曲思盈一见钟情了吧。
曲思盈倒对他的心思浑然不知,只边说话边在曲昭盈的身旁坐下,笑道:“这些日子总听身边的人夸表哥,这才想起来儿时与表哥有过一面之缘。”
“表妹过奖了,”裴行之倒是谦逊,曲思盈夸他,他也仍是副宠辱不惊的模样,不疾不徐地回着话。
曲昭盈却没来由地觉得他二人这一来一去的话听起来有些耳熟。
坐在上首的曲夫人停了她的话,当即笑道:“听你这丫头胡说,十来年前的事情,你如何能记得?”
曲思盈眉毛轻轻一挑,道:“原本是不记得的,只是现下瞧见表哥一表人才的模样,便想起来了。”
她这人性子耿直又大方,说起话来却又十分懂得拿捏分寸,丝毫不会招惹人的厌烦,裴行之被她这样调侃一句,倒也不羞不恼,反而自顾自地岔开话题道:“娘亲吩咐我从苏州带来几匹料子,给姨母和两位表妹做衣裳用。”
“京城里头奇珍异宝数不胜数,这些布料原也算不得什么稀罕玩意,”裴行之说话时,早已候在一旁的书童就将一直抱在怀里的的三匹布呈了上来,“但这些料子是我娘提前一年就请了苏州最有名的绣娘专程为姨母和二位表妹所制,还请笑纳。”
他这话说的谦虚,可人人都能听懂他的言外之意——苏州几位有名的绣娘的手艺名扬天下,她们做出来的料子市价都值百两金,甚至有钱都难得一匹,裴行之一下拿出来三匹,足以见其诚意了。
曲夫人果真欢喜的不得了,连连夸赞裴行之有心了,曲思盈也接了话道:“倒巧了,我与妹妹正缺个料子裁夏衣——如此,便多谢表哥了。”
曲昭盈在旁边看着看着、听着听着,总算觉察到哪里出问题了。
怪不得她会觉得这段对话怎么听怎么熟悉,原来是这些话全都是第一周目时自己与裴行之说过的!
何以这周目这对话的主角突然变成了曲思盈?
她坐在椅子上,只觉得整个人坐如针毡,在脑子里喊了几句系统,对方好似真的打定了主意不再管她,没有再给过她任何的回应,曲昭盈无法,只得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安慰自己道:这个游戏原本的女主角本来就是曲思盈,如今只不过是原来属于曲思盈的剧情回到她这个女主角身上而已,既然系统还没有跳错、没有给自己任何警告,那暂时应该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只不过是她太着急回家、太害怕再一次功亏一篑,才会如此草木皆兵、有若惊弓之鸟。
她深吸一口气,又在心里将最近发生的事情细细地思索了一遍:她的攻略目标卫沉本人虽然对自己也没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感情,依旧循规蹈矩、老老实实地和自己保持侍卫与小姐之间该有的距离,但至少并未表现出任何像原作那般接近曲思盈的行为,对她来说就已经是个足够的好消息了。
思及此处,她才稍微放下些心来,正要打起精神去与眼前的人说话,却又莫名地发现了一点异样。
她好像突然之间动不了了。
眼睛不会眨、鼻子也不会呼吸,微张的嘴巴好似被黏住了一样,好似有谁按下了她身上的暂停键。
而这样的感觉不过持续了一秒,便又恢复了正常,但下一刻,便又突然陷入短暂的停滞中再恢复正常,且这样的“暂停”不仅仅是她本人才有,就连眼前的曲夫人、裴行之的状态都与她一模一样。
就好像她在玩游戏的时候,设备因为过热而掉帧产生的卡顿似的。
这异常的卡顿之中,只有曲思盈与他们是不一样的。
她分明也停顿了那么一瞬,但她的一双眼睛却在这样短暂的停滞中飞快地上下扫动着,像在查阅什么书籍一般——可她的眼前分明什么也没有。
她在看什么?
她能看什么?
她的眼前有什么?
曲昭盈的心忽然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她不由自主地想,有没有可能……曲思盈有没有可能也和她一样?
曲昭盈越想越觉得坐不住,心不在焉地终于将这一场会面熬了过去,眼看着曲思盈告退离开,便也匆匆地与曲夫人、裴行之告了退,头也不回地追着曲思盈而去了。
“姐姐!”
她在花园的回廊下将人拦下,曲思盈见她跑得气喘吁吁、满脸急色,以为她有什么要紧事,面上表情也不自觉地紧绷起来,问道:“何以跑得如此匆忙?也不怕摔着了!”
曲昭盈却顾不得别的,一边喘着气一边问她道:“你可测过MBT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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