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陵仙君站在明礼堂，一身轻薄鲛纱衣秧飘飘，晨曦从菱窗折射进来，他浑然天成的神气，绝美不似凡间人。
当然，他本来也不是凡间人。
他是神。
清浮境的上神。
此番下界好似是为了寻人，由于手头紧，就在青苍仙苑教课挣银子。
阮梨不禁感慨。
堂堂仙君，在人间烟火里，竟也要放下身段来挣钱。
不会……爱而不得的炮灰男配吧？
好似看出她的疑惑，酥玉欠欠出声：“小宿主是不是好奇罗陵的故人是谁？”
阮梨狂点头。
酥玉不怀好意一笑：“嘿嘿，不告诉你！”
“但是我可以告诉小宿主，罗陵仙君的本体，是明珠海的鲛人。”
这些她在书里开头都看见了，用它多嘴？
阮梨：有时候真想给它毒哑的。
“鹿如薇。”罗陵仙君儒雅开口，清尘地如一汪凝泉：“刚才在外面可是你出言不逊，辱骂同门？”
藕色衣裙的明艳少女再没了刚才的优越感，她扑通一声，双膝跪地。
“弟子知错，求仙君饶恕。”
“你不该求我。”
罗陵仙君还是那副温柔稳重的模样，他转头看向阮梨：“阮梨，你原谅她吗？”
少女梳着两个圆圆的花苞头髻，浅粉色衣衫不但不显黑，反而衬得她肌肤莹白如玉。
阮梨知道，她现在不能跋扈下去。
但是，也没有让人欺负了还不还手的道理！
她在殷寂那儿已经够憋屈了，还想让她在别处受气？门儿都没有！
“不原谅，弟子不原谅她！”
“随意侮辱女儿家清白，与杀了她有什么差别？”
“昨日我与殷寂的事是一场误会，至于婚约，更是兄长会错了意，爱妹心切，做了错事。”
“改日我会进宫，亲自向圣上请罪，求圣上收回成命！”
她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明媚坦荡。
如九天之上的太阳，耀眼极了。
殷寂错愕看向浸在光影里的少女。
这女人，在和他玩欲擒故纵？
罗陵仙君喉结滚动，复杂地看了阮梨一眼。
“既然不原谅，按照院法，鹿如薇戒板五十，罚跪思幽洞一日。”
“五十？”
鹿如薇瘫坐在地，颓唐地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其中和鹿如薇交好的女生怯怯出声。
“仙君，五十戒板是不是太重了些？”
万璇娇也张大嘴巴。
平常这些贵族子弟拌嘴常常发生，罗陵仙君还是第一次这么重罚。
就好像……在刻意给阮梨撑腰。
然下一刻，罗陵仙君的目光就有穿透力似的看向她。
万璇娇下意识捏紧衣摆，眼睛紧紧盯着流苏鞋尖。
她好像听见罗陵仙君轻笑了一声。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还望你下次莫要犯同样错误。”
罗陵仙君身上散发着独属于鲛人的柔和，说出的话，却泠冽如窗外大雪。
用现代话来讲，就是用最温柔的声音，说最残忍的话。
“弟子，领罚。”
鹿如薇挨打时死死咬住嘴唇，怨毒的目光在阮梨和万璇娇身上流连，最后堪堪落到殷寂身上。
酥玉看热闹不嫌事大：“小宿主，这回阴差阳错之下，倒给你们仨弄到同一阵营了。”
“有了共同的敌人，攻略程度肯定会大大加倍！”
阮梨第一次没反驳它，兵不厌诈，她是以退为进，慢慢抽丝剥茧！
上一世她相信日久生情，腆个大脸追在殷寂屁股后跑。
必要时刻还放下尊严对他用强。
可到最后情没生出来，倒是生出一肚子杀意。
“鹿如薇，去思幽洞吧，时间一到本尊会亲自去寻你。”
五十戒板打完，鹿如薇白嫩的手掌肿成红馒头。
万璇娇好心去扶，却被狠狠瞪了一眼，她瞬间眼尾红红，无措站在原地。
阮梨叹了口气，将人扯回来，没办法，女主的蠢是娘胎里带出来的。
她不谙世事，纯净的像一张白纸，泪失禁体质让她看起来像个乖软小娇妻。
“娇娇，善良从来不是错，可是，不能对敌人愚善。”
在场人全都目瞪口呆。
昨天还和三公主势不两立的丞相府小姐，今天竟握手言和？
酥玉也有些看不明白：“小宿主，你在做什么？”
阮梨歉然一笑：“不好意思各位，去如个厕。”
她来到一处人迹罕至的腊梅从前，轻轻抚摸腕间的赤红暖玉。
“酥玉，是不是只要我攻略殷寂，成为他心里重要的人就行？”
“对啊，小宿主你终于想通了！”
“那……我也可以与他不□□人，做朋友？”
阮梨见它不吭声，补了一句：“只要在他心里，我很重要就行。”
酥玉吊儿郎当的样子收起，罕见严肃起来。
“按理说没问题，毕竟上头只叫你攻略，可攻略，也没说必须让他爱上你。”
“小宿主你等等，我去向上级请示，回来再告诉你！”
阮梨收拾好心情回到明礼堂，一整天，她都在有意无意撮合殷寂和万璇娇。
惹得大家课没听多少，瓜子悄咪咪嗑了一书筐。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罗陵仙君微微一笑：“殷寂，你对此可认同？”
少年一身深褐色春天麻衣，与满屋子绫罗绸缎格格不入。
所有人都排挤他。
就算以前的阮梨爱他爱到发狂，也从未看得起他。
同龄人只有万璇娇不会。
罗陵仙君，也不会。
“仙君。”殷寂恭敬抱拳行一礼：“弟子愚见，并不认同，弟子认为，我命由我，不由天。”
在坐的都是年轻气盛的少年郎，不知命运残忍，不晓天道的无情。
尽管之前和殷寂多有不对付，此刻也都暗暗赞同他的话。
毕竟，少年家最是争意气的时候。
罗陵仙君轻轻摇头：“阮梨，你呢？”
“弟子认为，人一生的福祸皆有定数，是上辈子的孽，是前世的桃花债，一切冥冥之中皆有定数。”
少女极力压制住喉间颤抖：“人妄图和天道作对，不自量力。”
直到跪坐到软垫上，阮梨的指尖都是抖的。
上一世那么努力，最终却还是逃不过命定的结局。
现代时，她为了活命豁出一切，也还是如纸张一般轻飘飘死了。
什么‘我命由我不由天’，都是骗小孩儿的！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不试试，谁又亦知，蚍蜉不可撼树？”
“如果一个人不可对抗天道，那无数人一起呢？”
“弟子一直相信，生命是一场盛大的绝地反击，不到最后，不认输。”
殷寂定定站在那儿，隔着人群与阮梨对视。
他眸中的坚定烫伤了满目疮痍的她。
阮梨心中甚至升起一股念头。
万一，这一世不一样了呢？
她再抬眸，男人眼底是骇人的淡漠。
少女晃晃脑袋，将心中腾升起的微妙驱逐。
殷寂是毒王，生来六识不全。
他守护万璇娇，是因为万璇娇的善良感化了她。
原主天天拿鞭子打他出气，他不想杀她就不错了。
她是误食毒蘑菇了吧，才会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你们各有各的见解，很好。”罗陵仙君润郎一笑：“今日课业就到这里，大家回去将今日仙法熟记于心，明天考察。”
阮梨第一个起身，她匆匆走得飞快。
众人目光不约而同看向殷寂。
今天，是丞相府小姐第一次没软磨硬泡拉着他一起走。
少年眸中翻滚着浓郁的情绪。
阮梨好像真的与之前不同，他现在，也有些看不懂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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