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夜沉寂,血海滔天,炽烈的火光恨不得烧尽趔趄的寒风。
风势将火吹得旺盛,黑与红交织在一起,拖着明瞳的身子,叫她想往前却又动不得,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不绝于耳。
她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家人的。
家宅被火焰烧得焦黑,浓烟弥漫呛人,令人难以呼吸,喉头钝痛。明瞳声嘶力竭,整个人淌在尸山血海里,耳畔仇人痛快的笑声贯彻心扉,她感觉自己一阵胸闷,喘不上气。
父母无故惨死的脸不断出现,明瞳只觉心中恨意更甚。
再睁眼,便被灼眼的白光燎目。
后背浸出冷汗,想也不用想,现在自己面色一定极差。
她晃晃悠悠起身,抬袖轻拭脸侧的冷汗。
这噩梦自府上遭遇横祸灭门起便日夜伴随着她,一日不揪出灭门仇敌,她便日日寝食难安。
随身的侍女听到动静敲门进房,服侍明瞳更衣。
……
明瞳先前是县令千金,在明家上任前,景阳县是个贫瘠寒苦之地。新官上任后,景阳县风调雨顺,又在明县令兢兢业业地治理下重获新生,年年有余,一派富饶之象。
她天资聪颖,在政见上颇有见地,只是受困于女儿身没有资格会试,否则科考这路她定是要闯上一闯。
绝了做官的心思后,明瞳开始研究珠算之术,于经商一道颇有许多奇思妙想,在小小的景阳县扎根,生意做到十里八乡甚至更远,给家里添了许多助力。
……
侍女为明瞳梳妆完毕便退了出去,似是已经习惯明瞳时不时地出神。
家里出事后,明瞳就靠着名下资产周转支撑,塞金银打通官府,只为求得真相,家里倒了,掌柜的几个溜的溜跑的跑。
名下资产她细细清点了一番,同随之留下的几个重情义的伙计支撑至现在,已是风雨飘摇。
穷途末路。
实是她整日忧心顾及不到生意,本就无心打理加之对手疯狂打压,余下的资源只剩边角。
……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明瞳撑起精神,今日又到了去官府询问调查进度的日子,原先的府邸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她现在居住在一个僻静小院里,徒步到官府要走几里路。
虽说还未沦落于一趟驴车都坐不了,但明瞳盘算着之后的日子,心里难受,想到自己现今只是个孤女今非昔比,最终忍了忍,走了过去。
官府的人多数对她是避之不及,少数昔日跟随着她父亲的面对她也是一脸惭愧之色但不肯放行。
明瞳每次上官府都会被人拍拍手轻易打发了。
前任县令遗孤,明瞳以一个无比尴尬的身份存在于世上。现任县令若是苛待了她,传出去于名声有碍;可关起门来看这案子,躲在地窖中活下来的独女,作为唯一的人证,现场救回来时晕死状态,提供不了任何线索,实在是无从查起。
大火总是善于掩盖一切痕迹。
一如既往地,明瞳刚来到官府附近,那新任县令得了消息就开始头疼,闭门不出。对外宣称偶感风寒,不便理事,将这应付人的苦差事丢给下人躲着去了。
得了这消息,她也不意外,许是本也没抱着县令能勘破的希望,明瞳每一趟的目的都只求一丝她未发觉线索。
见整个官府的人都是一脸牙酸样,明瞳没办法,只得照例询问,嘱托交代一番。
转身出官府的那一刻,身后响起了松口气的叹息和拍手叫好声。
她听得见,是在庆祝这一次没有多费功夫就送走了自己。
实在是明瞳自己也累了,倚靠官府……希望渺茫。
自己更是一开始就做错了决断。
这些天明瞳总是想,如果当初自己没有沉溺于悲恸中大病好几天,就不至于无法在第一时间亲自取证,如果当时积极配合办案,再调动手上的人脉关系调查,抽丝剥茧,绝不至于像现在一般束手无策。
明瞳原先锦衣玉食的日子过久了,骤然间节衣缩食,出门又无车马,实在难以适应,回去路上明瞳心一狠,交了几枚铜板同别人共乘了一段路,她住得偏,驴车只能捎带她一段路。
剩下的,还是要靠自己。
她迈开腿,此刻腿脚已经有些酸楚,微弱的不适感自脚底上攀,尚在可以忍受范围内,明瞳不住地看向四周,分散集中在腿脚的注意力。
明瞳往前迈的步子越来越小,远处树下白晃晃竖着什么东西,带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不自知诱人上前,反应过来时,她手里已经捏着那白色的纸张了。
这东西是大概信,但是同她平日见到的信有极大出入,纸张很白很硬,折叠封口,而不是粘住或印盖蜡油上去。
她小心将从未见过的新奇玩意拆开,旋即露出不解的神情。
这纸张滑腻,明瞳行商几年,新奇玩意多多少少都见过,这种质感的纸张,怕是京城也难得窥见,还有这字,又是哪朝语言?
明瞳心里纠结了会,一边觉得这稀奇玩意许是旁人落下的贵重物件,不好就这么拿走了,一边又想,想着贵重物品都是贴身携带的,哪能那么轻易落了去。
她若是继续丢在这下个人也会捡走了,不如待回了家在张贴告示寻找失主。
想着想着就自觉把这两片纸又照原样装起来,收进衣服里带了回去。
——
小院里就剩一个丫鬟择菜,府上早已不雇小厮,只剩下誓死追随的双生子姐妹。
明瞳搬了个小凳子坐在丫鬟身侧,“怎么就你一个?”
那丫鬟手里的动作一停,“小姐……”
明瞳心里隐约冒上一些不好的预感,“怎的了?”
“姐姐收到家书,家母为我与姐姐寻了门好亲事,不日便要出嫁了……”
说着丫鬟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姐姐已经动身回去了,小姐,我放心不下你一个。”
明瞳已做不出什么表情了,现在竟连身边的两个丫鬟也要离去了,这样的命运降临在她身上,到真是应了那句天煞孤星。
自己既合该孤家寡人,又何必再拖累谁。
明瞳撑起嘴角,“那你且等我半个时辰,你们服侍我好些年,出了这档事又对我不离不弃,我该给你们姐妹置办些嫁妆。”
那丫鬟哭着摇头,“小姐当先顾好自己,家命难违,是我们姐妹没福气继续陪着小姐……”
“小姐您进去歇着吧,让奴婢为您做最后一餐饭。”
……
明瞳点点头,进里屋去了。
桌上,一个瘪瘪的行囊已经收拾好了。
明瞳摸着行囊粗糙的表面,不禁喃喃:“离清……”
我不想你们走。
明瞳顿觉喉头酸涩不已,从妆匣里取了四张银票折成小块塞进了桌上的包袱里。
窗纸发出沙沙声,明瞳熟悉这声,是信鸽,她当即伸出手,信鸽咕咕叫了两声便乖乖站立在她指尖,明瞳取下信鸽腿上绑着的纸条,展开。
纸条上只有短短几个字。
【宝物所致】
明瞳心底的悲伤被纸条带来的信息冲散,脑海中疑虑丛生。
竟是因为财宝?
也并非没有可能。
明家从不与人结怨,一个小小的县令没什么政敌,政权方面的腥风血雨更是蔓延不到这小小的景阳县。
自家也确实有收集漂亮宝石,稀奇物件的习惯,在明瞳经商之后更甚,可若为某件财物,偷窃便可,何至于灭人满门?
短短几息,明瞳已将库房宝物在脑海里过了个遍,较之繁华点的县城的话,并没有什么特别出奇的东西。
那会是什么呢?
“小姐——”
明瞳闻声折起纸条,将离清与离葵的身契翻出来,又将今日捡到的信收在枕头下,方才出门。
最后一餐,明瞳直接拉着离清坐了下来,离清眼眶红红的:“姐姐怕和小姐当面告别就走不了了,小姐你不要怪她,她也是身不由己。”
明瞳抚了抚离清的脸:“你不也是身不由己,她留你一个在这里伤心,倒不如留这半刻同你一起陪我吃完这顿饭。”
“我又不是死捏着你们的人。”
离清还是瘪着嘴巴,明瞳拿出两张身契,一同交到她手里:“你们两个,以后要相互扶持。”
“我记着你们家里孩子多,你们姐妹相互陪伴这么多年,是彼此唯一的倚靠。”
“离葵脾气爆,你又是个温吞性子,受了委屈不知道说,以后没了我,少了个为你出头的人,心里难受要直接和姐姐说知道吗?”
交代完这些,两个人才开始动筷子,离清吃完饭便要快些往家赶了,否则天黑前到不了下一个驿站。
送走她,院子里真真正正只剩明瞳一个人。
她回到房间,银票被取出来放在了桌上。
明瞳苦笑一声,喃喃道:“傻丫头,多这几张银票,我也揪不出来幕后黑手是谁……”
——
明瞳在院子里枯坐一下午,冥思苦想,什么都没得出来。
是夜。
她捡了中午的剩菜吃了点,烧了蛊烫水擦了擦身锁门锁窗就爬上炕。
枕头下的纸张又被她拿出来细细端详,白纸映着烛光,烧起她的指尖。
好烫。
明瞳以为是端着烛台的手不稳落了蜡油下来,几番确认后才锁定这白纸。
她发现她越是聚精会神阅读这白纸上的字这纸就越是烫的吓人。
明瞳联想到收到的纸条,自己手上这古怪东西,是否也算作一件宝物?
明瞳想将小烛台放至床边,又怕烧着帷幔,便放至床下,将纸对着火光,想见其中有何端倪。
双目对焦在纸上一点时,纸张从那处自燃,火苗蔓延极快,吓的明瞳直接松手,纸张却不下沉,反而上浮。
它直接烧成一团白光浮起,极亮,双眼触及会不自觉紧闭,明瞳哪怕是闭上眼也能感受到眼前炫目的光,意识一浮一沉,眯着眼似乎见到了什么人破门而入。
昏沉之际好像听见谁人说——
火既为因,缘何为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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