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漱玉的视线穿过层层叠叠谄媚的笑脸，死死钉在那一抹单薄怯懦的身影上。
苏应白用宽广的袖子紧紧揽着那支白莲花，带着不容置喙的庇护，仿佛是在宣示主权。
林望舒像是一只受了惊的鹿，紧紧攥着苏应白的衣袖，轻轻颤抖。她恰到好处的抽泣着，眼尾泛起的红晕点缀，让她更加楚楚可怜。
“望舒……谢过宗主收留。只是，望舒资质愚钝。又……无父无母，恐辜负宗主期望。也怕扰了师兄师姐们的清修……”她怯生生地扫视下方，这副样子惹得众人怜心泛滥。
来了！这朵毒莲花的拿手好戏使出来了！
沈漱玉强忍着自己没有当场翻白眼，要不然这厮定会将火苗燃在自己头上。
前世，就是这番看似可怜卑微的话害得沈漱玉叫苦不迭。实际上这话藏的学问可不少，处处点明自己＂弱小可怜又无助＂，让无数同门弟子的保护欲愈发浓烈。
以至于他们对沈漱玉这个＂天之骄女＂产生了强烈的排斥与嫌恶，为日后种种构陷埋下了种子。
“师妹何出此言！”果然，第一声拥护出现了，带着毫不掩饰的怜悯，“宗主带来的人，就是我们玄徽宗的人。哪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
“就是，我等皆是修仙问道之人。岂能如此肤浅？林师妹尽管好生住下！”
“宗主识人向来如炬，带回师妹定有深意。”
奉承的对象几乎在刹那间转移，风向转的比翻书还快。方才还围在沈漱玉边上的脸转了个头，都迎去林望舒。仿佛她真是板上钉钉的真传。
“嗤……”
一道懒洋洋、带着几分讥笑的声音投进了这片嘈杂的议论中。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到那道声音的来头。
那人慢条斯理地拔开簇起来的人群，周边的弟子纷纷让开一条路。沈漱玉顺着这条路越众而出。
她月白的道袍流转着清辉，身姿挺拔，步履从容。哪还有前世诛仙台上半点狼狈模样？
“师尊，”沈漱玉一步步向上走向主位。她微微昂首，姿态无可挑剔，语气疏离地像个外人。“您老人家下山历劫，别的本事没见长，这捡破烂的眼光倒是越发独到了呢……”她故意打量着林望舒，眼神中满是嘲弄，“她也配称‘天命所归’？您确定不是天桥底下算命瞎子糊弄您的？”
话音落，满殿寂静。
针落可闻。
“漱玉。”苏应白面上依旧平静，但神色却有几丝明显的愠色，“慎言！”
“呵……”沈漱玉轻笑着，双臂环胸，迎上苏应白批判的目光，“弟子只是好奇。不知这位林姑娘，身具何等惊世骇俗的灵根天赋？值得师尊您如此破格，连宗门最基本的入门测试都给省了？”
“莫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怕被这测灵石照出来？”
苏应白那万年无波的脸上，眉头微不可察的轻蹙。他看向沈漱玉的瞳孔中夹着审视和不赞同。
那些方才极力吹捧的弟子们，此时的奉承话卡在了喉咙里，想吐也吐不出来，脸上的表情尴尬无比。
林望舒更是浑身一颤，对这突来的变故显得惊慌失措，“你血口喷人！”
她将脸埋在了苏应白的宽袖中，留下一面泫然欲泣的侧脸。她抓着苏应白的指尖泛白，无助地抬头仰望苏应白，眼眶内蓄满了泪水，好像是在控诉着沈漱玉的＂刻薄刁难＂。
苏应白感受到袖袍上的细微颤抖，垂眸望了一眼林望舒可怜巴巴的脸。
再抬眸，他扫视着下方锋芒毕露的沈漱玉，一丝不悦终于浮在他的眸中。
“够了漱玉。”苏应白厉声打断，脸色并不好看，“望舒初来，心绪不稳，你作为师姐，理应给予宽慰，而非如此咄咄逼人。”苏应白深吸一口气，说道：“你今日言行无状。去，自行按宗门律法领罚。”
苏应白不只是因为沈漱玉的言语冒犯而罚，更多的是因为她对宗门判断和威严的挑衅。在他眼里，沈漱玉已非寻常弟子争宠。
沈漱玉纹丝不动，恭恭敬敬地作揖，没有弯腰，“弟子谨听师尊教诲。”
随后，她抬眸紧盯着苏应白，眸中的身影渐渐消散、湮灭，“弟子只是心忧，怕师尊被祸胎污了眼，更怕某些妖物因此污了玄徽宗的清誉，葬送万载道统！”
“既然林姑娘口口声声清白无辜，何不当场一测，以证乾坤，堵住悠悠众口？”
她一伸手，蓝白色的波纹灵光在她掌心流转，被半人高的玺柱悬挂的莹白测灵石瞬间出现在手上，“今日，当着宗主、诸位长老、所有同门的面，让这位‘天命所归’的林姑娘，测！若她真是天命，我沈漱玉当场自废修为，向她叩首赔罪！”
“若她是妖……” 她目光如炬，扫过全场，“也请师尊，秉公处置。还我玄徽宗一个朗朗乾坤！”
“对，测测看！”
“林师妹不要忧心，测试也是一种考验。”
“测一测又不碍事！”
众人被沈漱玉的气势所慑，一些原来就对林望舒心存怀疑的弟子不约而同的附和起来。
站在两侧的长老心思敏锐，捋了捋山羊胡，轻轻颔首，似乎是认同。
毕竟，宗主此举确实破格。
苏应白脸色并不好看，此刻站在高台上更似冰山矗立，但众意难违，他不好说些什么理由搪塞，只好说道：“测。”
他倒要看看，沈漱玉究竟能翻什么大浪！若林望舒真是天命所归，灵石自会验正，届时沈漱玉便是自取其辱，咎由自取。
沈漱玉向前一递，莹白测灵石旋着蓝波在殿内布成阵法，咒文散发着薄光，测灵石从高处缓缓落在林望舒的面前，成为全场人的焦点。
林望舒面无人色，脸上已经渗出了薄汗。她拖着发软的腿，艰难地迈进了阵法内。
颤抖的手按上晶石表面时。她知道，她快完了！
一秒……两秒……三秒！
一片死寂。
测灵石没有半点灵力波动，光晕平静如镜。
殿内响起许多压抑的嗤笑声，有些弟子开始掩袖，与旁边的弟子窃窃私语，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先前极力吹捧的人，此刻眼神有些闪烁，也跟着一起贬低着林望舒。
林望舒的脸愈发惨白，身子摇摇欲坠。
“看来这天命……是哑巴了？”沈漱玉抱着手臂，红唇轻启，吐出来的字无一不诛心，“还是，这本就是笑话？”
“我……我再试试！”林望舒尽力保持冷静，但捂着晶石的手放了又放，指尖几乎扣进晶石内部，但晶石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她内心默默呐喊着，她不能失败！决对不可以！
鄙视的目光和刺耳的笑声像是一场凌迟，将她的皮肉割烂，扔走火炉里焚烧。
苏应白的眉头也紧锁起来，眼中的失望和疑虑流露在脸上，全被林望舒看了去。
她太紧张了，哞子里的泪光闪闪，几乎要挤满整个眼眶。沈漱玉缓步走进阵法，双手一摊，“没办法，废物就是废物……”
就在这千均一发之际——
“小望舒莫怕，初次接触，难免紧张。”
一道温和的带笑的声音从偏殿踱步而来。苏烬寒今日没穿白袍，而是换了一件黑紫的衣裳，与殿内的人格格不入。
他姿态闲适，很自然的走到林望舒身侧，走的过程中悄无声息的用肩撞了一下沈漱玉。
“静心凝神，引气入石……”苏烬寒伸出手，看似安慰地拍了拍林望舒的手背，声音中仿佛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一股极其隐晦的紫色灵力不知不觉中注入林望舒枯竭的经脉之中。
那灵石在弹指间突然变的熠熠生辉，所流动的力量萦绕在阵法周围，直冲灵石核心！
苏烬寒收了手，双手背后，若无其事般走到一旁。他低着眸子笑了笑，掖着难以察觉的心机，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望舒还有用，对于苏烬寒来说，兄长带回来的“天命”不容有失。至少是现在，不能在此刻折损。
沈漱玉的肩头被撞的生疼，但此刻她并不恼怒，只是静静的看着灵石异动，眉梢微微挑起。
就等着你出手！
就在苏烬寒的那缕灵力即将注入灵石核心的一刹那——
“嗡——”
“啊！！”凌厉的叫声直冲云霄，林望舒被灵石掀飞数米远，如同被砸破的布娃娃，重重摔在地上。
原本平静的测灵石猛地爆发出刺眼如盲的惨白光茫，将整个大殿照亮。
石面表面上的咒文变得密密麻麻，几乎铺满了整个石面。
更骇人的是，在林望舒被震飞时，一道极其阴冷污秽的诡异黑气从她心口处钻出来。
虽然薄弱且稍纵即逝，却让在座的各位长老和首席弟子骤然色变。
“邪魔之气！”执法长老须发皆张，厉声喝道。手已经做出了剑指状，周围灵力爆涨。
“反噬！绝对是反噬！”另一位精通阵法的长老指向灵石，转头对宗主作揖，“宗主，测灵石乃至纯至精之物，专克妖邪之气！这位……”
他看向地上的林望舒，又看向苏应白，眼神里蕴含的深意不言而喻。
这绝非偶然！
“看来望舒师妹早就与邪魔同伍啊。”沈漱玉讥讽着，笑的花枝乱颤，随后摸上自己的唇，故作惊讶道：“苏师叔的灵力……似乎被这浊气污染了呢？”她意有所指的望着苏烬寒的手。
沈漱玉早就料到苏烬寒会有这一手，提前将测灵石动了手脚，因此才会出现这种局面。她要的就是林望舒去死。
苏烬寒瞥向自己的手，刚才触碰林望舒的地方，突的出现一缕极其阴冷的气息，与他的灵力驳杂成一团，试图钻进他的皮肤。
他猛地运转灵力驱散，脸上那一抹温润的笑容此刻慢慢地破裂、消失。
苏烬寒倏地偏头睨向沈漱玉，取而代之的表情是冰冷的杀意和……被玩弄的羞辱。
沈！漱！玉！
沈漱玉对上他的目光，挑衅似的扬了下颌，红唇勾起一抹极其恶劣的、畅快的，胜利者的笑。无声的用口型回敬：师叔，可惜。
“身怀妖邪之物……”沈漱玉眼中杀机突然暴涨，哪还有半点笑意。“不留。”
她并指如剑，伸至眉心处，丹田内汹涌的灵力瞬间凝于指尖。
一道凌厉无匹，洞穿金石的蓝光旋着赤红色剑气在她周围疯狂蔓延，形成一个包庇她的笼罩。
再睁眼。
没有犹豫。带着滔天恨意，剑撕裂空气，破失声拉开一条明显的残影，剑尖直指林望舒！
这一剑，快！恨！绝！丝毫不留余地！
“漱玉，住手！”苏应白惊怒交加，他的袖袍翻飞，白光乍见，几乎要将沈漱玉禁锢住。
“沈漱玉，你找死！”苏烬寒头一次绷不住眼底的恨意，脸上唯一的神态就是扭曲的杀意。他身形如同鬼魅，像条蛇一般拉过一道道残光，掌心紫光吞吐，直指沈漱玉后心。
他决不能允许沈漱玉杀死林望舒。至少现在不能。
眼看那赤红色的剑尖就要将沈望舒钉死，苏烬寒快要冲过来时——
“漱玉师妹！饶命啊！林师妹是无辜的！”
斜刺里，一道哭天喊地的身影冲上来，张开双臂，硕大的身体猛地扑向沈漱玉。
他正是之前的墙头草弟子，此时泪涕横流，眼中的呆滞和狂热闪烁。
沈漱玉杀意正炽，全然将理智抛之耳后，心神全在杀沈漱玉之上。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只会让她戾气更增。
挡我者，死！
噗嗤！
赤红的剑气毫无疑问的捅穿了那位弟子的胸膛，带出一串滚烫的血花飞溅。
时间仿佛凝固。
那弟子脸上抽搐一番后，眸中恢复了一丝神采。他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口处的血洞，身体骤然一软，彻底倒下。
“杀……杀人了！”
“沈漱玉残杀同门！”
“她才是妖！”
短暂的死寂后，是山呼海啸般的尖叫与指责。矛头在瞬息间转移！
苏应白脸色铁青，看向沈漱玉。
苏烬寒已收势落在林望舒身前，看向沈漱玉的眼神冰冷刺骨，道：“残杀同门，堕入魔道……沈漱玉，这次留你不得。”
林望舒捂着心口，劫后余生般躲在苏烬寒身后。
群情激愤！无数愤怒、恐惧的目光如同利箭射向沈漱玉。执法长老的剑已半出鞘，气机锁定。
沈漱玉站在原地，指尖还残留着剑气的微芒，温热的血珠顺着她白皙的手背缓缓滑落。脸颊上已经挂了彩。
她没有惊慌，没有辩解。
她甚至缓缓地、极其优雅地抬起那只沾血的手，用洁白的袖口，慢条斯理地擦去剑身的血迹。动作从容不迫，带着近乎病态的专注。
擦净血迹，她将袖口嫌弃似的捻了捻。抬起眼，那双漂亮的凤眸里，没有一丝波澜，反而添了几许讥笑。
“残害同门？”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嘈杂，“我杀的，是妖。”
清理门户，需要向你们这些眼盲心瞎的废物解释？
“妖言惑众！”执法长老厉喝，剑锋直指，“你师兄尸骨未寒，你……”
话音未落——
异变再生！
地上那具被洞穿胸膛、本该死透的尸体，突然剧烈地、诡异地抽搐起来。四肢反关节扭曲，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咔嚓”声。
漆黑的妖气从那弟子胸前的血洞、七窍、甚至皮肤毛孔中狂涌而出。
是尸变！
沈漱玉不闪不躲。黑气直冲她而来，利爪抓断了她的一缕蓝色发带。
沈漱玉眼中寒光一闪，不退反进，精准地避开那利爪。不必多说，那灵剑便知趣地的从后方袭击，剑光骤然爆发出刺目的银色雷光，一举歼灭那妖物。
“九霄引雷诀！”有识货的弟子惊呼！
大殿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现在，执法长老，还有诸位同门，”她的声音清晰冰冷，“可还认为我是在‘残害同门’？”
“还是说……你们这群废物，更想跪下来，问问这位‘天命所归’的林师妹，她体内那丝与这妖气同源、甚至可能作为引子……唤醒这潜伏妖邪的东西，究竟是何来历？嗯？”
她的目光如同利刃，刺向苏烬寒身后瑟瑟发抖、眼中怨毒几乎要溢出来的林望舒。
“报——！！！”
一名执事弟子连滚爬爬、带着哭腔的声音扭曲变调：
“禀宗主！各位长老！藏经阁后山禁地……崩了！镇守的三位金丹执事师兄…全、全死了！精血…都被吸干了！请宗主，速、速决断啊！”
祝大家阅读开心！[橙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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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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