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檀眉从不是瞻前顾后之人,主意一定,她便谋划着如何实施。
她亡母夏氏出身将门,原是大献朝世袭罔替的开国功勋,得祖帝授封为镇国将军府,而后传承三代,因家中子孙不争气,兄弟阋墙闹到御前,被皇帝以“典妾所出”为名降了等。
如今的辅国将军正是她外祖父——夏远徵。
夏府远在京城,这些年来不知何故,对她始终不闻不问,态度冷漠,穆檀眉若想从中讨回亡母嫁妆,非一朝一夕之功。
如此对比,眼皮子底下的陆顶云,就显得近水楼台了。
穆檀眉不骄不躁上完了课,与陆晚娇分别后回到院中整理好功课,临了将那枚春色玉佩塞入袖中,这才迎着仪门走去。
她时间掐算得刚刚好,刚一抬眼,就见陆顶云一身官服,春风满面地跨进门来,许是听闻了什么好事。
可惜这份好心情,在见到穆檀眉时被掐灭了。
陆顶云迟疑了一瞬,随即脱下官帽,递给身侧的长随,有些不情愿道:“什么事?去我书房谈吧。”
“父亲请。”
穆檀眉笑眯眯的落后半步,见身前人一路脚步轻快,不免暗自琢磨陆顶云究竟遇上什么好事。
两人进了书房,屏退下人,陆顶云才进入正题。
“你有什么要紧事,非要在下衙时堵我?”
他还是语带不满,穆檀眉装着没听出来,反手摸出一物搁在桌上。
“这是?”
陆顶云微微蹙眉,他心知穆檀眉一向不擅长人情往来,也就不以为这是什么谢礼,便接过玉佩端详。
玉佩巴掌大小,通体春色,莹润无暇,上面刻着蝙蝠纹,品质极佳。
陆顶云越看越眼熟,不禁问:“哪来的?”
穆檀眉微微一笑,“我也是借花献佛,这玉佩真正的主人是司延槿。”
当日的事,陆顶云早已了若指掌,如今听到这个名字,心中微跳。
“他姓司?”
“父亲不是早就知道?”穆檀眉奇怪道。
虽然知道,可他日理万机,对此细节并未上心,只当是个寒门考子,可如今……
陆顶云敷衍的一颔首,将蝠纹佩收进匣子,一副不欲多说的模样,转而问:“你还有事?”
虽是旁人闲事,可见他如临大敌,反而激起了穆檀眉的警惕,面上却不露声色。
“还有一件小事,父亲也知我接了圣旨,往后要另立门户,辟府别居了,可女儿手松了这些年,实在没攒下什么银子……”
陆顶云重新看她,缓慢道:“你想借银买宅子?”
占着她的遗产,平日里口口声声父女亲情,开口却不忘一个“借”字。
“女儿万般无奈,本是这么想的。”
穆檀眉垂着眼,嗫嚅:“不过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今日午间,女儿与姐姐闲谈时,偶然听闻去岁咱们一家前去避暑的庄子,原来是您从前买给我的,契书上还登着我的名字,所以……”
“所以你想变卖了庄子。”陆顶云眼底不满一闪而过,片刻后忽然改了主意。
“那庄子本是想日后留给你添妆的,罢了,你既有急用,也不必转卖费事了,这两日,我便让你母亲给你拨一笔银两,你拿去用,若是不够,尽管张口。”
穆檀眉一怔,心道莫非那庄子是什么宝贝不成,怎么一提起来,陆顶云就松口装慈父了?
她见今日目的已达成,离她搬离知州府左不过还有月余的功夫,不必急在一时,就见好就收。
临走前,听陆顶云微微咬牙道:“对了,你将晚娇叫来,我要查她功课!”
这是恼羞成怒,怪陆晚娇多嘴了。
穆檀眉答应着,却不是很愧疚,陆顶云习惯拿闺女撒气,陆晚娇又何尝不是以气父亲为乐?
一来一回,等姐妹两个重新凑到一处吃晚膳时,穆檀眉见她神采奕奕的脸色,稍微放下心,明白陆晚娇果然没有吃亏。
“眉儿,你是不知,他抽中的算学题正是今日咱们测算过的那一道……咦?这是什么?”
陆晚娇正说得兴致勃勃,手中突然被塞入了一页纸。
穆檀眉笑吟吟道:“知道你主意多,我想着拿新遇到的难题,跟你请教请教!”
纸上静静地躺着一幅手绘地形图,布局严密规整,在数条密巷两侧,规规矩矩地排布着方正的隔间,周围环部房屋,最顶上则标了“考院”二字。
“这是?”陆晚娇疑惑。
穆檀眉唉声道:“我方才新领了命,陆大人让我协管修葺考院一事呢,只不过现下离秋闱不到一月,时间紧张人力也不足,我初出茅庐,心里正慌呢。”
她了解陆晚娇的脾性,不愿看她强作欢喜的笑脸,也不愿她空学一身本领,却无施展之处。
陆晚娇嘴唇微颤,眼底升起些雾气,本想说些什么,随即却变了脸色。
“我不常出门,见识的少,只怕帮不上你了。”
陆晚娇说着起了身,将图纸撂下,匆匆忙忙走了。
穆檀眉愕然望着她的背影,默默出神,有心问她为何反应古怪,却因为毕竟不是前身,感情上差着一层,不敢轻举妄动。
接下来几日,两人再没见到,因为穆檀眉正式上任,开始忙碌了起来。
她官服没到,就拔了配饰,穿着一件素色的衣袍凑活,日常的课业也先停了。
陆顶云将她安排在知州府从七品牛判官手下,负责采买修缮砖瓦木材,挑选工匠等一应事宜。
大献一向对科举考试极其重视,因此接下来的秋闱,就是知州府衙的头等大事了。
穆檀眉刚从库房续领了木材,带着人急匆匆赶去考院,这些天投入工作,她总算有了些前世的感觉,如果不是工作环境里清一色只有男子的话。
穆檀眉想起璟帝的禁制,觉得实在讽刺,凭她如今一头扎进人堆里,日日埋头劳作的“丑态”,只怕早已名声丢尽,为世间所不容了。
许是官服未到,不能正式对外宣布的原因,大多人只认为她是知州府管事的得力丫鬟。
只不过格外年轻一些。
陆顶云此人虽虚伪,可为官时却很有些门道,他注重效率,御下甚严,穆檀眉曾看过府衙公账,每笔金银进出,严丝合缝。
穆檀眉摸清了他的批核习惯,每日下衙前都亲自写明用银和工期进度说明,交给陆顶云查看,如此件件着落,事事回应,始终无人能挑出她的错处。
在这般前提下,很快就到了八月八日,牛判官早带人亲自将考院彻底封锁起来,只等明日一到。
穆檀眉圆满收工,靠在寝屋榻上休沐,手中还握着一本《国策论》研读着顶上陆晚娇留下的批注。
那日二人不欢而散后,陆晚娇足足半月不曾见她,听说是被陆顶云禁了足,直到解禁,她又宛若无事发生,只一心一意的替穆檀眉挑选宅子。
总算选中了一座好的。
这是一座要价一千五百两的二进院,齐整方正,院中有个鱼池并一口新井,屋中家装炊具一应俱全,随时可以入住,最要紧的是位置邻近州学。
用陆晚娇的话说,“等你考中秀才,正好就近进学!”
穆檀眉暗暗记下,心里一阵感动,又被压着看了院子,待立契为证,银宅两讫后,才在府衙胥吏处报备了屋契,为此她咬牙奉上了一百两契税。
一切尘埃落定,只等乡试忙完后,即可乔迁。
她在这个世上,总算有家了!
穆檀眉躺在知州府里,压抑着心底的雀跃,将屋契宝贝地压入了箱底,静静等待黎明到来。
八月初九,大比当日。
打更人第四次敲响梆子,整座青州城骤然动了起来。
大献朝的乡试试场设立在各省省城,应天和顺天二直隶府,另有包含青州在内的两大省辖州,用以平衡分担考子人数。
乡试每三年一科,历年考中秀才的儒士,及国子监监生,府学州学等官学选拔考取的生员,皆可报名下场一试。
穆檀眉披衣坐在窗边,两眼亮亮地看着皎白的月光,许久还是压抑不住澎拜的心情,点起烛台,摸出往年的乡试卷集翻阅起来。
与此同时,青州城东端的一座小院,悄无声息的亮起了灯烛。
司延槿翻身起来,不紧不慢的将收拾好的考篮一一检查后,给自己煮了一碗鸡蛋面,而后洗净手,冲着供在桌上的一枚虎符郑重其事地拜了三拜。
他关门落锁,向着考院稳步行去。
黑压压的人头将考院前庭挤满,司延槿跟着人流,依次向前挪动,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挨到了他。
先是点验核查他的身份,然后将衣靴悉数解下搜身,确认无误便被赶往下一个关节。
司延槿深深地打了一个冷颤,将一件件单衣穿好,心里升起一丝茫然。
太冷了,他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怕冷了。
这念头不过一瞬,很快有人唱保他的名字,司延槿微微点头,古井无波的和与他结保的四人汇合,一并迈入了考院。
一道怨毒的目光,隔着人群死死地锁在司延槿的背影上,直到视线被考院大门隔断。
负责核验的胥吏环视一圈,继续大声点名,“卢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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