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明璞见状,心中暗骂一声,手腕猛然发力,长刀如一道银电劈向窗棂。刀刃所过之处,木屑横飞,整间屋子霎时坍裂成漫天齑粉。窗外夜色如墨,却有一抹诡异的绿光在暗处闪烁——果然有一人盘坐于屋檐之上,手持玉笛轻吹,双瞳泛着幽绿磷火般的光芒。
明璞眯起眼睛,刀刃凝霜,不欲与她过多纠缠。她扯过榻上锦被,将霁雪横抱而起,被单很快便被殷红浸透。霁雪面色苍白如雪,唇色褪尽,嘴角难以遏制的溢出一丝血沫,但霁雪却连眉都没有皱上半分,神色如常,平静地望着那绿瞳女子。
“姑娘,咱们又见面了。”卓娘唇角勾起一抹诡笑,笛声忽转尖锐,似蛇信嘶鸣,“霁雪神君,万年未见,倒学会装可怜骗人了?”
“已经过了上万年,你方才看花灯竟没认出我这个老朋友来。”
没人搭腔,听起来很像是卓娘在自言自语。
明璞没工夫与之废话,眼下救人要紧,一个飞身便欲要离开,忽地重重一撞。
通体赤红的无头“小猪”挡在她面前。
是帝江。
笛声在夜色中盘旋如毒蛛织网。明璞心知此刻救人要紧,足尖一点便欲破空而去,然而虚空骤然震颤——一团通体赤红的无头巨兽轰然撞来,肉翼掀起的罡风将残屋碾为齑尘。
卓娘再次幽幽吹笛,帝江闻声而动,明璞本就不敌,更不用说此时怀中还抱着个人,连躲闪都变得费劲起来。
卓娘玉笛轻颤,帝江的独目迸出血色光华,巨爪如熔岩浇筑,直向明璞压来。明璞本就力有不逮,怀中又抱着重伤之人,更是躲闪不及,躲闪间左臂被爪风擦过,血珠溅落如星火。她咬牙挥刀格挡,刀身却如撞山岳,虎口震裂,几乎握不住兵器。
“小姑娘,”卓娘缓步逼近,绿瞳映着帝江的赤影,“我看你颇有眼缘,今晚上也不打算要你的命,你把怀中的那个人留下来,我就放你走。”
明璞身形一滞。
“你留下她做什么?”明璞问道,“我看阁下既然能驱动帝江,想必实力不小,不过是一个仙界的小仙娥,也能碍着阁下的眼?”
“小仙娥?”面前的人重复了一遍明璞的话,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眼,咯咯笑了起来,那笑声像极了蛇嘶嘶吐信子。
“你们就是这么骗这丫头的?”卓娘一步一步挪近,“谎言,欺骗,糊弄,虚伪,看来当神也不过如此。”
霁雪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表情。
“她骗了你,利用了你的善心。”卓娘踱步,“一个好端端的神要怎么跑到魔界来而不遭天谴?当然得要有个由头。”
“为着自己的私心,装作一个身受重伤的可怜仙娥……小霁雪,你学坏了啊。”
明璞手一僵,望着怀中的人。
苍白的额头上隐约透出金色的光。
明璞指尖微僵,望着那若隐若现的金色图腾,喉间哽住千言万语。霁雪睫羽低垂,神色依旧淡漠如死水,却掩不住额间金芒泄露的天威。
“你当真信她只是个仙娥?”卓娘笑声如毒藤缠上明璞心神,“为私欲假扮重伤,以善心诱你相护……霁雪啊霁雪,神君的慈悲,原是这般腌臜手段?”
明璞掌心渗出汗液,霁雪的血浸透她衣袖,温热中泛着刺骨的寒意。神印的光愈发清晰,映得霁雪眉目间似笼上一层金雾,宛如九天之上俯瞰众生的神祇。
血沫再度从霁雪唇角滑落,她却连擦拭都不曾,只静静望着明璞,明璞心头五味杂陈,刀柄在手心烙出血痕。
卓娘忽地闪身朝着她身后袭来,明璞压下脑中一团乱麻的思绪,下意识挥刀。
刀气却不似从前那般纯洁,反而沾染上了三分怒气。
卓娘将身一旋,闪身便朝着霁雪胸口探去。
金光骤然撕裂夜幕,霁雪眉心神印迸发灼灼金焰。这火不似凡火,金色光流如液态星辉裹住明璞周身,她只觉神魂深处暖流涌动,卓娘却发出凄厉尖叫——火舌舔舐过的刹那,她周身经络如枯藤般蜷缩,整片衣襟在无形烈焰中化为齑粉。
“焚烧元神……我倒是忘了,你们神还有元神可以焚烧。”
“行,那我就在这里等着,看你的元神经得起怎么烧。”
话音未落,忽地听得一阵琴声。
卓娘嘴角扬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霁雪暗道不好,却已然来不及了。
就在东越闪身出现的一瞬间,忽然风云巨变,天降异象,入夏的天忽然变凉飕飕起来。
东越忽然变得动弹不得,直直坠地。
“阿若果过了这么多年还是如此好用,竟能依照它支撑起如此大的一个梦境。”卓娘笑道,言罢,轻轻捏碎了果子。
"过了万年,你这引梦之术仍是这般精妙。"卓娘将果核碾碎,殷红汁液顺着指缝滴落,"可惜未熟的阿若果,撑不起完整的梦境..."
整座山峦在轰鸣中崩塌,碎石如流星雨坠落。
梦要坍塌了。
“阁下既知道破梦之法,又知道在梦境坍塌的前夕梦主的能量是最为虚弱的时候。”东越将四散的发丝随手用带子一扎,“想来不是误入梦,而是伺机而动好趁着这片刻取了在下的性命吧。”
“你这梦入得可不容易,若是没带着阿若果,我恐怕还进不来。” 卓娘步步走近,“当然,你也可以像小霁雪一样烧元神,横竖元神会烧完,我就在这里等着你死。”
“你当真会放过我?”明璞将霁雪放到一旁的地上,收起刀来,一步一步走近道。
“当然,只要你不误我的事。”卓娘点点头,一双手轻轻摩挲了一下明璞的脸,“我就喜欢你这种拎得清的小姑娘。”
霁雪坐在下首,盘腿而坐,闭目,一心一意的烧着元神,纹丝不动,就在卓娘的手覆上明璞双颊的一瞬间,蓦然睁眼。
“要死我也想当个明白鬼,在下很是好奇,为何阁下入梦之后没有术法尽失,”东越顿了顿,接着道,“以及,我到底是哪里招惹了阁下,以至于阁下追到这梦境里来都要来讨债。”
卓娘自动忽略了前一个问题,回答道:"你活了太久,连我的因果都忘了。"
卓娘不再言语,退身御剑,那玄铁长剑直直向东越刺来,东越避无可避。
东越理了理头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遗容遗表,确保自己的死状不会太惨而吓到魔界的那些小辈们。
也不知道谁会第一个发现自己的尸体,东越想道。
疼痛感并没有向东越袭来,只听得“当”!的一声,金石之声骤起,引得回声阵阵。
一把黑色大刀在最后关头掷向那长剑,刀剑相见,那长剑歪了个方向插入离东越仅有一寸远的地上。
明璞从前看话本子的时候,一直都不明白为何坏人在最后关头总要同人说说话什么的,忒浪费时间了,如今自己亲历一遍,方知晓,不是坏人总想耍嘴皮子,而是生死关头对方总想抛出一道坏人很感兴趣的话题,使得坏人总想着搭话聊几句。
明璞觉着眼前这人定是没有看过话本子,不知道一个屡试不爽的道理——坏人死于话多。
卓娘如今就要为自己略微泛滥的话痨买单了。
明璞手握大刀,立于东越身前:“原来是这样。”
霁雪只是依旧坐着,一动不动。
卓娘皱起眉头,见状就去摸笛子,明璞扬了扬手:“姐姐是不是在找这个?”
到底做过相当一段时间的流浪汉,明璞小偷小摸的技能虽不光彩,但好在手没生。
这位卓娘,要是真的那么强,何须操控帝江,何须等到梦境崩塌时再和东越硬刚。
如此种种,只能是有一种解释——她现在力量很弱,才不得不借用巧劲儿。
明璞赌对了。
卓娘果然没再贸然进攻。
“你是不是宅在这个梦境里太久没出去过了,忘了我是魔族,怎么可能眼睁睁的叫你取走我们魔族守护神的性命?”
卓娘笑道:“姑娘你觉得与这位神君真的并无恩怨吗?”
“这梦境快要塌了,”明璞见面前的人抬头望了望天色,“姑娘可知,其实出梦还有别的法子。”
“杀了梦主,也可以出去。”
明璞脸上露出一丝讶然之色。
卓娘一看便明白了,轻笑道:“看来你的神又骗了你啊。”
“姑娘要是不想从这梦境里坠入虚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卓娘没有将话说尽,明璞明白了她的意思。
若想活命,就得弑神。
在寒冬凛冽的时候去与灰狼一族抢夺水源,进行血斗不死不休,是她同灰狼一族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吗?不是的,只是为了活着罢了。
只是为了活着罢了。
感同身受如明璞收起了刀,转过头去望向东越。
东越没打算瞒着明璞,爽快地点了点头,“杀了我,你们便可出去了。”
找到了出去的法子本应该是高兴的,但这些时日受东越教导,她早已将东越当作师长,手刃师长这样的事情……明璞摩擦了一下刀柄,犹豫着开口道:“是不是了却了你的心愿我们便都能出去了?”
卓娘闻言大笑。这小姑娘看起来杀伐果决内里却长了一颗莲花心,生死关头却还想着周全之法。
“是,”东越如实答道,也如实叫明璞死了心,“不过我的心愿执念,那可多了去了,我想要畅饮美酒,想要游历万川,”
东越的声音忽然小了下去,似乎是有些无奈:“我还想叫我的妻子再为我抚琴。”
她望向明璞,用只能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呢喃道:
“可你不是她。”
明璞握住刀柄的手心忽然生出冷汗,东越的眼眸里出现了浓浓的化不开的悲伤,她的目光望向她,却又透过了她望向了另一个人。
明璞再愚钝也觉察到了,或许东越早就知晓了一切。
事已至此,局势已经很明了了。走出梦境现下看来有两个法子,一是满足梦主的心愿,梦境便可自然破解。而是杀死梦主,梦也能破掉。
她想活,
她总是挣扎着活着的,做些自己其实并不想做的事情。比方说,她其实不太想杀东越,很不想。
但没办法,她真的很想活着。
有时候她也会想着为何活着如此之艰难如此之用力,从前吃不饱肚子的时候要她同人夺食杀一些她不愿意杀的人,现在高贵为魔君也依旧还是要杀一些她不愿意杀的人才能活下去。
好像活来活去,活法没变过。这世上到底有没有另一种活法,会不会有人比她活得更轻松些呢?明璞不知道。
可能是,活着就是得如此用力吧,明璞想了想,可是她还是想活着,
明璞擦了擦手心的汗,重新将刀拔出,对准了东越。
“把你牵扯进来,着实对不住。”
东越很自觉地将胸膛往明璞刀尖靠了靠,以便明璞能一击毙命叫她少受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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