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拉皮卡双手的链条捺得久了,冰凌凌的链子染上体温,与肌肤共享同等温度。挪开了,余下长链印出来的纹理。
他抱着世初淳洗完澡,用毛巾给她擦干头发。把她拨成侧躺,转开清凉膏药,手指陷进去,指腹涂了透明薄荷色的膏体。
臀部以下的部位被上药,两腿间半压着一人的手掌,世初淳头埋在枕头里,有种整个人都陷进绵软的被褥,因为太过舒适而无所适从的体感。
被人轻柔地对待,会让人身心舒缓。但与此同时又叫她生出莫名的惶恐,害怕这温情脉脉的举止背后,残存着要她用血与泪交换的暴力冲动。
像是喜爱绵柔、包容性强的床垫,又为它封住逃离的可能性,要人手脚失措的特性所困惑。
天气转凉的节气,他们转移到一处相对稳定的居所。是一座栽植了大片桃树,粉嫩到乍一看以为来到世外桃源的广阔庄园。
好处是世初淳可以开始勘察地形,琢磨逃跑计划,而不是像之前一样,复杂的路线还没认熟,就仓促换了地点。还有大量甜美可口的鲜果供给。
新鲜摘采下来的仙桃,咬一口,甜美流汁。去皮切成果肉啃咬,或榨成果汁饮用都非一般的香甜。
坏处亦清晰可见,过分偏僻的地界要求她在获取钱财、对外交通的工具外,还要加上能够方便移动的车辆。每一个条件单独列举都像是在为难她。
也的确是在为难她。
假若是绑一个特工过来,估计这会就在回家的路上了。
起先,世初淳疑惑过封住她言论自由,却不给她纸笔方便讯问的理由。当她在列车上看到乘务员把圆珠笔笔尖捅进乘客喉咙,喷涌的鲜血像爆了笔芯的红墨水四处喷溅,她就再没有动过该想法。
她短期内也不想再看到笔之类的写作工具。
其实要给人造成威胁,另外一些装饰品的作用亦不遑多让。
比如,随处可见的家具。摆放在案台上的花瓶,摔碎了可以用瓷器割断人咽喉。
但酷拉皮卡似乎并不担心她这么做。
世初淳她……本人也做不到。
就算是别人家的器皿,在个人信念被彻底摧残前,她也会基于个人良好的修养下不了手。况且那些瓷器一看就很昂贵的样子,完全赔不起。碰碎了,只会想要拿扫帚来扫。
都被绑架了还有这种小市民的心态挥之不去,真是要命,要是人的性情能轻而易举转变,就不能称之为人了。
没有手机,对外交流几乎阻绝的状态下,世初淳一天的日程可细致分为刷牙洗漱,用完三餐,在庄园里走走,排查保安、仆从换班的节点。
对身体锻炼敬而远之的她,换了一个区域生活,运动量也不大。
除了日常闲逛起来,先行心虚的踩点勘察外,几乎是吃了睡,睡了吃,由于不用上班、上学、做家务等原因,体重不但没有下去,腰围还宽了几圈。
长此以往,难免懈怠了精神,误以为温言细语的绑匪是个宽宏大量的慈善家。错估了自己的地位,在过于宽阔的囚笼里,误判自己享有自由。
世初淳苦中作乐,往轻松的点子想。
若不是展开不对,酷拉皮卡大概、也许、可能,算得上是一个好老板,能够豢养一个整日混吃等死,不用做出半点功绩的米虫。
可以的话,想要把家庭成员全部挂在他的公司下面,织田作之助、太宰老师、芥川龙之介就不用出门上班,做那些危险的活计了。
想象是美好的,现实是残忍的。
要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能够轻巧地用三言两语简化为高低起伏的线条,就不会有那么多复杂的情感纠葛了。
一名自称旋律的女性,携带乐器,演奏出清扬的乐曲。
她吹散了别墅里压抑的空气,带来一条更为窒息的线索。世初淳得知了酷拉皮卡的悲惨身世,明了他的不甘与怨恨,领悟他那双时常焚烧的双目,有着怎样残酷的渊源。
旋律说,她与酷拉皮卡成队已久,她看着他一天天变换,资源、财富、地位,从一无所有到无所不有。内在的品质和精神心理状态,却是一整个反过来。
在遇到世初淳之前,旋律不知道多少年没见过火红眼平复的姿态。
天花板刻画的图像皆摘取自圣经,从左到右分别是《末日审判》、《世界末日》、《圣母升天》,没有办法舍弃的人就什么也无法获取,可真正获得的一刻,焉知不是遗落的,比拾起的更多?
世初淳哑着口,咽下咽喉里无限的唏嘘。
幼时翻阅童话故事,就畅想着能有圆满深邃的结局。让分散在天涯的人相聚,给予悲伤到无法自拔的人宁静。拨开浓郁惨淡的乌云,得以在遮蔽视野的命途中,窥见穿透云层漫射而出的明亮天光。
为什么人世不能永久地保持和平,世界各地的人们都友善相处,所有人善良地过活,不使难过的事在其他人身上发生,只有无尽的美好留存。
大约是人类都有私心,得到了就免不了更贪心。想心想事成的事又各有冲突。矛盾与争端在彼此接触和融合里爆发,互相猜疑、弃义倍信才是历史亘古不变的主流。
酷拉皮卡接下来会坠落到哪里去呢?对世界的美好向往,酿就了复仇的源泉。生存的每一分、每一秒,无不提醒着他身为幸存者的负罪感。
幼年对外界的好奇,转换为内在恒久的仇恨。流淌在四肢百骸,如同血管一样时刻发作着瘙痒,带着毒蛇獠牙分泌的毒液,用不尽的憎恶推着人走,没等候的对象,无栖息的归所。
是在天地崩塌的那一日死去,又满怀着对仇家深刻的恨意复活,成为冰层下沉眠的活火山,填埋在地下河里,剖开胸膛,掏出心脏,投掷在常年沸腾的高温熔浆。
在这条荒凉的复仇路径上,同归于尽是唯一的结果。
放弃做人的原则,抛开良善的本性。无视一同追随过来的伙伴,压制住自身的情感需求,只一味地向单一的死亡深渊迈进,如同倦鸟归林,回归安心之所。
酷拉皮卡和幻影旅团必然你死我活,接下来等待着他的,就只有沉静的死亡,袒露无遗地为他敞开怀抱。
有没有一种方法,把那些不幸的事全都消抹,让窟卢塔族惨死的人们全都回来,让唯一的幸存者不再深陷于复仇的漩涡?
办不到的事,再抓心挠肺思考一万遍,照旧不能在现实里让奇迹降临。直叫人世间安得双全法,缺憾总比美满易上演。
讲述完同伴往事的旋律,抱歉地朝她咧嘴,“不好意思,我只是觉得……总要有人站在他那边,体谅他的不易。”
她的目光往下移,停留在世初淳肚子前,“毕竟,你们已经有了爱的结晶。”
啊?世初淳啃李子的手顿住了。
这个爱的结晶,是她想的那个爱的结晶?
旋律质朴的目光给了她肯定。
口腔内酸甜的果肉变得难以下咽。
说她还没做好准备,就太不负责任。但要她现在就负起责任,那也太早了点。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她还没逃跑成功。以一个阶下囚的身份成为母亲,这万万做不到。
“这件事,你能暂且替我保密吗?”世初淳犹豫地开口,不确定酷拉皮卡的同伴是否会答应自己的请求。
“当然。”旋律欣然同意。她能通过世初淳的声音辨别出她的秉性,与和善的人在他们灰色地界是件难得的事。
与世初淳的忧扰不同,困扰酷拉皮卡的,是另外一种苦恼。
他给伴侣塞满了各类周到的生活用品,配备了一整层衣帽间、书房、游戏厅等等,只有他想不到,没有端不来的设备,还在思量有什么物件没有补齐,要送她什么样的物品才能讨她的欢心?
“送给她你这个人?你姿色也不差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雷欧力在那耍活宝,随后说:“女人嘛,香水、珠宝、包包、衣服,有什么塞什么咯。”对女性的见解停留在粗浅的层面上。
酷拉皮卡接纳了他后半句意见,前半句他已经给了,他已经被她所拥有。已经拥有的人,不能再拥有第二遍。他本人会送给她一些书籍、诗歌、图册解乏。
他询问另外一个伙伴,旋律,让她出于同性观点上,看世初淳需要些什么。
旋律清点着名单,“叶酸、育儿书、益生菌、孕妇装,地上铺好毛毯,小心滑倒,应急铃……”
她说着说着,忽然察觉到室内一阵沉默。
糟糕,她说错话了。保密计划泄露了。旋律捂住嘴,后知后觉。
发育成型的胎儿,大大提前了世初淳跑路的策略。
她叉掉了等待酷拉皮卡开罪的集团,或开罪他的旅团们决一死战的保险措施,采取主观能动性,为自己创造逃跑良机。
从下午就提前敞开了,免得夜半三更,惊扰他人的窗户,送来凉风习习。世初淳绑好最后一个绳结,等到月上枝头,纯洁的月亮挂出一盏为她加油鼓气的指路灯。
再见了,醉生梦死的饮食起居,引发人好逸恶劳的万恶资本主义生活,她今夜就要远航,回到她朴素、安心的小家庭。
弟弟妹妹他们是不是长高点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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