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他也确实是在和千颜讨论，但是千颜莫名就感觉到他言语中透露着一丝轻佻。她无法辨别这种轻佻是源自于他对自己的一种蔑视，还是单纯对这个话题觉得有一些无聊。
不过很明显地，千颜面对此态度是有一些不悦。
如果换成一个毫不相干的神，也许她一笑了之，也不会怎么样。但和融宇前后相处下来，她潜意识里认为，他们大概也算朋友。
临时的。
所以她没接话，就看着他手里动作迅速地编竹条。
融宇察觉到气氛的安静，回了回头，以为她不想再说，于是安安静静地编东西，编好后拎着一只完好的小椅子放到千颜旁边。千颜扫了一眼，又注意到他新做好的椅子比自己那个更完好，一时气性又消下去。
“谢谢。”她有些别扭地说。
融宇愣了一下，敏锐察觉到她情绪里的生硬。想了一阵，他不明白中间又生了什么差错，于是观察了一下她，然后说：“不用谢。”
千颜：“……”
她莫名又看了他一眼。
看着他放在旁边的小凳子，她纠结了一下，收起蒲团改换了座椅。
一坐上去，那种竹编椅的柔软和安全感顿时让整个身体都放松了下来，尤其后面的小靠背。千颜看了他好几眼，看着他整个身体瘫在小椅子上，几次跃跃欲试想效仿，都又把心思按了下去。
目测，她的椅子应该比融宇那个更结实。
融宇感受到她的目光，趁她不注意看回去了几眼，也没能弄明白她到底是什么意思，于是开始尝试挑起一个新的话头，问：“你的红线为什么没有结契之术？”
千颜冷不丁被他问一句，又是这样每个神都对红线避之不及的原因话题，心情更加复杂，于是再三看了他几眼，才说：“法器随主，我不想结契，它自然不会违背我的意愿。嗯……很多神仙对红线都有一些误解。无主的红线是姻缘线，有主的红线都是法器。”
他抬起剑看了看上面的红线，似乎悄然松了口气，连带着眉目间都多了几分轻松，提及他的剑：“这剑跟着我有些年月，其实早些年应该就能化形，被我压了许多年，所以脾气不好。”
千颜愣了一下，很快想到也许他把红线缠在剑鞘上小白因此不乐意，于是对这剑的灵性又多了几分认知，于是翻出法器详集又开始记录起来，顺道问：“为什么不让它化形呢？这么好的法器。”
融宇看了眼她手里的本子，说：“寒气太重，伤主。”
“？”
千颜抬起头神情疑惑，道：“我看，你也不太像会被它伤到的神啊？”
他沉默了片刻，缓慢伸出两指，并在一起。接着，他指尖飘出一缕白烟。两神坐得不远，她在屋檐下，他在屋檐外。中间隔着轻薄的雾气，但即使是白雾缭绕，他指尖的那一缕白烟在千颜的视线下还是很清晰。那种冰寒的气息是湿润朦胧的白雾无法融入的，从他指尖开始，白烟缓慢形成一道冰棱，接着变得尖锐，变成一支冰锥，然后再次变形，成为一根晶莹剔透的冰针，然后才再次消散。
千颜对此叹为观止，惊叹之余说不出话来。融宇却道：“我常年在昆仑极寒之地练功，剑**法都融入了寒冰之气。剑若生灵，必为冰寒之体。物极必反，若有万一，会遭到反噬。”
千颜刷刷埋头苦记。
融宇收回手，看着她笔下红色灵光闪烁，问：“登葆山那会儿我就很好奇，你一直在本子上写了什么？写日记吗？”
喜欢罗麒不喜欢以禾，他问话时注意着她的神色，也带了些试探，但也没有特别在意，言语间保留住他看到的那一张废纸上的内容。他在想，哪怕是写一封情书也没必要写这么两大本子，塔内虽说不至于太危险，但事情也陌生繁琐，实在没这个必要。
千颜左边摆着法器详集，右边摆着观察笔记，虽然被鬼魂指正了有些不自在，但他已经知道她把前面的撕了，于是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能说，便没什么顾忌地道：“我在观察法器和别人，之前写得不好，现在要重新写。”她想了想还是为自己开脱了一句，解释道：“我最早进了天缘殿，但是前辈们什么也没教我，所以我得自己研究。”
融宇皱了下眉，心底不得不为罗麒发出一道询问：所以她是为了研究天缘殿的功法才和罗麒在一起？
他非常肯定，在进入天塔以前他绝没有在罗麒身边看到过这个女神，而他和罗麒几乎是一道领了塔印和卷轴。虽然塔内时间流速不同以往，但……他开口问：“罗麒知道吗？”
千颜莫名其妙：“知道啊。”
融宇沉默下去。
行吧。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没有什么立场。
但他还是问：“你这个什么时候才研究好？”
千颜想了想，觉得聊起这个和这个道士还是可以聊下去的，说不准可以借机了解一下无情道是怎么回事，于是说：“我一开始没有看到天缘秘法，那是一本书。后来我看到之后就和罗麒商量，他脾气很好，就答应了。再然后我们就遇到了以禾，就是白鹤，她假扮以禾的样子……但是我是和归陵仙友打架的时候忽然悟出来了一种力量，就是缘力，现在已经消失了。再就遇到了鬼修，他对此很有心得，想以此换我一道姻缘契，我没给，后来……”
她顿了一下。
两神顿时陷入了一丝诡异的沉默。
后来发生的事他们彼此心知肚明，千颜本来没怎么放在心上，但此时当面提到那里，也不由得生出几分尴尬，原本注视着他讲话的目光也忍不住移了开，声音愈渐微弱，然后缓慢噤声。融宇后知后觉想起了她大概该描述的场面，当下轻咳一声，也随之移开了视线。
不知道对方是不是跟自己一样出了会儿神，融宇一个惊心，坐姿不好，连人带椅子从前往后翻了过去。“咚”地一声，千颜怔怔与他摔懵的眼睛对上了视线，氛围陡然僵凝。
“……你。”她试探着站起来，然后不知该不该上前。
他撇过脸抬起了手掌，极其尴尬地接过话拒绝：“不用。”
于是被这一摔荡开的薄雾重新聚拢过去，融宇掂着椅子从地上爬起来，堪堪维持着平时不怎么在意的形象风度将头发往后扔了扔，故作潇洒地吐了口气。
千颜静静看着，原本有些尴尬窘迫的心情在他这一连串行动之后变得微妙。冷不丁地，她看见他低头整理衣服的时候，露出的通红的耳朵和半张脸，忽然间对他一些奇怪又不近人情表现的介怀和距离烟消云散，莫名觉得，这神可能是有些自我沉浸。
“大概。”她停顿了一下，“我能彻底掌控缘力的时候就研究好了。”
“哦。”他非常自然地接过话，“那你……怎么掌控？”
千颜咳了一声，假装清了清嗓，不太有底气地说：“攻略？”
融宇动作顿了一下：“？”
千颜捞过一旁的书，指着自己最近新写的分析，非常正经地说：“你看啊，攻略，就是让一个神……人，臣服。换句话说其实就是掌控一个人的感情。我可以通过这样一种手段，来获取缘力，进而锻炼自己对缘力的掌控力，以达到对于缘力理解透彻这样的最终成果。所以……我需要观察很多人。”
她慢慢试探着看向融宇，然后开口：“所以……”
他接到她的目光，一怔，反应过来，心底跳了一下，果断道：“不行。”
千颜心底叹了口气。
“好吧。”她说，“那我先攻略少谷主。”
她重新坐回了椅子上，没再看他，只是转着笔在想下一步做什么。
既然此攻略非彼攻略，要一个人完全臣服，为己所用，她展示了她的实力，将少谷主从方才那样的对战结尾中惊吓了一把……她抬头看了看周围弥漫的雾气，想，大概还是不够。
如果少谷主真被她震慑到了，他应该不会把她和融宇困在这里。
于是她挥笔往下写，下一步，要对少谷主实行暴力摧毁。
……
融宇看着她一副认真的样子，站在原地有些愣怔。
她真的好奇怪啊，为什么对这样的事能这样地不在意。
明明少谷主靠近她的时候，她也满身满眼写着抗拒。但是回过头来，她还是没有放弃攻略少谷主的事。
他看着她头上隐藏在雾气里的蝴蝶簪子，福至心灵想到了一件事，说：“如果我们不快点回去，罐子里的蝴蝶要被闷死了。”
千颜一愣：“？”
融宇开始说：“你看啊，我们先要等这个女人醒过来问话，然后等少谷主来找我们对峙，接着你要攻略少谷主，等我们回去，罐子里的蝴蝶会被闷死在罐子里。到时候……”
千颜：“……”
好莫名。
她完全接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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