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东西，和史记课有什么联系吗？”
千颜不明白，为什么所有神都惦记着那门史记课。按照他们用不完的相互攀比的劲头，那门课应该没什么意思才对。
她将那具躺在地上的躯体情况收进眼底，抬起头，对上金衣兽袍神秘而又显得莫测的目光，沉默半晌，简单介绍了一句：“千颜，我的名字。”
金衣兽袍柔弱却显得深不可测，听到她报完名字却不自报家门，笑容微微收敛了一瞬，接着又重新绽放开，放下罗盘，颇为郑重地打了个拱手礼，说道：“见过千颜道友，在下罗麒。”
千颜看到标准的太极式拱手，寒暄询问：“罗仙友是道门中人？”
罗麒拿起罗盘，重新端上友善的笑容，否认说：“我有一个朋友……”
千颜了然。
通常这样讲话的人，便是要扯着这位朋友的假皮开始欲盖弥彰，或者胡说八道。她不走心地听了听，从他的自我介绍里拎出一两条散乱的信息，胡乱点了点头，问：“你朋友呢？”
罗麒霎时噤了声。
片刻欲言又止，他似权衡再三般叹了口气，诉道：“实不相瞒，我们原本不是天门这边的。”
千颜看他有长话要说，按捺住心，收起朝地上躯体探头的红线和想要进一步探查的心思，仔细询问：“怎么说？”
罗麒左右看看，确认了一遍环境，衣摆一撩坐在地上，和千颜隔着一个不明何物的躯体，款款道来：“我们也是慕名而来。天塔的动静太大，四海八荒许多地方都有风声。我们过来这边以后，听闻入职居寒宫，或在擂台挑战可入内一见，便一同前来参赛。塔内传送应当是由各自塔印分隔开的，但因为地方不熟，我和我的朋友一直都是待在一起，所以传送过来我们也挨得很近。只是没料到这塔如此霸道，正走着便感到浑身一股吸力，如你所见，我落了单。”
忽略掉这位朋友的真实性，千颜皱了皱眉，确认道：“你们进来的时候，是在塔壁上攀着吗？”
罗麒从储物器里翻出一只葫芦，润了润唇，接话道：“是攀着的。大家的情况一开始应该都一样，只是有些往上，有些往下。”
千颜愣了一下，问：“还有往下的？”
罗麒拿着葫芦的手顿了顿，看她一眼：“大家不可能想的都一样，往下走的也许觉得下去了不至于凌空，毕竟脚踩实地比较踏实一点。”
千颜跟着顿了一下，倒是没想到还有这种想法的，毕竟脚踏实地什么的对神仙来说不现实，大家都是飞来飞去的，一有事第一反应是调动灵力，而不是抄家伙。
反正她是这样，所以没能想着往下走。
罗麒很善解人意：“缘法不一罢了，不必介怀。”
千颜收下他的好意，信息共享道：“据我收集的资料来看，这个塔有些像大型机关，如果能找到其中转变规律，应该能很快破解。”
罗麒笑了一声，慢吞吞将葫芦系在腰间，叹息道：“仙友说得好容易啊，我到了这地方可是没见着第三个神。啊不，也许地上这个也算。”
话音落下，两神一阵静默。
此时头顶的金桃叮咚作响，闻声一阵风，地上躺着的躯体终于有地方动了动。
躯体头部遮盖着一块残破不知形状的黑布，被风吹之时除了摆动，连一角也没有掀开过，就像是被特殊处理过，特意不能露出其面容。
千颜顺着看过去，视线落在不明躯体的首部，问：“你掀开过吗？”
罗麒眉尖抽动，立马接话：“没有。”
千颜颇有些遗憾：“那看来我与它无缘了。”
罗麒愣了一下，不解：“仙友此话何解？”
千颜轻笑一声，转眼间露出几分困惑，看着他说：“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吧？”
罗麒迟疑着点了点头：“是。”
千颜便继续询问，语调慢悠悠不着急，道：“你与我交代这么多，事无巨细，难道不是有心与我结伴，想与我同行？”
罗麒被她讲得懵了一下，眉头皱了一下，紧接着接话道：“这与此物有何关系？”
千颜笑意盎然，语气轻巧道：“既是如此，罗仙友何不拿出诚意？”
罗麒：“？”
“诚……”他顿了一下，“不是，你让我去检查尸体？”
千颜惊讶地看着他：“原来这是一具尸体？”
罗麒：“……”
罗麒略显苍白的脸色上展现出颇有气血的红润，震惊的情绪不断冲击着他文静的外表，眼眸中神色千变万化，久久无言。
千颜心想，这弱不禁风的神仙大概率是有一点洁癖，展现出的对尸体的抗拒似乎有些超额了。
罗麒却想，他在听说天门史记课上的女神仙的时候，没有听说过她是这个样子的。
他维持着不可思议的表情与千颜丝毫不为所动的神色相顾无言许久，最终一脸深沉地低下头去。他默默收起罗盘，掐了个法诀隔离感官后，在地上抓了一把土，安全地糊住双手，开始翻看地上躺着的那一具尸体。
千颜礼貌后退一步，适时给他腾出了空间。
其实她也不是不可以去看，只是这具尸体长得不太好。
就像罗麒一开始的形容，这地上躺的不像个神形。其上肢体弯曲到不能辨认的地步，周身散发着古怪气味的同时，其通身以深红色和黑色交织的形式呈现，并带着不同形状的图案和红色的裂纹。
千颜神色复杂地看着罗麒强忍不适，如临大敌般对着那具尸体上下其手，目光随之落在他翻看的地方，心思走了走。
从天塔的金色墙壁里出来，第一眼便遇见这一幕，不出所料，便是天塔机制有意为之。虽不知动了这东西会招来什么后果，但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能够看到契机，千颜认为，这是了解未知的大好机会。
罗麒皱着眉头得出结论：“没有其他术法痕迹，符箓，法器，这些常见的都没有，有些……不像灵体。”
千颜闻言回过了神，开口追问道：“没有灵力残留？”
罗麒不敢肯定，于是默不作声地翻转躯体，进行全方位观察。
尸体背部和正面几乎没什么区别，唯一的不同便是那块多出来的黑布。而黑布在正反翻转后纹丝不动，仿佛与头部本为一体，这让并未发现多余物体的罗麒谨慎停住了手，没有尝试去拆解其上的黑布。
罗麒谨慎复查了一遍，回道：“没有，没有任何形式的其他伤害，也没有灵力残留。”
二神诡异地沉默了一阵，一时不能接受。
神体死亡后灵气会归于天地，通常身体会在三到五天内散为尘沙。这其间，神体内会留有大量灵气，在这几天的过程中一点一点被天地收走，因此当尸体内没有灵气残留时，神体也会随之不复存在。
不同的族群会有不同的消亡方式。妖族会在死亡后显出原形，魔族会物化成骷髅。浮图境的佛坐化后生出舍利子，幽冥界魂飞魄散后是一团雾气。这其中，能够留下遗体，并在没有灵气残留的情况下仍然拥有遗体的族群只有……
……人？
天塔里怎么会有人？
二神下意识运转了周身的灵力，风吹过金桃枝的清脆声响顿时让两神浑身一颤，视线同时落在了尸体的脸上。
千颜慎重地想，既然黑布特意遮住了面部，那必然是有其独特的用意。三界规则如此，天塔必不会将有灵力傍身的神仙放在人堆里，不明所以的情况下若揭开它，难免会遭遇一些特殊的意外。更何况，若有危险，他们并不了解对方的体术和攻击力。
两神对视一眼，千颜诧异地发觉对方竟与她处于同一思考空间。不消她说出想法，罗麒便已适时停止了进一步勘察，慢条斯理地清理着双手的脏污。
千颜心情微微有些异样，尝试着开口解释：“若这个传送地点别有深意，往后走必定会遇见相关之事。我们不妨越过这一环节，正好用来试探天塔的机制是否有灵。”
罗麒闻言动作一顿，毫无滞涩地接道：“有理。”
千颜松了口气。
她是这样想的。
如果天塔的机制是闯关模式，那么进入塔内的神仙只能任由天塔摆布。天塔给他们分到哪个关卡，便就是哪个关卡。而这种情况下，关卡内一定是相互串联的事情，所有神只能在各自分配的关卡内部活动。
但如果，天塔的机制是触发模式，那就意味着有一处在塔内存在的核心，所有神可能在同一关卡内，只是位置不尽相同。她可以把重心放在寻找这个核心的上面，如果能拿到，或者找到，可以改变正在接触的环境或者事件，对她来讲更目的明确，能更快地破关而出。
千颜沉默着上下看了看他，罗麒生得斯文秀气，并不像寻常的道门人那般带着道家的独有特征。比如拂尘，或者五帝铜钱这种，小物件。也不着道袍或其他自家的装扮，若不仔细看，在神多的地方极容易忽视掉他。
罗麒见她仔细打量自己，也不恼，只是拿出罗盘，露出友好的笑容，问：“千颜道友，你带我一程吗？我可以给你算卦。”
千颜看了看他的衣裳，不答反问：“你之前说，在居寒宫入职或者擂台赛能拿到名额，所以你这个衣服，是居寒宫的工作服吗？”
罗麒笑意加深，自信道：“对。”
千颜了然，立马扬起同款微笑，道：“不同行。”
罗麒笑容僵住。
他有些不可置信，满带困惑地争辩道：“你在天缘殿当值，应当明白居寒宫是管各宫各殿任职的，正常来讲，我是你的……”
千颜立马更正道：“是你的职位是我的职位的任命级，但我工作说得过去的话你没有权利罢免我。”
罗麒微微睁大了眼，说：“是，但是如果我们同行……”
千颜再次打断他：“如果我们同行你会一直抱着这种想法，并且如果我不小心得罪了你，我出塔后的工作日子可能会很难过。所以，不同行。”
罗麒张口结舌，沉默许久，他掐着诀换了身衣服，然后平心静气地续上自己原本要说的话：“但是如果我们同行，我们可以是朋友。”
千颜正要离开的脚步微顿，罕见地怔愣住，回过头看他。
罗麒神色复杂，解释说：“我明白你不想惹麻烦的心情，但如果你不那么问，我是没有打算提及的。我想与你同行，是因为我战斗能力不足，需要一个同伴，并没有其他原因。”
千颜沉默不语。
罗麒继续努力：“刚才你也看到了，我和你是能想到一起去的，所以我对你来说，绝对算不上多事。我虽然会的不多，但对占卜一类绝对算得上精通，而且我有自保能力，不会太过拖拽你。”
千颜对上他笃定的眼神，有一丝犹豫，但还是问：“你怎么就一定要和我一起走？也许你在这里等等，能遇到别的神也说不定。”
罗麒有理有据道：“我们在这里待的时间不算短，但没有见到第三个神，这说明，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第二个像千颜道友这样的神。而且战斗能力不足，我们在行动上不会出现太大的分歧，很适合一起。”
千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沉吟了好一阵，换上礼貌友好的笑容，朝他伸出手，道：“既然如此，那就请罗仙友带着尸体，我们一起上路吧！”
罗麒懵了一下：“带着什么？”
千颜笑意不减，重复道：“尸体啊。”
罗麒深吸一口气。
千颜回头看了看，抬手一道灵力从树上削下一段树枝，收进储物器里。
罗麒看了看她，礼貌争取：“这不太合适吧？”
千颜疑惑反问：“那你把它头砍下来？”
罗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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