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若盈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等到她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殷逐白的对面,挡住了从亭子外倾落而下的月芒。
她定了定神,才挪开一点位置,坐在石桌的另一端,抬眼看着殷逐白。
夜晚的殷逐白,眼中带着难以化解开的阴郁。他轻轻拨弄着琵琶弦,清脆的声音自指尖流泻。
“原来你还会弹琵琶。”
崔若盈将下巴抵在桌子上,抬眼看着他。从这个角度看,殷逐白的睫毛真是纤长浓密,像是被镀上银光的片片羽毛。
她想起在雍国皇宫时听到的流言。听说,李侧君弹得一手好琵琶。
殷逐白笑了笑,缓缓开口。
也许是因为琵琶声的衬托,他的声音不像白天那样清朗,反而带上了几分低沉和含糊,像是情人间的絮语,亲密动人。
“你喜欢吗?”
崔若盈老老实实回答:“喜欢。”
她不懂音律,只觉得挺好听的。
“崔姑娘不要撒谎骗我。”
崔若盈有点心虚,但很快就硬气起来:“你又不是我,你怎么能肯定我在撒谎呢?”
“好,好,是我错了。我不应该怀疑你。”
他脾气好像很好的样子。
如果不是知道他心狠手辣的真面目,崔若盈一定会喜欢他的。
殷逐白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动着。视线没有看向崔若盈,而是落在石桌前的一小块细碎月光上。
“说起来,这么晚了,崔姑娘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崔若盈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感觉有点闷,睡不着,所以出来走走。”
发现殷逐白的好感度上升了一点后,她就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了,干脆出来透透气。
走了没一会儿,就听到隐隐约约的琵琶声。崔若盈有些好奇,就循着声音找了过来,没想到弹琵琶的居然是反派。
“你又为什么会独自坐在这里弹琵琶呢?”
殷逐白维持着体面的微笑:“我只是有些忧愁。”
“忧愁?为什么呢?”
难道和殷逐白突然涨好感度有关?
崔若盈竖起耳朵,等着殷逐白的答案。
殷逐白不去看她:“崔姑娘,人有时候,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的感情缘何而起,我又怎么说得明白呢?”
什么嘛。
到底还是不说。
崔若盈趴在桌上,悄悄翻了个白眼。殷逐白坐在她对面,身上冷冷的香气随风传来。
不是熏香,而是他身上自带的香气。淡淡的、幽幽的,恰似春夜的微风。
崔若盈忍不住回忆起,沧浪之水也是这种冷冷的味道。当她跃入那冷酷的水中时,凉凉的幽香扑了满脸、满身。
她在幽香中触碰到了殷逐白。然而,两人的接触却只维持了有限的一瞬。
崔若盈的指尖不自觉地动了动。指腹上,还残留着奇怪的触感。
那之后,殷逐白怎么样了?
现在,他就坐在她的对面。崔若盈很想开口问一问,最终还是没有勇气。暴露自己对他的了解,实在是个不明智的决定。
琵琶声还在继续,优雅柔美的乐音掠过水面,带起阵阵涟漪。这音乐比崔若盈想象中平静得多。
崔若盈侧过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水面。银色水波摇晃着,一尾鱼猛然跳出来,金红色的鳞片变成了绚丽的银红色。
停顿了一会儿,她才转回头,托着下巴,对殷逐白道:“过几天,我就要离开殷家了。”
琵琶声停顿了一刹。流畅的弦声中传来一道不和谐的鸣响,好像有一根弦因过于绷紧而不争气地断掉了。
这一声后,琵琶声恢复如旧。可在这之后,每一个音符都显得心事重重。
“为什么要离开?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不是不是,你别误会。”崔若盈摆了摆手,“殷家当然好了,我恨不得一辈子赖在这里呢。只是我还有事情要做呢。”
殷逐白道:“你可以一辈子留在殷家。”
崔若盈:“我要是留下,你又会觉得我烦了。”
“不会的。”
殷逐白看着流淌着月光的弦,眼瞳也被耀眼的银光照亮。他徐徐开口,像是在挽留。
“我想让崔姑娘留下来。”
崔若盈“啊”了一声。
她倒也不是真的想走,只是没有合理的理由留下来。
要留下吗?
崔若盈考虑了一下,还是道:“对不起殷家主,我还要和寇姐姐他们一起,不能在这里留太久。”
换作之前,她可能借坡下驴选择留下。
但现在,攻略殷逐白已经不是她的第一选择。
殷逐白垂眸:“是吗?”
淡淡的一句话,却裹杂了太多情绪。那情绪是什么,连他自己,也分不清。
“我再为崔姑娘弹一曲吧。”
半晌,他又抬起手。冷清的琵琶声就像是风吹幽竹,呜咽而阴郁,在镜面般的湖上回荡。
崔若盈支着下巴,专注地看着他。他没有束发,黑色的长发就这样披在肩头,有几绺落在石桌上。
月光斜斜地落下,黑发像是银色的瀑布奔流。崔若盈看着黑色绸缎一般的头发,想到他发丝的微妙触感。她抿了抿唇,不自然地别过头。
说实话,殷逐白忘了她,还挺让她伤心的。
崔若盈一边无声地控诉着,一边闭上眼。
月亮的光辉描摹出面容的轮廓,琵琶声中,银光渐渐变形,她的半张脸最终藏在黑暗中。
她睡着了。
她总是贪睡。尽管对其他人充满了小动物似的警惕,但对他却很信任,好像笃定他不会杀了她。
银光中,白皙的皮肤散发出冷冷的光晕。眉头微微蹙着,好像有些不开心——她不开心吗?
殷逐白不了解崔若盈。
好像一切与崔若盈扯上关系的东西,都会变成一团迷雾,连他的感情也是如此。
喜欢她吗?
“喜欢”这个词刚一出现,殷逐白就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好像被尖刀刺痛了一般。
琵琶声有些乱了。一片叶子落在平静的湖面上,水波徐徐荡开。
不。他不喜欢崔若盈。
他接近她、挽留她,为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杀她而已。
他不喜欢崔若盈。
而崔若盈对他的喜欢,也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不喜欢崔若盈。
殷逐白又默默重复了一遍,好像想让自己谨记这个事实。然后,他的视线又转移到崔若盈的身上。
对于他的纠结和焦躁,她一无所知,呼吸依旧均匀而规律。浅粉色的发带蔫哒哒地从她的脑袋上垂下来,恰到好处地落在他的手庞。
殷逐白触碰了一下。
只是个普通的发带。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特殊的,那就是“它是崔若盈的发带”。
殷逐白唇角动了动。
他的手缓缓向上,想要触碰她的眉心。手影落在她的脸上,崔若盈的面容被笼罩在他的阴影中。
指尖终于碰到了光洁的额头。额上肉眼难以看见的细小绒毛像是蒲公英一样,温柔地扫着他的指尖。
真实的触感只在手上停留了一秒。下一个瞬间,他缩回指尖,神情晦暗地看着崔若盈,好像在警惕着什么。
崔若盈没有醒。
她的睡颜依旧恬静,没有意识到那轻得不能再轻的触碰。殷逐白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唇,良久,又一次伸出了左手。
指尖悬在她的眉心上方,这一次没有落下去。右手按在石桌上,支撑着上半身的重量,清瘦白皙的身体逐渐前倾,黑发从肩头滑落。
殷逐白将黑发捋到耳后,面庞逐渐向她逼近。
崔若盈呼吸时产生的微小气浪喷到他的脖颈上,灼热的气息仿佛火焰,将夜晚燃烧殆尽。
很近了。他已经能分辨出她的发丝,能看到她发带上绣着的粉金色图案。那是朵朵盛开的海棠花。
他想知道,亲吻她的额头是什么感觉。
薄唇与额头之间的距离,不过在分寸之间。殷逐白闭了闭眼,下一刻,一阵微弱的颤鸣从身后传来,猛然敲击着他有些迷蒙的意识。
殷逐白如同从梦中惊醒般,倏然回头。
是被他随手放在一边的琵琶。
夜风吹拂,正好从琵琶上掠过,不经意间吹动琵琶的弦。明明是很微弱的声音,落在他的耳中,却像是炸雷一般惊响。
殷逐白坐回原位。
崔若盈趴在桌上,几缕发丝随风摇动。她还在睡着,丝毫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殷逐白解下外袍,披在她身上。崔若盈大概真的很信任他,不自觉地将头埋在外袍的衣领中,只露出一双闭着的眼。
“盈盈……”
不知怎的,脑海里又浮现出这个似曾相识的昵称。
有什么东西在记忆中躁动,如同雨后春笋般,想要破土而出,熟悉的柑橘香味又缭绕在心头。
到底是什么?
他下意识地想要探究。可是,那点涟漪很快就扩散在记忆的海洋中,了然无痕,捕捉不到。
最后萦绕在他脑海中的,只剩下那一句喟叹似的呢喃。
“盈盈……”
“盈盈。”
殷逐白无声地叫着这个名字,而后轻轻呼出一口气,阖了阖眼。
他没有说话,只是拿起放在一旁的琵琶,流畅的乐声再度在夜风中响起,舒缓地消散在夜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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